16.生命如此沉重,又何止青春(3)
5
然而,仅在短短的一年后,茨维塔耶娃的生活就变成了白色的冬天。***只余绝望的白,支撑着乌云笼罩的穹天。
一九一七年十月,随着革命的爆,她的丈夫谢尔盖·艾伏隆毅然应征入军,在军队里经历种种凶险,誓要为拯救俄罗斯而流尽最后一滴血。
艾伏隆的离开,导致了他们夫妻之间四年的分离。
在那个动乱的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战火带来的苦厄与悲慨,深刻地影响了茨维塔耶娃。
那是时代投下的毒。生活在日光之下的人,哪一个又可以躲得了。
虽然诗集已经不能出版,但茨维塔耶娃依然坚持写作,并把战争分泌的毒液,一点一点地涂抹在文字的肌理中。
一九一八年,她在诗歌《我将一把烧焦的头》中写到青春,残忍而贴切地将其比喻成了金色头变成灰烬的过程,“又聋又哑,变得像苔藓一样干枯,像一声叹息一样逝去”,在那样的感叹里,空气中无法透气的严寒,便再与浪漫的黄昏、雪景无关——钟声只能为亡魂哀悼,温暖的炉火熄灭,洁白的天鹅飞走,留下的是乌鸦、血迹、废墟……遍地盛开。
一九一九年秋,无所依靠的茨维塔耶娃忍痛将两个女儿送进库恩采夫育婴院。然而,战乱中的育婴院早已失去了庇护的能力。
不久后,重病的大女儿阿利娅被遣送回家,小女儿伊利娜,更是不幸地被活活饿死……她跌入生活的深渊,饱受穷苦与孤独的折磨,前途未卜。
在冰冷的阁楼上,没有木材,带着年幼的女儿,她只能用书籍点火生炉子来取暖。楼上是彻骨的贫困,楼下是国土自相伤残的痕迹……她却依旧坚强地在诗歌中寻求心灵的自救:“帮帮忙吧——我站立不稳,血泊血迹让我神志恍惚!”
但她亦不曾知,如此凄凉的境况,仅仅还只是序幕,扑面而来的日子,将持续带给她,一浪高过一浪的打击与劫难。
一九二二年,艾伏隆随着溃败的弗兰克尔军队逃离到了捷克。
那个一生渴望和平又渴望冒险的男人,在对白军的行为感到失望后,在异国他乡脱下了军装,选择进入布拉格大学学习。
而身处莫斯科的茨维塔耶娃得知丈夫尚在人世后,不禁欣喜若狂。在朋友的帮助,她终于拿到了签证,被获准出国与丈夫团聚。
是年五月,茨维塔耶娃带着女儿抵达德国柏林,在柏林暂居一段后,又于同年八月迁往布拉格郊区。
一九二五年冬,茨维塔耶娃随夫带着女儿与刚出生不久的儿子,移居至法国巴黎。自此开启了她生命中又一段流亡生涯,长达十四年。
在巴黎的那些年,她面临的是常人无法想象的窘迫。诗作不能表,没有经济来源,就连去跟朋友会面的路费都没有。衣服都是从朋友那里讨来的,每天只能不停地做工来贴补家用……
在写给朋友的信中,她如是倾诉道:“我的整个青春时代都是在做粗活。莫斯科?布拉格?巴黎?圣吉尔?到处都是一样。炉子,扫帚,金钱(没有金钱)。时间总是不够用……我对成为一个幸福的女人,要求非常之少,自己的写字台,自己人的健康,任何的天气,全部的自由——就这些!”
直到一九三九年六月。茨维塔耶娃回到了故乡。
她阔别多年的故国俄罗斯,那片被她视为记忆与血液中存在着不可抗拒性的土地,却用一次大清洗行动迎接了她。
因为政府怀疑艾伏隆曾做过苏联特工,在莫斯科郊区博尔舌沃内务部招待所,艾伏隆与女儿相继被捕入狱。
而茨维塔耶娃带着年少的儿子,已得不到当地的任何帮助。
在生养她的莫斯科,竟寻不到一丝温暖。她的妹妹被流放西伯利亚,她从国外带来的物品也被全部扣押。又冷又饿的夜晚,也只能露宿街头。她的生活,因为与亲人的分离和四处不可识别的危机,在本有的贫困之上,又新添了一层沉重与恐惧。没有钱点煤油灯,没有热水,儿子总是生病……活着,如同深陷寒沼,她在泥淖中举步维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