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六章地铁(5)
没想到“未来世界”这么快就来了,我坐在电脑前面总是美滋滋地想:“居然让我们给赶上了。”这时候,电话铃响了,我的现代化工具要开始报复我了。
“喂,你好!”一开始的我的声音尽量温柔可人,好像总机接线员的声音。我随时停下我手里的工作去接电话。读者打电话的目的各不相同,有表示很喜欢读我的作品的,有要求“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的,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故事不同寻常,而小说家要写的故事并不是常人所经历的那点小恩怨、小惆怅。另一种人是上来就诉苦、上来说哭的,这种最让人受不了。电话那头呜呜的抽泣声十分准确逼真地传达到你的耳朵里,她要叙述的事我一句也听不清,只觉得耳边唰唰地流着眼泪,我自己也是一个爱哭的人,听着听着绪便受影响,一天下来再接最后一个电话的时候“你好”里面都带着哭腔,嗓子哑绪坏,电脑开了一天一个字也没落下,关机的时候我的心也跟着屏幕“轰”地一下,什么都没有了。
第二天一早,我给电话来了个大搬家,我找来锤子和老虎钳,嘴角衔着一枚铁钉,像真正的电工班长那样叮叮当当大干起来。我把电话挪到另外一个房间,改换电话线的工作并不算难,但要把电话线固定在墙上,要钉得直、钉得好看也颇费了一番周折。
挪走了电话,心想,这回可以安心写作了吧?谁知手指刚刚捅进电脑的“power”键,还没来得及调出“wps”,那边电话铃又催命鬼似地响起来了。这天我从这个屋窜至那个屋,来来回回把门坎都快踩烂了,最后我干脆守在电话旁边不走了,那电话倒像个乖孩子似的不响了。后来我又想出一个办法,在电话机上盖了一件冬天穿的羽绒服,这样铃声不至于太响,我坐在另一间屋子里听不到就当没有,踏踏实实地写完一章小说。
但总不接电话也不是个办法,不说别的单说花了那么多钱装了电话不接也怪可惜的,万一有重要事呢?于是我又把电话搬到了离我写作的地方较近的门厅里的方桌上,那儿离我的电脑只有一门之隔,外面有什么动静听得清清楚楚。新买的“西门子”调音电话可以把音量调到极小,这样夜里的电话基本上就可以不接了。但我经常听到电话铃嗡嗡在响,跑去拿起电话来又没有声音,我想我是出现幻听了。
现在,我时常躲在门内侧耳听听门外是否有动静,每到傍晚中央电视台播“欢乐家庭”那个“富尔电话”广告,每响一下我浑身上下都要一激灵,我想这是从此坐下病了。
§§§第八节卡拉不ok
到歌厅里去唱歌实际上是很受罪的一粧事,我们被流行歌曲训练出来的精细耳朵,只装得下刘德华的《忘水》或者张学友的《吻别》,别人要唱他们的歌,那种“酸度”就很难把握。在这里我说“酸度”绝不是一句坏话,在我看来“酸度”是爱歌曲里的味精,不放不行,放多了却让人大倒胃口。罗大佑的《恋曲1990》就是一酸得很有水平的歌。罗大佑的歌好,声音倒不见得有多么独特,像他那种糙嗓门的汉子好像挺多的。我还喜欢那《穿过你的黑的我的手》,他的歌是不受时空限制的,具有穿透心灵的魅力。
到歌厅去唱卡拉ok不像去听音乐会,可以从头到尾都听到“顺耳”的声音,卡拉ok“大家唱”,这“大家唱”三个字勾起了不知多少人的表现欲,原本不不语的人,填写点歌单最积极,大伙儿一进歌厅,还没进入绪,正在东拉西扯地闲聊天,这个说“上一笔稿费我还没收到”,那个说“这个月我又新交了个女朋友”,一不留神就有人已经捷足先登了,那位朋友一不,直奔主题地填起点歌单来,其他人就逗他:“干嘛,可逮着机会了是吧?”爱唱歌的人从来不听这些冷嘲热讽,他们趴在烛光下填写点歌单时的样子就像在填写一份答卷,神专注得很。
爱唱歌的人大致可分两种:极好的和极差的,水平一般的人反而不多见。前一种是他实在唱得太好了,不露一手憋得慌十八般武艺烂在肚里也怪可惜的,他们拿麦克风的拿法都和平常人不同,大牌歌星的做派,小手腕一抖一抖的,唱得非常投入。有的简直就是以假乱真的罗大佑,从声音到神态都一样的苍凉。有的“爱如潮水”,一泻千里。唱得差的人声音像驴叫,但热极高,他们一嚎起来就忘记了周围人的存在,如入无人之地。有人唱歌老是差着半个音,要不就是左嗓子左到黄河边上去了,他自己还不知道,一直抒到底,最后还来个拖腔,一“啊”再“啊”,舍不得下台。更有抑扬顿挫者,声音忽高忽低,好像水底冒泡,你以为它完了,他又咝地钻出一声来,吓人一大跳。我朋友说此人一定是按照股市的行在唱歌,起伏的幅度也太大了。于是大伙就哄笑,哄笑之后又唱歌,这几乎成为聚会的一种模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种不讲究排场的清谈已经很难找到了。我们聚会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聊天,说说心里话。可是几乎每回聚会都违背了我们的本意,我们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听见,灌了一肚子啤酒干嚎了几声“回来,我的爱”,聚会的目的仿佛只为证明这些朋友一没出国二还没死都还健在,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