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五(1)

17.五(1)

食堂设在深深的地下,天花板很低,领午餐的队伍慢慢地挪动着。这里到处是人,吵闹嘈杂。炖菜的腾腾蒸气从餐台的铁栏处钻出,泛着金属的酸味,它没能将杜松子酒的气味压住。在食堂的另一端有个小酒吧,小到仿若开在墙上的洞,只要一角钱就能买到一大杯杜松子酒。

“正在找你!”温斯顿背后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他转过身,原来是在研究司上班的朋友赛姆。也许在眼下这个世界称其为“朋友”并不妥当,如今人们没有朋友,只有同志。不过和一些同志交往会比和另外一些更愉快些。赛姆是语学家、新话学家,是编纂新话词典的众多专家中的一个。他的身材很小,比温斯顿还小,他的头是黑色的,眼睛大大地突起,神既悲伤又有几分嘲讽。和人讲话时,他习惯盯着人的脸,那双大眼睛仿佛在人的脸上搜寻着什么。

“你有刀片吗?”他说。

“一片也没有了。”温斯顿有点心虚,“我找遍了,都用完了。”

每个人都跑过来管你要刀片。实际上,温斯顿攒了两个刀片。过去几个月刀片一直短缺。在任何时候都会有一些必需品是党的商店里供不应求的。有时是扣子,有时是线,有时是鞋带,现在是刀片。人们只能偷偷摸摸地去“自由”市场购买。

“我的刀片已经用了六个星期了。”他又加了句假话。

队伍向前挪动了一点,人们停下时,他回头看着赛姆。俩人都从堆放在餐台上的油乎乎的盘子中取出了一个。

“昨天看绞刑了吗?”赛姆问。

“有工作要做,”温斯顿淡淡地说,“我可以在电影上看。”

“那可差远了。”赛姆说。

他用充满嘲弄意味的目光打量着温斯顿。“我了解你。”那眼神好像在说:“我已经看穿了你,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去看绞刑。”作为一个知识分子,赛姆又正统又恶毒。他会幸灾乐祸地谈论直升机如何袭击敌人的村庄,谈论思想犯如何被审讯,如何招供,如何在仁爱部的地下室里遭受处决。这让人非常不快。和他说话,总要想办法岔开话题,如果可能,最好将话题引到关于新话的技术性问题上,他是这方面的权威,且兴趣浓厚。温斯顿将头扭到一边以便躲开他黑色的大眼睛。

“那绞刑很棒,”赛姆回忆,“就是把他们的脚绑起来不大好。我喜欢看他们的脚在空中乱踢。最重要的是,最后,他们的舌头会伸出来,颜色非常青。这些细节特别吸引我。”

“下一个!”一个系着白围裙,拿着勺子的人喊道。

温斯顿和赛姆将他们的盘子放到餐台的铁栏下,食堂的工作人员立即为他们盛好午饭——一盒灰粉色的炖菜,一块面包,一块干酪,一杯不加奶的胜利咖啡和一片糖精。

“电屏下面有张空桌,”赛姆说,“我们顺便买点儿酒。”

他们拿着装有杜松子酒的马克杯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了空桌前,把盘子放在铁制的桌面上。不知什么人在桌子的一角弄洒了菜,就像吐出来的一样让人恶心。温斯顿拿起酒杯愣了一会儿,然后鼓足勇气,将这带着油味的东西吞了下去。当眼泪流出来时,他感觉到饥饿,便一勺一勺地吃起炖菜。菜炖得一塌糊涂,里面有些软塌塌的粉红色的东西,好像是肉。在把餐盒里的炖菜吃光前,他们谁也没有说话。而在温斯顿左边,一个声音又粗又哑的人像鸭子一样说个不停,在人声喧闹的餐厅里尤其刺耳。

“词典编得怎么样了?”温斯顿大声说,试图压过餐厅里的喧哗。

“很慢,”赛姆答,“我负责形容词,很有趣。”

说到新话,赛姆的精神就来了。他推开餐盒,用细长的手指拿起面包和干酪,因为不想大声喊话,他的身体向前倾斜。

“第十一版是定稿。”他说,“我们要搞定语的最终形态——也就是说,除了这种语,人们不能再说其他形式的语。等这工作一完,像你这样的人就要重新开始学。我敢说,你一定以为我们的工作是创造新词。不,完全不是。我们在消灭单词,几十几百地消灭,每天都是这样。我们让语只剩下一副骨头。2050年前过时的词,十一版中一个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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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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