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 灾

火 灾

火灾

时间是最经不起细算的,一晃就是十几年。

十二岁生日时的古怪经历在记忆中渐渐模糊,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幻。

只有那个怪梦会偶尔让我半夜惊醒,这个怪梦充斥着虫子以及身穿黑袍手持金杖的怪人。十几年了,这样的怪梦重复了几十次,可我从来没有看清过梦中黑袍怪人的脸。

或许,这是我潜意识的一种保护机制,如果看清了,就不是被吓醒这么简单了。

那次事件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旺达爷爷在我身上画下的符文起了作用,我的五感变得远比一般人要灵敏。

我曾经自嘲地对一个哥们儿说,在过去,有这样灵敏五感的,都是难得的修道人或者有慧根的僧人。

并且我一直怀疑,我灵敏的或许不仅仅是五感,很可能还包括被称为第六感的“直觉”,也就是被一些有法力的人称为“灵觉”的东西。

但这并非好事,或许正因为直觉太强大,几年之后,我发现自己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比如说,这件事过后的第四个年头儿,也就是我十六岁那年,当时我刚上高一,因为离家里最近的镇都有几十千米,只能选择住校。

当时的宿舍是一栋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修建的老楼,据说还是苏联专家提供的图纸援建的,老楼外墙是砖混结构的三层小楼,是一个“凹”字形的建筑,凹字的两边是学生宿舍,每边都有单独的走廊。最下面的一横是公用的厕所,厕所两头都有门,整栋建筑每层楼其实是完全连通的。

除了厕所外,宿舍楼的地板全是实木的。当然,所谓的实木并非是现在那种装修用的高档实木地板,而是十来厘米厚像是铁轨枕木一样的方形原木直接拼接在一起,只是经过了五六十年的时光,虫蛀鼠咬加上本身的腐化,早已经残破不堪,走上去步子稍微重一点就吱呀作响,一些鼠洞中更是偶尔有肥硕的老鼠钻进钻出。

按理说这早已经是一座危楼,可是那时小镇上的学校经费不足,重建的规划做了好几年,最后却一直拖了下来,据说我毕业好几年后因为一场不大不小的火灾曝光,才最终将重建的经费批了下来。

那个时候我第一次离开父母,虽然有点不适应,但进学校不久更多的是感觉没人管束的自由带来的兴奋。没过多久,我开始在学校周围的租书店第一次接触到武侠小说,加上之前看电视时就特别崇拜里面的大侠,因此很快就入迷。

这些小说当然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在教室里看,否则会被老师二话不说给没收,还有请家长的风险。而寝室的灯会在晚上十点就统一关闭,只剩下几盏走廊灯和厕所灯会通宵开启。

走廊上偶尔有舍管巡逻,因此熄灯后装作蹲坑去厕所看小说,那个时候几乎是唯一的选择,当然,前提是能够忍受那股刺鼻的异味和夏天成群的蚊虫。

幸运的是,十二岁后我似乎就不再招惹虫子,因此后面这个问题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反而是厕所中的臭味因为我敏锐的五感而被放大,遭的罪比任何人都大,直到好几天后我才找到一个走廊连接厕所的转角位置,稍微阻挡了一下厕所的臭味,但又能借到一点厕所内灯泡发出的昏黄光线,最关键的是能够第一时间发现巡逻的保安。

就是在这个位置上,我第一次看到了不寻常,或者说“不干净”的东西。

那是我刚念高中的第二个月,发现这个位置的第三天,大概晚上十一点十分的样子,我当时正斜靠在转角的墙壁夹缝里,捧着金庸的《笑傲江湖》看得入迷,到了梅庄救任我行那一段,正在猜测令狐冲在西湖牢底看到的怪老头儿是什么身份时,突然听到一声叹息。

我的五感敏锐,当然也包括听觉,我可以肯定没有听错,那是一声叹息,并且,是一个女人发出的。

我一惊,这里是男生宿舍,就连舍管都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大伯,怎么可能会有女人叹息?就算班主任偶尔来查房,也不会是这个时间,一般都是刚熄灯不久。

我将书放在胸口,竖起耳朵,仔细地倾听声音的来源,却听不到任何响声了。大概,是看书太入神出现幻听了吧,我这样对自己解释道,但心中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看看时间也的确不早了,甩了甩有些发麻的双腿,准备回寝室睡觉。

刚走出走廊和厕所连接的转角夹缝,前方走廊的灯光突然闪了闪,然后一阵脚步声响起。我感觉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走廊上明明没有人,但是脚步声却清晰可闻,最让我感觉心悸的是,这是高跟鞋敲击木制地板的脚步声。

虽然我就读的高中只是在一个小镇上,可是穿着高跟鞋的女人也不少,我绝对不会听错,那的确不是男人的皮鞋或者其他平底鞋子发出的沉闷声音,而是高跟鞋敲击地板那种独特带着韵律的“橐橐”声。

要知道这是一座老式建筑改造成的学生宿舍楼,而所有的老建筑,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闹鬼的传闻。关于学校的这座男生宿舍的闹鬼传闻也有好几个版本,譬如说相传这栋三层小楼是修建在一座荒芜的坟地上,挖地基时曾挖出一百多具无人认领的尸骨;还有的说当年苏联专家曾在这里做过神秘的实验,在死了好几个女助手后引起上级重视,终止实验后才被改造成学校宿舍;等等。

其中传得最广的,是说学校建成不久后就遇上了那次持续十年的浩劫,有一个刚师范毕业不久分配来的年轻女教师因为家庭成员中有人身居海外卷入这场运动,被她曾经无比爱护的学生当成坏分子批斗,最后不堪忍受折磨吊死在这座楼的走廊上。

传说,这个女教师生前最喜欢的就是海外的亲戚寄回来的一双高跟鞋,也正是这双红色的高跟鞋为她惹来弥天大祸,被当成被海外敌特分子收买的证据,同时也是向往资产阶级奢靡生活的铁证。

自从这名女教师吊死在走廊后,每隔几年,这座小楼就有在半夜听见高跟鞋声音的说法在流传。

橐橐,橐橐,橐橐……

高跟鞋的声音再度响起,即便我捂上耳朵依然有声音传过来。

可是我瞪大了眼睛,依然看不见人。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得自旺达爷爷的白色石头,旺达爷爷曾说过,这块刻有符文的石头是我最好的护身符,摸着微微发热的石头,我的心稍稍安宁。

心里默念着冤有头债有主之类的话语,我四下张望着朝寝室缓缓走去,走到一半的时候,那要命的声音又来了,而伴随着这声音的,是前方十几米的地方,闪烁的走廊灯光下,一个女人半透明的身影,若隐若现。

确切地说,只有一双穿着红色高跟凉鞋的脚才算是有实体,从小腿的部位开始,越是上方的身影越来越淡,到脸部的时候只剩下一个透明的轮廓,看上去诡异异常。

这双穿着高跟凉鞋的脚有规律地朝我所在的方向缓缓迈步过来,等它走近了些,我甚至能看到涂着鲜艳的红色指甲油的脚趾露在高跟凉鞋外面。那“橐橐”的清脆声响,很明显就是这双鞋子发出的。

女人的身影大半都是半透明的,就像整个人是由略微浑浊的水组成的一样,我甚至能透过她的身体看到后面斑驳的墙壁!

随着她的接近,身影透明的部分渐渐变得更加浑浊起来,但面容依然看不清,和她脚上那双鞋跟有十来厘米高的红色的高跟鞋相比极为不和谐的,是她身上穿着的六七十年代军绿色的棉布衣服。

我感觉手脚冰凉,大叫一声,转过身不顾一切地朝厕所方向跑去。快到厕所的时候,我回过头瞧了一眼,随着灯光的闪烁,那个女人的身影反而变得越来越淡,但是我能感觉到,她似乎看到我了,脸上同样露出无比震惊的神色。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了,我也跑到了厕所边上,正好厕所里有两个正在蹲坑的学生,他们听见我的大叫,又见我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其中一个当即不满地说:“鬼叫啥子,再乱叫小心老子弄你娃(揍你)一顿!”

尽管他的话语中带着威胁,可是他不知道,能听到活人的声音,我第一次感觉连威胁都这么亲切!

事后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我怕其他人不信或者取笑我。但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晚上一个人去走廊尽头和厕所的夹角看书。但即使我在寝室的时候,偶尔半夜醒来,还是会隔着墙壁听到“橐橐”的声响,而这样的声响,我偷偷问过其他同学,却是一个也没有人听到过。

之后三年的高中生涯,熄灯之后我都不敢一个人去上厕所。事后我也无数次地自我催眠那或许只是幻觉,可是只要一想到当时那个女人半透明的带着震惊的脸,我就知道这绝对不是幻觉。

它们真的存在!

或许那次的经历,为我开启了某扇诡秘的大门,自那以后,我开始经常性地看到一些不寻常的东西,有时候是大半夜的一个人默默玩耍的小孩儿,有时候是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在特定的时间点凭空上下楼梯,有时候甚至是有人被追杀的血淋淋的场面,我甚至还记得追杀的人口中喊的奇怪口号:“还我真相,传谣者死!”

但最恐怖的,是我大学最后一年在出租房里的一次经历。

我的直觉太过敏锐虽然让我吃尽了老是看见“不干净东西”的苦头,可也并非一无是处。从中学开始,只要是选择题多的考试,我一般都能及格,可其他题目只要难度较大,我立刻抓瞎,我的老师对此也十分疑惑,说我就是运气好,如果不努力,将来还是一事无成。

可是就凭着这样的“运气”,我最终居然也考上了大学,尽管只是省城周边的一所三流大学的专科,这让我中学时代的老师们跌破了眼镜,要知道我们当地教育条件十分落后,高中考大学的比例不到百分之二十。

大三那年毕业前夕,在一个哥们儿的介绍下,我找到一家实习单位,这家单位效益其实不怎么样,但提供员工住宿,光是这一点每个月就能省下好几百租金,否则就只能每天从学校坐一两个小时公交车去实习单位。

住宿的地方是个双人间,有十几平方米大小,还配有一台二十一寸的老式显像管的彩色电视,当时我一个月只有几百块的实习工资,还没有攒够钱买心仪已久的电脑,这台几十斤重的老式电视就是我下班后唯一的娱乐设备。

和我同住一间屋的家伙比我早毕业一年,转正也大半年了,因为最近新结交了女朋友,三天两头不回来,让我羡慕不已。

不过这样也好,这间员工宿舍大多数时候就成为我的专属卧室,也乐得自在。不知道是否乐极生悲,不久之后,我就恨不得那家伙天天回来陪着我,要不然我可能只有疯掉或者搬回学校去住。

需要说明一下,我实习的单位是一家国营老厂,在省城东郊,据说以前是做军工的电子器械的,连厂名都是一个三位数的数字编号,后来军转民进入市场体系,渐渐地不景气起来。

我所住的员工宿舍,之前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修建给部队转业军人的,距现在也有三十年的样子了,不过部队的建筑就是结实,虽然看上去十分土气,比起高中时住的老旧危楼宿舍来还是要好上不少。

这个时候或许是看到的不干净的东西太多了,我渐渐地从一开始的恐惧变得麻木起来。反正那些东西似乎从来没有伤害过我,慢慢地我也就有些不以为然,只是这个秘密从来不敢向任何人透露。

刚搬进这间宿舍时,我还想着这是有三十年房龄的老房子,说不定也会继续看到不干净的东西,可惜住了一个多月,却什么事也没发生。我猜测或许这里曾经是军工厂的员工宿舍,军人本就血煞阳刚之气甚重,鬼怪之类的最怕的就是无数军人聚集的地方,光是那一股冲天的阳刚煞气,也足以让任何鬼怪魂飞魄散。

可惜在我实习的第二个月,这样的猜测却被轻而易举地打破了。

那天晚上舍友又不在,又是夏天,天气热得受不了,宿舍里当然不可能有空调,唯一一台落地电风扇又坏了,我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觉,最后干脆去了每层楼尽头都有的公共澡堂冲凉。

或许是时间有点晚了,洗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停水。我暗骂了几句,匆匆将身上的沐浴乳泡沫擦干,然后穿着睡衣提着塑料桶和沐浴用品出了澡堂。

这个时候大概是晚上十一点半的样子,附近宿舍内的员工都睡了。这栋楼是单身员工住的集体公寓宿舍,也没有什么家属,但我刚出澡堂没走几步,突然迎面遇上一个弯腰驼背的拄着拐杖的老太太。

我的心顿时一跳,不会又遇上那东西了吧……

不过和之前遇到的人影都不同的是,这老太太身上没有任何半透明的部位,全部都是实体,或许是我多心了。

只是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穿着灰褐色的土布衣服,头发完全花白,而且掉了有三分之一,剩下的头发用黑色的发夹别好,显得一丝不乱。只是因为年龄太大牙齿掉光了,嘴巴已经朝内瘪下去,不停地哆嗦着,干瘪的嘴唇微微颤动。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是面瘫一样,连一只眼睛的眼皮都耷拉下来,遮住了左边半只眼睛,只留下一条缝隙。

我朝前走了几步,老太太突然停住了,朝我看了一眼,我吓得差点儿魂飞魄散——老太太的眼眶里,失去光泽的右眼竟然没有瞳孔,全部都是眼白,而被眼皮耷拉下来遮住一半的左眼虽然只露出一条缝,可也完全看不到瞳孔!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阴眼?我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是前进还是后退到澡堂当中,只是澡堂只有正对着走廊唯一的出口,即便我后退也没有其他出路。

还好,她看过我这一眼后,脸上的表情虽然露出几分古怪,却什么事都没发生,只是迈着那种老年人才有的小碎步朝我这边挪过来。

我双腿有些发抖,最终选择了侧着身子让她。在她经过的时候,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就像是身上有无数条冰凉的蛇在爬,时刻都能感受到那股冰冷的威胁。

她走之后,我连忙大步朝宿舍跑过去,然后打开灯,轻手轻脚地关上门,生怕关门的声音太大了将那老太太引过来。

因为又惊又怕,我像鸵鸟一样用被子蒙着头,也不关灯,就那样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电视的声音吵醒。

我心中一喜,难道是舍友回来了?有人陪伴总比一个人担惊受怕要好。我扯开蒙在头上的被子,正打算喊舍友的名字,却突然间呆住了。

前面我已经说过了,我所在的员工宿舍,是一个十来平方米的小房子,可是当我扯开被子后看见的,却是一间至少有三十平方米的房间,而且房间尽管灯光昏暗,可也能看清周围的装饰和摆设完全和我住的宿舍没有任何关系!

我惊慌失措地看看自己躺着的床铺,顿时差点儿跳了起来。这是一张老式的雕花木床,和我睡的一米二宽的钢丝床完全不一样,就连被子,也很像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用的那种绣着大红花的很土气的被子。

我目前所在的房间和这个床铺,绝对不是我住的宿舍,我竟然不知不觉间,被带到了其他地方!

这个时候,我朝发出电视声音的地方望过去,那是一台更加老式的十四寸黑白电视,里面正在放一个戏剧节目。除了电视声音外,还不时有“吱呀吱呀”的声音传过来,那是电视前正在不停晃动的摇椅发出的声音,而摇椅上,分明正坐着先前我在澡堂外面遇到的老太太!

我坐起身来,恐惧地大叫一声,接着感觉大脑一阵天旋地转,视野随着转动变得模糊起来,当我眼前的景象恢复正常,这才发现自己依然坐在自己宿舍的床上,浑身上下大汗淋漓。

原来是一场噩梦,我用手背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很是庆幸地想。不过这种庆幸没有维持多久,我的身体就僵住了……宿舍里的电视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而播放的频道,正是一个戏剧台,虽然电视的声音不算太大,可那咿咿呀呀的唱戏的腔调,和刚才噩梦中老太太正在看的电视戏曲几乎完全一致。

这个时候,那种摇椅摇动的“吱呀吱呀”的响声再度响起,在我睡觉的床前,一个摇椅的轮廓缓缓出现,然后渐渐变得半透明起来,摇椅之上,赫然正坐着先前看到过的面瘫老太太。

老太太似乎感应到什么,异常缓慢地回过头来,脸色依然没有任何表情,但是一双全是眼白的眼睛盯着我,似乎带着某种阴森的恶意。

我尖叫着将放在枕头边的手机砸过去,几乎没有去想手机摔坏了会怎么办。手机穿过面瘫老太太的额头,老太太的身影像是受到干扰的电视画面那样扭曲着闪烁了几下,然后突然消失了。

手机在对面的墙壁上摔碎成三块,我战战兢兢地从床上起来,甚至顾不上穿拖鞋,将摔成三块的老式诺基亚手机捡回来,还好这三块是机身、电池和后盖。我重新将手机组合好后重新开机,居然还能用,这也让我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对诺基亚手机大有好感,不仅通话质量好、经摔,最重要的是还能当成板砖使用……

从那以后,虽然我没有再看见过这面瘫的老太太,唯一能够证明这老太太依然存在的,是放置在宿舍中的电视,即便我明明在临睡前关闭了电源,偶尔依然会突然在深夜打开,然后被自动调整到戏曲频道。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只能选择戴上随身听的耳机,将音量调整到最大声,装着除了音乐之外什么都没有听到。

除了那似乎是耳机也无法阻挡的直接印入脑子中的“吱呀”声,那一定是那个面瘫的老太太,听戏曲到了兴奋处,不停晃动摇椅发出的声音吧?

之后特意在宿舍及附近问了一圈,没有人家有这样一个老太太,更没有其他人看见过,很明显,只有我能看见她。时间一长,我终于忍受不了,匆匆结束了在这家国营单位的实习,提前返回了学校。

以后虽然再也没有看见过这个面瘫的老太太,可是她的模样却时常出现在脑子当中,每次回想起时都禁不住感觉背心发麻。

大学毕业后,我顺理成章地留在了省城,而这个时候我爸反而因为年纪大了没有继续外出打工,回到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小村子去了。幸好姐姐在我出来念大学这年就为了我的学费早早到了省城打工,到我毕业的时候已经是某个中档茶楼的服务员领班,在我经济拮据的时候还时常会接济我。

时间一晃就是两年过去了,我依然会偶尔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事后分析我曾看到的这一切异常,要么是我灵觉太强的缘故,要么就是我的精神出现毛病,看到的都是幻象。

我当然还是偏向自己灵觉太强的可能性,而我能看见它们,它们也似乎能看见我。但它们的存在除了让我感觉到阴森害怕之外,却从来没有伤害过我。我想这大概是旺达爷爷当年留给我的白色符石的功劳,对这块看上去不起眼儿的白色石头,之后就更加珍惜。

在省城奋斗了两年,还是一个无车无房的底层草根。因此和残酷的现实比起来,我之前经历过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其实也不算什么了。

微薄的收入让我每个月交了房租和生活费后所剩无几,平时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上网看视频玩游戏就成为最廉价的打发时间的方式。

我对基本都是升级打怪的MMO网游提不起兴趣,最喜欢的还是能够考验智商和操作的冒险解谜类游戏。有了这个算是廉价的爱好,加上我毕业后找的工作本来就是做游戏测试,因此经常出入一些单机游戏论坛,还在里面认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其中也包括一些喜欢冒险游戏的技术大神。

这些技术大神中,和我关系最好的是一个ID叫“疯子”的家伙。疯子是一个狂热的技术“极客”,同样喜欢玩单机冒险游戏。

尽管他声称自己在现实中只是个普通“码农”,但我估计以他的技术实力,至少也是高级软件工程师。

认识疯子是一个极为偶然的机会,有一次我在论坛里发布了帮人代练台服“暗黑三”的消息,而疯子就是我的客户。

不要以为技术大神玩游戏时就一定是高玩,疯子的编程技术或许足以让很多程序员汗颜,可是他玩游戏的水平在我眼里和菜鸟也差不了多少。

而让我认识到他“技术大神”的一面,则是那段帮他代练的时间。刚好有一天我电脑中了木马,所有应用程序的图标都变成了一个堕落天使的形象,点击后全部是进入一个挂满了广告的页面,我几乎用了市面上所有杀毒软件都无济于事。

就在我一筹莫展时,疯子通过手机QQ吵嚷着让我赶紧帮他的号练到满级好体验巫医满级后的爽快,我告知他情况后,疯子发过来一个大哭的表情,然后让我给了他我家里电脑的IP地址。

几分钟后,电脑自动打开一个记事本文件,接着我的电脑似乎被他远程控制,我居然能够和疯子在记事本上像社交软件一样聊天。

而且这短短的几分钟时间,疯子这个家伙竟然连我珍藏“种子”的隐秘文件夹也知晓了位置和密码,还因此嘲笑我的珍藏太过时,发过来几个岛国爱情动作片新番种子的下载链接……

就在我还处于目瞪口呆阶段的时候,电脑上的木马已经清理干净。按照疯子的说法,他还帮我好心地打上了不少连微软都没发现的隐藏系统补丁,又重新加固了防火墙,以后只要不是遇上和他

差不多水平的黑客高手直接入侵,那么一般的病毒木马都无须担心。

前段时间,疯子这个大神级的极客突然从我们常去的游戏论坛上销声匿迹了,这让我十分想念这个经常开些荤玩笑的家伙。可惜我们大多数联系都是在网络上进行的,现实中一直没有留下手机等联系方式。

我如此想念这个家伙还有其他原因,那就是不久前我意外接到一份神秘的邀请函。

邀请函是一家行事低调得近乎神秘的游戏公司发出的,按照邀请函上的介绍,这是一家从事弱联网单机冒险游戏开发的游戏公司,目前他们已经开发完成一款大型3D动作冒险游戏,这在被网游充斥的国内游戏界绝对不多见。

这家游戏公司有意邀请部分资深游戏玩家完成内部测试,并且在真正开始测试前,对所有的受邀请者都要进行一次考核。一旦通过考核成为官方的正式测试人员,就能获得一笔对我来说不容放弃的巨款。

之所以这笔钱对我来说十分重要,那是因为从小到大最疼我的姐姐准备结婚了,未来的姐夫虽然是本地人,但父母都是下岗职工,家境也并不宽裕,偏偏他的父母还有些挑剔,总觉得我姐来自乡村,配不上有着省城户口的未来姐夫。

为了让我姐能够风风光光嫁过去,不受未来公婆的气,我一直怂恿他们搬出来住,而房子就成了他们最大的问题。未来姐夫家最多能够提供十万左右的资助,要在省城按揭一套小户型的套二,至少还需要十万作为首付款。

前些年姐姐为了供我读书,不欠债就算不错了,我毕业这两年工作也不太顺利,姐姐时常接济我,根本没存下什么钱,这还欠缺的十万首付款至少差了一大半。

而现在,老天却在最紧急的关头突然掉下这样一个机会。之前我也参与过一些游戏的测试,可是游戏公司提供的测试费用从几百到几千元不等,还要求必须找出多少个BUG或者提出多少有价值的改进建议,从来没有任何游戏公司将测试费用提高到十万元这个堪称恐怖的数字,而这个数字刚好是我姐结婚前所急需的!

对于这笔钱,我志在必得。当然,与高额佣金相符合的,是近乎苛刻的各种保密条款。

我之所以希望联系到“疯子”,就是希望他能够给我一些建议,此外若是考核时他能够给我一些支持,也能够让我顺利得到测试资格。但现在既然一时半会儿联系不上这家伙,我就只能自己硬着头皮上了,心里祈祷所谓的考核中,选择题千万要多一点。

或许是我的祈祷生效了,在进入对方发过来的考核网址后,果然是一个类似题库的东西,基本上都是选择和判断题,而且以考验逻辑性或数学性、空间思维方面的题目居多,也涉及部分四川当地的民风民俗和古代历史知识。

我觉得自己运气实在太好了,大喜之下,点击了开始考核的按钮,如果是会做的题目自然不在话下,如果是不会做的,依然像学生时代考试一样依靠直觉蒙一个答案。

考核的时间是一个小时,共一百道题目,做完后我看了看,还有十几分钟的倒计时。我也懒得去检查是否正确了,直觉这东西,就是人的第一感觉,是经不起反复去验证的。

点了提交按钮后,就是耐心的等待。很快,分数出来了,八十一分,我稍微松了一口气——官方要求的最低分数是八十分。

等待的过程中,我点燃一根烟,想起到现在为止,我的存款不到两万元,如果能得到这笔不菲的测试费,再找朋友借一点,那么至少勉强能帮姐姐在三环外付得起一个小房子的首付了。

电脑的音箱发出“叮”的一声响,这是提示我来了新消息。我猛吸了两口烟后,将烟头按在烟灰缸里狠狠地掐灭,然后打开邮箱。

恭喜阁下,您成功获得本公司最新游戏测试资格,代号“陌客”。请确认您将遵循以下保密原则:规则一:绝对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游戏的内容。

规则二:如开启隐藏关卡,必须向官方联络人详细汇报。规则三:在游戏中遇到任何奇怪的事件,不得告知他人或报警。

…………

规则七:违反上述任何一条规则,将受到最严厉的惩戒!

我攥紧了拳头,嘴里发出一声“yes”。这不仅仅是一个游戏的测试资格,前后总共十万元的测试巨款,更是让一直为我默默付出的姐姐得到幸福的钥匙!

在邮件的最下方,还有红色加粗字体的醒目提示:“千万不要试图违反规则,我们相信,后果绝对不是您能承受!”

我再度点燃一根烟,无声地笑了。开什么玩笑?不过是测试一款游戏而已,就算有什么问题,大不了扣一部分后续的尾款,又能有什么严重到不可承受的惩戒?

不过这笔钱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没有必要的话,打死我也不会违背对方的所谓规则从而丧失掉机会和这笔巨款失之交臂。

点击了邮件中的确认按钮后,仅仅过了几分钟,手机发来银行卡进账五万元的短消息,这让我对游戏公司的办事效率大为意外。

我反复看了几遍,终于确认这是真的。要知道一般的游戏测试也不过几百几千块,这样来钱多的测试可是我从来没有遇到过的,而付款还这么爽快的更是听都没有听说,我真的有一种被馅儿饼砸中的感觉。

虽然我也怀疑过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可是想想自己全部财产加起来也不过区区几千元,貌似也没有什么好被骗的。

在等待游戏下载的过程中,屏幕的右下角突然出现一个很小的弹窗,那是电脑上安装的一个本地新闻插件的提示——

金沙遗址周围惊现闹鬼传闻,诡异人影突兀消失

我顺手点开一看,却腾地站了起来。里面描述的是金沙遗址附近的居民,在最近几天晚上都经常看到打扮怪异的人影行走了一段时间后又突兀消失,一如我之前看到鬼影时那种的状况。

最离奇的是,其中一个深夜加班路过金沙遗址附近的居民,还差点儿被一个鬼影伤到,对方在扑过来的瞬间,身影渐渐变淡随后凭空消失不见。

我头上的汗水一下就冒了出来,想不到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人能够看到鬼影,新闻中说事发的小区附近已经人心惶惶,虽然街道办和派出所已经出面辟谣,可还是挡不住人们私下谈论,最后终于惊动了媒体。

让人意外的是,事后有连夜赶来的记者也目睹了鬼影的存在,可是携带的摄像机却什么都没有拍到,这更加引发了附近人们的恐慌。

不过看看上面所描写的小区名字,离我住的地方有好几千米远,渐渐地我也就没有将这条新闻放在心上,不就是鬼影吗,哥又不是没有见到过……

游戏在已经下载完成时,发出“叮”的一声提示音。于是我暂时打消了心中那一丝不安和顾虑,怀着激动的心情按照主持者给出的测试地址进入游戏。

这是一款游戏数据存储在服务器的弱联网单机游戏,官方已经开放了角色数据库,我进入游戏后,一小段CG动画大致交代了下游戏的背景,听起来是要去探索古蜀国后期金沙王朝的秘藏。常玩游戏的人都知道什么是CG动画吧?就是指用3D模拟引擎制作的关于游戏背景的动画短片,画面绚丽真实,远比游戏本身的效果要细腻。

老实说,从游戏的CG画面看,游戏的质量还算是差强人意,虽然和国外出过《魔兽世界》的暴雪以及出过《极品飞车》等大作的EA公司依然没法比,但在国产游戏中也算是非常不错的了。

接下来是选择角色,游戏中有七个角色可以选择,看介绍说每个都代表着古代巴蜀图语中七大神秘字符的特殊含义,他们在游戏中的经历有交叉也有不同,总的来说这个世界观还算是蛮独特的。

我选择了一个简介说是拥有神秘来历的雇佣兵角色,这是邮件中额外要求的。

正式进入游戏,特效部分中规中矩,反倒是角色和场景极为细腻,能够媲美次世代游戏的高质量模型和贴图。

不过,完全写实的画面风格,反而显得没有多绚丽,唯一可以看出游戏好坏的就是其本身的玩法了,而这一点,很快就让我投入进去。

不愧是主持者耗费重金进行测试的游戏,只不过短短的十几分钟,我就被游戏所吸引,开始一关关地寻找线索,破解谜题。

而其中最值得称道的,是游戏的NPC(英文Non-Player??Character的缩写,指“非玩家控制角色”)的智能程度和语音功能,语音功能还算可以理解,可那几乎可以说逆天的智能程度,如果不是我亲手安装的游戏,也非常明确游戏不是网游,我甚至会以为游戏中的NPC是工作人员在后台即时控制的!

虽然我不是学理科的,对于技术也不太懂,可是我也明白这游戏的人工智能水平,已经远远超过了市面上能够见到的所有聊天机器人。

我很快沉迷进去,随着剧情的发展,扮演的雇佣兵在完成一个关卡被提示受到离奇的诅咒,需要寻找解除诅咒的办法。

游戏的种种环节让我觉得像是《三体》书中那样,背后有个大阴谋,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掐灭。怎么可能?我只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草根,又不是什么科学家,这世界也不可能有三体星人入侵。就算有什么阴谋,也绝不会找到我头上来。

我压下心中的那一丝不安,继续破解当前的谜题。在完成六个谜题获得六件任务道具后,根据任务指引来到一个羌族寨子,里面的风光和我大学毕业那年去汶川旅游路过的萝卜寨有几分相似,房屋等布景有着浓郁的羌族建筑风格。

游戏中的民居为石片砌成的平顶房,呈方形,多数为三层。房顶平台的最下面是木板或石板,伸出墙外成屋檐。木板或石板上密覆树丫或竹枝,上面压盖黄土夯实,有些楼间修有过街楼(骑楼),以便往来。

部分民居旁边修建有碉楼,高度在十米到三十米之间,有四角、六角、八角几种形式。建筑材料看上去像是石片和黄泥土,石墙内侧与地面垂直,外侧由下而上向内稍倾斜。

房屋之间都是石板路,路旁还有排水的狭窄沟渠,不管是路上还是房屋的院子中,都有不少NPC居民。

这些NPC居民男女皆穿麻布长衫、羊皮坎肩,包头帕,束腰带,裹绑腿。男女都在长衫外套一件羊皮褂子。

男子长衫大多过膝,腰带上佩挂镶嵌着珊瑚的火镰和刀。女子则衫长及踝,领口镶有梅花形银饰,襟边、袖口、领边等处绣有花边,腰束绣花围裙与飘带,腰带上也绣着花纹图案。一些明显是富有人家的女子佩戴大量银饰,胸前还戴椭圆形的“色吴”,上面用银丝编的珊瑚珠,据说是祈求佑福增寿的。

我控制着角色和寨子中的人对话,每个寨子中的羌民都似乎有自己的性格,因此对话的结果都不尽相同。

“到底要到哪里去找这个任务需要的第七件任务物品?”我有些崩溃了,这游戏的智能程度高也就算了,连难度也这么高。前面六件任务物品都有提示,可是最后的第七个,却完全要玩家自己去寻找。

默念着“七”这个数字,我心中一动,想到“七”在宗教上是个神秘的数字,这一点在西方的教义中有最充分的表现——上帝用七天创造世界,取出亚当的第七根肋骨造了夏娃;撒旦的原身是有七个头的火龙,共有七名堕落天使被称为撒旦,并且分别代表七种罪恶……

而在东方,“七”这个数字也不简单:北斗七星、七仙女、头七,佛祖悟道成佛的时间是七七四十九天,就连人自身,也有“三魂七魄”之说。

很明显,“七”这个数字或许对于游戏的世界观来说也有着某种特殊的含义,比如说,同样是宗教上的含义。

或许,我可以从这里入手。

我开始寻找游戏中一切和七有关的线索,回忆我遇到的第七个NPC、进入寨子看到的第七个建筑,以及任何出现七这个字的地方。

终于,在试过所有的方式后,我在寨子后面的小山上发现一个由七块巨石搭建的祭坛。祭坛,从来就和宗教行为有着一定的联系,或许这就是我寻找已久的线索了。

祭坛的主体,是一个四方的台形建筑作为底座,底座上有七块巨大的三角形石头,尖端的一角朝着最里面,因此祭坛的边缘有巴掌大小的缝隙,越是到祭坛外缘,缝隙越大。

七块石头最终拼成一个高三米的圆形祭坛,加上四方的底座,我估计是象征着天圆地方的原始天地概念。在圆形祭坛正中间位置,插着一根木桩,木桩上有一个羊头骷髅,在羊角上挂着红色的绸布。或许是经历了不少时日的风吹日晒,这块绸布已经破破烂烂,但是即便没有风的时候,也在不停飘动,像是白色羊头骷髅下燃烧的火焰,看上去有些诡异。

祭坛的七块石头,看上去很有些年头儿,有的地方甚至有缺角或青苔。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控制着角色,用匕首将这些青苔剐蹭下来,然后发现每块石头上,都有一个符号。

这是一种十分奇怪的符号,完全不是汉语言体系的,甚至和古代的小篆、甲骨文都联系不上来,但也和拉丁语系的字母符号没有任何关系。

游戏到了这一步,我再次被卡住了,不知道到底要如何进行下去。这游戏因为还在内部测试阶段,官方也没有任何攻略,我甚至找不到任何玩家询问。

不过我已经意识到或许过关的关键,就在祭坛上的符文上,可是我在网上查询了半天,也没有找到类似的符文。

我是那种遇到游戏中的问题就要不眠不休的人。我在游戏中四处转悠,寻找其他NPC打探祭坛的消息,可是都没有结果。可能是熬夜太久,我本来只是想趴在桌子上休息一阵,却因为太困睡着了。

半夜的时候,我觉得手背硌得疼,然后蒙蒙眬眬地醒来,发现是胸前一直挂着的白石头被手臂压着了。

从十二岁开始,我脖子上就一直挂着这块石头,它是旺达爷爷当年赠送给我的宝物,只可惜这么多年来,它似乎也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我也曾将它拿到送仙桥的古玩市场鉴定,结果差点儿被当成捣乱的给扔出去。

我将石头重新塞回衣服中,想到今天肯定是不会有结果了。正准备关掉电脑睡觉,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背上,有一个深深的印子。我很快反应过来,这个印子是石头上的符文印在上面的……符文?

我下意识地朝尚未关闭的电脑屏幕望去,发现自己手背上的符文印子,和游戏中祭坛上的某个花纹极为相似,唯一的区别就是手背上的符文如同是在镜子中看到的一样,方向是反的。

我连忙掏出挂在胸口的白色石头,翻转到有符文的一面,然后靠近屏幕和祭坛上那个相似的符号做对比,对比的结果顿时让我呆住了——它们一模一样!

我的脑袋一下乱了,这是怎么回事?就算游戏的开发商再怎么追求细节,也不可能出现如此巧合的地步。

我呆呆地看着屏幕中的符号,漫无目的地拉远或旋转镜头,最后将镜头定格在祭坛中央的白色羊头骷髅上。因为那符号的缘故,我总感觉那深邃的眼眶中,似乎真的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

我的脑袋突然像是要裂开一样,无数的记忆碎片在我脑子中闪过,漆黑的山洞、隐藏于地底深处的湖泊、玉石堆砌的小山以及小山顶端的神秘祭坛、恐怖的祭祀仪式……

各种杂乱的信息毫无头绪地闪过,我忽然有一种感觉,游戏里的祭坛我似乎在现实中见过。可仔细搜寻自己的记忆,却毫无所得。

我的脑子中突然闪过一个人的形象,余叔。

当年的余叔,用神秘的药剂解除了我姐姐身上中的虫毒,并且要求我第二天为他办一件事,可是我当天晚上睡着之后,直到三天后才醒过来,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后来余叔就那样突兀地消失了,村子里的人信誓旦旦地说他在外面发了大财,还有人说在省城看到过他。久而久之,余叔被村子里的人渐渐淡忘,只有我偶尔念着他的好。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在家里人面前说当年幸亏是余叔救了姐姐的时候,不管是我姐还是我爸妈,都神色古怪,问他们时也支支吾吾地不肯明言。有时候说得多了,我爸会不耐烦地吼我几句,吓得我好久都不敢在家里提到“余叔”这两个字。

可是现在,我的脑子里却突兀地想到了余叔。我总有一种错觉,似乎余叔知道这上面的符文的含义,并且他曾和我一起,见识过类似的祭坛。

这是一种十分荒谬的感觉,我敢肯定我从来没有和余叔一起见过这样的祭坛,十几年来,我对十二岁时发生的事情记忆犹新,可是唯独没有刚才脑子里闪过的记忆碎片出现。

是我熬夜太晚出现幻觉了吧?一定是这样,我太投入游戏,所以刚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的时候,才做了这样的怪梦?

我将那些记忆碎片重新挤出脑子中去,可是关于祭坛上符文和胸口挂着的白石上的一模一样这件事又让我无法释怀。而且,作为一向自诩为资深游戏玩家和测试人员的我也不甘心就此失败,加上我突然想起当时进行测试时,有不少关于四川地区民俗方面的题目,那么会不会这个关卡的线索,是隐藏在地方民俗之中?

我开始在网上查找四川地区的地方志等民俗资料,尤其是我出生地附近的汶川、茂县一带的。不得不说现在要在网络上查询资料十分方便,我很快就通过度娘查到,汶川在西汉时期叫绵虒县,西晋时改为汶山县,一直到北周天和三年(公元568年)才改名叫汶川县。

汶川古名的绵虒地区,相传是大禹故里,直到今天,在绵虒镇的高店村还设有大禹祭坛。我出生的村子虽然离高店村有数十千米的距离,可是在战国时代之前,也有着祭祀的传统。

《大荒四经》和《海内五经》等篇中,都记述了大禹治水时,曾经建造有多座四方台型的祭坛建筑,其中有不少就位于岷江流域,而古代的汶川地区正处于岷江流域,也因此才留下了大禹的传说。

也就是说,在汶川和茂县一带,从数千年前开始,就有着建造祭坛的传统,而我所在的村落也不例外。从《元和郡县图志》中可以查到,和其他地方建造的祭坛祭天祭神祈福所不同的是,我祖辈所在的村落在古代修建的祭坛,其实并不被官方承认,被称为“淫祭”。

这里的“淫祭”和一般意思上的“淫”没有任何关系,是“邪祭”的意思。

《逸周书??命训》就曾经写道:“极祸则民鬼,民鬼则淫祭,淫祭则罢家。”意思是说过多或严重的灾祸,则容易让民众以为遇到鬼神,因此对鬼神展开邪祭以求保佑,最终却会导致家破人亡。

而作为一种不被官方承认的邪祭,在仪式上自然也带着邪气,往往所选择的方式是以活人进行血祭,这种愚昧的祭祀方式,在古装影视剧中还能经常看到。或许正是因为这种祭祀方式太过残忍,在西汉以后汶茂一带的邪祭就被完全废除掉了。

这个发现让我大吃一惊,要知道我所在的村子虽然十分偏远,过去也有不少现在看来堪称迷信的活动,可是活祭这样的事情,在我记忆中却是从来也没有发生过。

不过放在几千年前,这种事到底有没有发生,还真不好说。这个发现也让我有了一点明悟,那就是可能需要在祭坛中进行类似的活祭,才能激活这些符文,从而得到下一步的线索?

或许,我可以控制着游戏的角色,通过击杀村民来进行这样的邪祭仪式?

如果放在其他游戏中,杀死游戏里的怪物或者人形NPC,这完全没有什么心理负担,我曾经帮人代练一个网游角色,在一周内杀死的NPC估计有几十万个,可是这样要我直接杀死无辜村民来通过游戏关卡的设置,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当然,之前也有诸如《喋血街头》这样宣扬极端暴力和对路人无休止虐杀的反人类游戏,这种游戏即便是在西方国家也是饱受争议,一度成为各国禁止销售的对象。

在国内,虽然没有游戏和影视的分级制度,对于游戏的暴力或许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像这样要玩家虐杀平民进行祭祀的情节设置,完全是闻所未闻。

一个生活在和平环境下的普通人,就算在游戏世界中杀死了无数的怪物,可游戏的世界观必定是告诉我们,杀死这些怪物或NPC是为了拯救什么或者保卫什么,就算有暴力但导向也是正面的,因此杀死无数的怪物时只会感觉无聊和疲累,但不会觉得心理上不适应。真要血淋淋地杀死平民,尽管我知道这不过是一个游戏而已,还是总觉得十分别扭。

反复权衡了半天,我抽了好几支烟,最后将烟头狠狠地摁灭在烟灰缸中。

妈的,不就是杀死游戏中的平民吗?我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要犹豫这么久?他们只不过是一些由二进制的0和1组成的虚拟角色,根本没有生命和灵魂,我又不是在真的杀人,为什么我要害怕?

或许是下意思地为自己的“懦弱”辩护,我强压下心中的不适,开始控制角色在村寨中攻击其他NPC。游戏的打击感和动作都做得十分到位,也不像一些网游那样出招杀人时满屏幕的光影特效,反而尽量在模仿现实中的战斗,显得极为真实。

战斗的操控有些难,需要鼠标配合键盘的快捷键一起,我控制的佣兵角色可以使用匕首、短弩、飞刀等多种武器,也可以使用在游戏场景中捡到的武器和道具,这一点可以说和现实差不多,不像很多游戏那样从怪物身上爆装备。

当我杀死第一个游戏NPC时,是使用匕首划开他的喉咙,我甚至能够看到血液流出,有时候还会有血液溅射到屏幕上,尽管没有任何特效,可是这血液飙射的效果,却比任何特效都要真实和震撼。

这突如其来的死亡让周围的人都惊呆了,也让我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就像自己真的结束了一个生命一样。

我甩甩脑袋,将这种奇怪的想法甩出去,趁着游戏中的村民停止了动作,控制着角色立刻开始攻击第二个NPC。

这是一个老年男子,或许是我心底还保留着一分不愿杀死妇孺的念头,尽管我知道他们只是虚拟的NPC,可是选择下手的对象时,还是下意识地掠过了这些更好杀的对象。

老年男子的胸口被我连续刺了几刀,让我惊讶的是,他最后竟然用双手死死拉住我的匕首锋刃,让我不得不放弃了这件武器。

其他人已经反应过来了,有的开始逃散,有的年轻男子却充满了仇恨地扑了过来。

我有些后悔自己的冒失,这个地方不是很好的攻击场所,我只能在用背包中取出的弩箭射杀离我最近的一个男子后,就被蜂拥而上凶悍不畏死的村民追得落荒而逃。这些村民十分团结,虽然手中的武器大多都是锄头和钉耙,但以我的战斗力,却也架不住人多。

我被一群先前还很平和的NPC追赶,最后因为对地图不熟悉,被堵在一条死胡同里……

很快,我被NPC们用锄头钉耙活活敲掉最后一丝血,然后死亡。

我控制的角色死亡后,我沉默了一阵,感觉就像是自己经历了一次生死一般。而且,在杀死这三个NPC后,我心中一半是杀人后的恐慌,另一半却是隐隐的兴奋,这让我有些不寒而栗。

这是我第一次玩游戏有这种感觉,之前在其他的游戏中杀死人形怪物,加起来怕是有几十万个,却从来没有一次给我如此震撼和真实的感觉。

我冷静了一下后,想想还有五万元尾款没有收到,于是强制压下心中的不适,重新开始游戏。我只要挣到那笔不菲的测试费就够了,其他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去追究。

还好这是数据保存在远程服务器的弱联网单机游戏,我返回上一个存档的进度,再度来到这个羌族寨子。

这一次我没有明目张胆地去杀死其他NPC,而是选择了依次将寨子中的七个孩子带到祭坛附近。

这个环节完成得很顺利,带到祭坛附近的孩子不哭不闹,也没有一个逃跑,很明显,这应该是一个正确的过关方式。

这游戏的设计者一定是个心理阴暗的变态。我暗中骂了一声,最终还是对金钱的渴望战胜了心中的不安,静下心来,不顾骗来的七个小孩的哀求,冷酷地举起了屠刀——我在心底不停地暗示自己,反正这只是个游戏而已,都是虚拟角色,我并非真的是在杀人……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我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心中突然一痛,似乎有什么珍贵的东西一下失去了。

果然,七个孩子倒地后,汇集的血液点亮了祭坛,我按照提示将七具尸体一一摆放在七块石头上。这些尸体很快像蜡一样融化,变成了黄色的尸水,然后渗透填满了祭坛的缝隙。

祭坛中间的白色羊头骷髅的眼睛突然亮起两点幽蓝的火焰,羊头的口缓缓张开,里面是一颗还在跳动的有七个窍的心脏,这就是第七件任务道具。

但我完全没有过关的喜悦,反而陷入沉思:为什么游戏会做得如此血腥?为什么明明是在游戏中做这些事,却没有往日杀怪物那样的无所谓,而是心中黑暗的情绪会被撩拨起来?

几乎是在同时,我感觉到胸口一热,仔细查看时,发现是那枚从十二岁开始就一直佩戴的白色石头在反常地发热。

我脑子里轰的一下划过一道闪电,然后在闪电下方依稀看到一个巨大的青铜王座孤零零地安放在石头祭坛上,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儿斜躺在王座上,双手的动脉都似乎被人划开,鲜血不停流出,一点点渗入青铜王座之中……

我极力想要从脑子中驱除出这个幻象,可是那幻象却更加清晰了,我终于看清了那个小孩儿的脸,那是我,十几年前的我……

我脸色苍白地抬起双手,在手腕的部位,有两条淡淡的伤痕,十二岁以后它们就存在了,但我一直不知道它们是如何出现的。

难道说,那不是梦或者幻觉?十二岁的我,曾经真的被安放在祭坛之上的青铜王座中,像被我在游戏中杀死的孩子一样,成为血祭的祭品?

我突然有一种冲动,就是马上打电话回家,问问我爸妈当年我昏迷那三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想着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对我十二岁那年的事情讳莫如深,我知道就算我问了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现在,挂在我胸口平静了十几年的石头居然会反常地发热,这难道预示着我在游戏中的决定真的错了吗?或者说,又有什么奇怪的事情会找上我?这让我心里有些压抑,却找不到任何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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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沙古卷(套装全4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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