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一(5)

5.一(5)

仇恨会进行到两分钟时,人们陷入狂热。***他们跳起来,在座位上尽叫喊,试图盖过电屏里传来的狂一般的羊叫声。那个浅茶色头的矮个子女人涨红了脸,嘴像离开水的鱼一张一合。就连奥布兰也满面通红。他坐在椅子上,身体笔直,本就厚实的胸膛膨胀起来,像被电击一般颤抖不已。在温斯顿身后,黑头的女人大喊着“猪猡!猪猡!猪猡!”还突然捡起厚厚的新话词典向电屏砸去。词典击中高德斯坦因的鼻子,又弹了起来,他的讲话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仍在继续。某个瞬间,温斯顿意识到自己和周围的人并无两样,他跟着大家一起叫喊,还用脚后跟使劲去踢椅子腿。这正是两分钟仇恨会的可怕之处,没有人被强迫着参加,但是没有人能避开它不参加。不出三十秒,人们就会抛开矜持。混杂着恐惧感和报复欲的快感,对杀戮、虐待、用大铁锤痛殴他人面部的渴望如电流一般通过人群,促使你背离自己的本意,变成一个面容扭曲、高声叫喊的疯子。但是,人体察到的这种愤怒只是一种抽象的、盲目的绪,类似喷灯的火焰,可以从一个对象转移到另一个对象。因此,有那么一会儿,温斯顿不再仇恨高德斯坦因,而正相反,这仇恨之转移到老大哥、党和思想警察上。在这一刻,他的心倒向了电屏上这个孤独的、被嘲笑的异端分子——他在这个充斥着谎的世界里捍卫着真理和理智。但是,没过多久他又和周围的人融在一起,认为那些攻击高德斯坦因的话语都是正确的。此时,他对老大哥的厌恶又变成了崇拜,老大哥的形象愈高大,他成了一个所向无敌、无所畏惧的保护者,宛若一块高高矗立的、与亚洲人对抗的巨石。而高德斯坦因虽然孤立无援,虽然连是否存在都尚存疑问,但他看上去就像个阴险的巫师,只需运用话语的力量就能让文明的结构毁坏殆尽。

有时,人能将仇恨的目标换来换去。温斯顿在转瞬之间就把对电屏中人的仇恨之转移到身后的黑女子身上,其速度之快,其之猛,就好像噩梦惊醒后猛地把头从枕头的一侧扭到另一侧。他的心中出现了“生动美丽”的幻觉:他会用橡皮棍将她打死,他要把她脱光了绑在木桩上,像处死圣·塞巴斯蒂恩那样,让她乱箭穿心。他还要强奸她,并在**时割断她的喉咙。他比从前更清楚,为什么自己那么恨她。他恨她,因为她年轻漂亮却不性感,他想和她上床却永远不会如意。她柔软的腰肢似乎在诱惑你伸出手臂搂住她,但上面围着的却是令人讨厌的红色腰带,一个咄咄逼人的贞节的象征。

仇恨达到顶点,高德斯坦因的声音真的变成了羊叫,而他的脸也一度变成羊脸。然后这羊脸又和欧亚国士兵融为一体。那士兵身材高大,样貌慑人,手中的冲锋枪正在咆哮,他似乎在冲锋,整个人好像要从电屏里跳出来。这吓坏了坐在第一排的人,一些人甚至开始向后靠去。但就在这一刻,电屏上,欧亚国的士兵变成了老大哥,他巨大的脸占满了整个屏幕——黑头、黑胡子,面孔充满力量,安详沉稳。所有人都安下心来,没有人听见老大哥究竟说了什么。他仅有的鼓舞人心的话语被淹没在吵闹的战斗声里,难以听清,但他讲话本身就可以让人们恢复信心。在这之后,老大哥的脸隐去,电屏上出现用黑色粗体的大写字母写的三句标语:

战争即和平

自由即奴役

无知即力量

然而,老大哥的脸又在电屏上停留了几秒钟,也许它给人们的眼睛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以至于不能立即消失。浅茶色头的女人扑在身前的椅子背上,颤抖着轻声呼喊:“我的拯救者。”她向屏幕张开双手,接着又用双手捧起自己的脸。显然,她在做祷告。

这时,所有在场者都慢慢地、有节奏地、一遍又一遍地用低沉的声音喊着:“b—b!……b—b!”他们喊得很慢,第一个b和第二个b之间有长长的间隔。这低沉又模糊的声音很奇怪地带着野蛮的气息。在这样的背景下,人好像听到了赤脚踩地的声音和咚咚的鼓声。喊叫大约持续了30秒。在那些绪盖过理智的时刻,人们常可以听到这样的叫声。在某种程度上,它是对老大哥英明和权威的赞颂,但更多的,它是一种自我催眠,人们故意用有节奏的声音来麻痹自己的意识。温斯顿由内而外地感到寒冷。两分钟仇恨会上,他无法控制住自己,他和大家一起陷入狂热。这非人的叫喊声“b—b!……b—b!”让他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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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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