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兵分两路

第三章 兵分两路

将尸首处理完毕已是后半夜。顺天府正派兵挨家挨户缉拿凶犯,图像也将在明天一早绘制出来。可沈鉴知道这些都是徒劳,以那个人的身手,不会被如此轻易捉住的。

他没有倦意,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黑暗中的房梁,有件事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黑衣人为何要杀掉一个八品的小官?

黑衣人的动作像久经训练的死士,出手不带半点犹豫。他们这样的人是昂贵的宝剑,斩的应该是凤子龙孙,普通人不值得出鞘。

潘东阳的全部资料已经全部找到了——在遍布锦衣卫的国家里他没有秘密可言。可他怎么看也不像个能够引起风浪的人物。

莫非是仇杀?

沈鉴很快又推翻了这种假设。因为凶手既不愤怒也不紧张,甚至没有仇恨,他只是在完成一项工作而已。就像把一张纸团起来扔进纸篓那么简单。说句难听的,屠夫杀猪都没有他从容。

还有那根诡异的紫枝,没人清楚它来自哪里,又如何出现在死者口中。

按理说这个案子移交给顺天府就和沈鉴没关系了,可这些疑问像一根刺潜伏在他脑海里,时不时挑动他的神经。

沈鉴叹了口气,起点燃蜡烛——既然睡不着,不妨做些正事。他顺手拿过陈大人给他的卷宗。

灯花跳动着,发出啪啪的轻响。李茂源的案子比方才的凶案复杂十倍不止,沈鉴片刻间难以抓住头绪,只能先将案情梳理一遍。

不过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些怀疑对象,那就是朝廷中的主战派。他们有动机也有这个能力。

说起对蒙古的战与和之争那是由来已久。自从永乐皇帝登基以来就一直没有停止对扩大疆域的渴望。永乐七年,他率众北巡,动了荡平蒙古的心思,第二年便雷厉风行的展开了军事行动。

五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跨过禽胡山,直抵饮马河,未动一刀一枪便吓得鞑靼部可汗本雅失里和太师阿鲁台闻风而走,将牛马撇了满山谷。明军乘势追击,连打几次胜仗,最后高奏凯歌班师回朝。

按理说如此成功的行动会得到朝廷上下一致赞誉,可偏偏不顺耳的声音出现了。反对者是总览九卿事务的首辅夏元吉、礼部尚书吕震和兵部左侍郎李茂源。

他们的理由是:自古举兵十万,日费千金,更何况五十万大军?

事实上江南百姓的确为战争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税负让昔日富庶繁华之地变得一片破败,百姓仅能以黄米粉、麸子皮充饥。要是连这都没有,便只能吃树皮、啃草根。

千里平原寸草不生,每一棵树都是白花花的。

但凡有点良心的人都不愿这种事情再发生。于是夏元吉弄了些黄米粉拿给太孙朱瞻基,说道:“殿下若是想知道民间疾苦就尝尝这个吧。”太孙一口咽下,立刻泪流满面,叹道:“民生何其苦也!”

主和派的种种行为当然会招来旁人不满。毕竟永乐时期是军人主政,有仗打才能升官。可如此一来,嫌疑人便更多了,几乎到了难以计数的程度。

况且最麻烦的事还不在于此,因为全天下最大的主战派正是皇帝陛下本人。若是……

沈鉴越发觉得自己拿了个烫手的山芋。

忽然,他的目光被一行字吸引:“伤口皮肉不卷,颈骨平齐削断,乃一击致命。”

沈鉴一愣,这段李茂源将军的死因居然和潘东阳一模一样。他继续看下去,旁边一行小字写着:“疑:凶犯极强,凶器极利,此贼狷暴而有勇力,擒之须五人以上。”

沈鉴喃喃道:“好大的力气,好快的刀……”话音未落,突然寒风入室吹灭烛火。他激灵打个冷战,手边的卷宗也掉在地上。

沈鉴意识到一个可怕的问题:金眼人可能也是杀害李将军的凶手,他的目标是自己而非潘东阳,那倒霉的八品官也许只是凑巧穿着青色官服而已。

杀手杀错了人,可不会就这样算了。

沈鉴额上顿时冒出冷汗,急忙让驿卒调来巡夜军士把守在门口,直到天光发白才在恍惚中睡去。

巳时,一个人怒气冲冲的推开了沈鉴的门。

“姓沈的,你好自在!”

沈鉴猛地睁眼,看见一张胡子拉碴的脸。他不怒反喜,跳起来拍着那人的肩膀道:“你可来了,快请坐!”

原来此人正是到真定县“请”沈鉴的旗牌官。想必他也是骑马追来的,可终究晚了一日。

旗牌官虽然心中愤怒,却懂得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气哼哼的绰张椅子坐了。

沈鉴打量他几眼道:“敢问老兄台甫?”

旗牌官侧着头,极不情愿的抱了个拳:“姓赵,赵铁牛!”

沈鉴道:“原来是赵大哥。可在五军营当过兵?”

铁牛一愣:“你怎知道?”

沈鉴道:“五军营老兵最为忠诚,为皇上可以死不旋踵,虎头牌只有交给这样的人才能放心。我若没猜错,赵兄你已经去过兵部,陈大人又派你来盯着我,是也不是?”

赵铁牛道:“什么叫盯着?是让我协助办案,顺便保护你的安全。不过……你若真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洒家也会如实上报。”

沈鉴哈哈一笑:“言之有理。那咱们就算同事了,须齐心协力把这案子办好。”

赵铁牛点点头,看了看沈鉴通红的双眼,疑惑的:“昨晚你干什么了?”

沈鉴叹了口气,把事情和推论都如实说了,铁牛听罢惊讶不已。

沈鉴问道:“赵兄,你是觉得这仗是打好还是不打好?”

铁牛略一思忖道:“洒家习武,自然觉得打仗好。不过这种事应该拿到朝廷上公议,偷偷摸摸的搞小动作,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

沈鉴道:“这不过是我的猜测而已,还没有定论,你不要声张。”说罢他伸了个懒腰,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说道:“走,咱们去户部衙门。”

赵铁牛一愣:“你就睡了一会儿,扛得住吗?”

沈鉴道一声无妨便出了大门。他要找的人是余江白。

余江白的官阶虽然高些,可依旧是跑腿的命。沈鉴找到他时,他正坐在一堆文书中大海捞针。见到沈鉴,他如蒙大赦,忙不迭的溜了出去。

两人找了家小饭馆坐下,此刻不到饭点,再加上铁牛雄赳赳的往门口一站,便再无人敢打扰了。

余江白低声道:“沈兄,听说昨晚崇文门那边出了人命,你还好吧?”

沈鉴苦笑道:“还好,就是差点被杀掉。”然后也跟他讲了来龙去脉。余江白大吃一惊:“这么说你也算是特使了?”

沈鉴道:“特不特使那都是其次,眼下我只想把案子办好,为那些孤儿寡母争些活命钱也就是了。”

余江白低头不语,半晌后道:“沈兄莫非想听听我对案子的看法吗?”

“正是如此。过去在真定县你帮过我不少忙,这回你再给我出出主意如何?况且我能信得过的人不多,偌大的顺天府就只有你一个了。”

余江白却道:“沈兄,既然我帮过你,你这会也该帮帮我才是。”

沈鉴一愣:“我虽然办案,却还是八品芝麻官,能帮你什么?”

余江白道:“你也方才看见了,我在户部不过是个被人呼来喝去的小脚色。在这顺天府里要想出人头地靠的是关系、地位、银子,唯独没有才学。我真怕这么日复一日的蹉跎下去忘了自己的初心,然后慢慢成了个只会阿谀奉承的庸人了!”

沈鉴叹道:“兄弟,你……”

余江白道:“大哥,听我说完。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你的天赋,像你一样即使弃武从文也能中举。还记得当年学政怎么说吗?他疯了似的举着你的卷子跑到大门外,对所有人大喊:我大明的社稷之臣就在这里!所以你可以视富贵如浮云,可以甘居清贫。但我不行,我只是个普通人,一生只有几次改变命运的机会。”说到这儿,他一把抓住沈鉴的双手:“大哥,我想出人头地这有错吗?你帮帮我吧!”

沈鉴叹了口气:“那我该如何帮你?”

余江白大喜:“大哥,你只需调我协查即可。兄弟保证案子结束后不抢你的功劳!”

沈鉴道:“我不要什么功劳,只是目前看来这案子凶险无比,你可要考虑清楚。”

余江白正色道:“小弟已经想好了。”

沈鉴有些无奈。他有时会害怕年轻人的冲劲儿,这股力量激情四射却也蛮不讲理。它往往会带来毁灭——不毁灭敌人便毁灭自己。沈鉴见过一个又一个战友在自己身旁倒下,他怕这个年轻人步他们后尘。

余江白见沈鉴尚存犹豫,便带着三分央求说了声:“大哥……”

沈鉴又叹息一声,无言的点点头。

余江白再三致谢,沈鉴却板着脸道:“兄弟,有句话我得说在头里。你既然算我的下属,便要听我差遣,万不可意气用事,甚至孤身犯险。懂吗?”

余江白嘴上答应,心中却想:沈大哥也忒小看我了,我定要立个大功让他刮目相看!

沈鉴道:“对这案子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说来听听。”

余江白略一思忖道:“既然金眼人与本案有关,线索自然要着落在他身上。目前来看第一件事就是弄清楚那颗紫色枝芽的来历。其次嘛……本案牵连甚广,却还有一条百试百灵的线索可以追查。”

沈鉴笑着道:“什么线索。”

余江白道:“沈大哥这是考校我了,这还是你教我的。那便是从钱财上查起。你说过,越复杂的案子和钱靠得越近。只要将李将军生前经手的账目彻查一遍,相信定会看出些端倪。”

沈鉴道:“好,看来你还没忘。去查账吧,我和铁牛负责弄清楚紫枝的来历。”

余江白却道:“且慢。沈大哥,咱们分工还是换一下好。查账是您的专长,何必舍近求远?况且我敢打赌,在顺天府你绝查不清紫枝是哪儿来的。这地方管得严,没人敢乱传小道儿消息。”

“那你就有办法?”沈鉴疑惑道。

余江白神秘的一笑:“有,鬼街。”

“鬼街?”

“没错。”他略带得意的点点头。“严格来说鬼街不是街,而是个地名,藏在东城外一大片坟地中。元朝时候,不少败家子倒卖家私却羞于见人,便在城外坟地中交易,自称孤魂野鬼,慢慢的便形成了鬼街。元亡以后一些蒙古人、色目人无家可归,也去鬼街栖身,那里便发展起来。现在其地方圆二十余里,不亚于一个镇子。”

沈鉴道:“既然知道有这么个地方,我去也是一样的。”他总觉得在外面跑会碰上金眼人,因此无论如何不愿放余江白外出。

可余江白摇头道:“这恐怕不成。不光是你,那位赵官人也去不得。鬼街其地极为隐秘,须走水路前往。每晚子夜会有艘船停在古运河畔,只有熟人携带特定的信物才能上去,余者一概无法登船。实不相瞒,小弟我是鬼街的常客,因此这件差事只能交给我来办了。”

沈鉴思前想后,觉得一味呵护确实无法让余江白得到历练,便说道:“那好吧,就按你说的。不过千万要小心。”

两人计议已定便分头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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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那些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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