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二袖里乾坤(5)
鸡公高歌迎太阳,
大千世界亮光光。
…………
伏生的大袖在祭坛上飘舞,像一面指挥向这黑暗冲杀的旗帜。他的嗓子渐渐喑哑下来,像一位耗尽力气的将军,最后完全变成梦呓般的呢喃。祭坛下的人听不到他的召唤,以为结束了,停止附和,才现黑暗正在极不愿地退去,现出
黎明前的曙光。全村的鸡公都放开喉咙打起鸣来。白果树上夜宿的喜鹊和黄鹂、麻雀,也群振奋,欢声一片。
整个桑树垭沸腾起来。
第一个现祭坛上梦呓般的咒语消失的,是冬生。他放下果盘,爬上祭坛,见伏生已经倒在上面,气息微弱,急忙把这位桑树垭的恩人背下来。
伏生苏醒过来的第一句话是:“我可是要短阳寿的啊。”
没有多少人理会伏生的话。只要自己的劫难过去了,原来的话是可以暂时忘记的。没有人会在这样的况下责难他们。
桑树垭人在伏生神力的救助下,逃脱了天狗吃太阳带来的劫难,这年秋天得了一个好收成,还沉浸在再生的喜悦中,山神的魔掌却又伸向了他们。正值春播大忙时期,他们放在马面山岭上的牛全部不见了。这事生在伏生进城访友的第三天。没有袖里乾坤的卜测,他们给土地爷和山神爷烧了很多香蜡纸钱,许了很多愿,牛还是没有出现。
好在第六天伏生回来了。他一进村就在袖里卜卦,结果是:山神爷和土地爷争夺香火,把牛藏了起来。
“你们原来只重山神,轻慢了土地神。这是土地神干的。不过,好办,”伏生轻松地说,“只要在马面山脚下的土地庙里,摆进我们各家各户的镇宅小铜佛,山神自然就无能为力了。”
谁敢不听从活神仙伏生的昭示?于是,在伏生的带领下,各家都捧着姿势各异的小铜佛,交给伏生,伏生再念念有词,供进土地庙的神龛上,让大家虔诚地上香磕头,祈祷许愿。
冬生从土地庙回头,就到杏红家来。因为杏红家里没人去土地庙。冬生不明白她家没去的原因。
春节刚过,在媒婆李铁嘴的说合下,杏红的父母答应把女儿许配给冬生,并择定春播后的一个日子完婚。冬生一进门,就见杏红家个个脸上都罩了一片愁云。老两口唉声叹气,杏红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冬生再三追问,她都不肯说出原因。冬生只好在岳父岳母背过身时,把杏红扶进歇房。
半晌,冬生从杏红的歇房走出来,变成了一头暴怒的狮子,直奔伏生的住处。伏生的门敞开着,像是专门等他进来。他找遍里外,不见伏生的影子,连刘表婆也不见了踪迹。冬生正要到别处去找,却撞上从土地庙急急跑回来的一群人,都问他看见伏生没有。“昨天摆进去的佛爷,全都不见啦。”他们顿足叹息,“那可是传了几十代人,传说是唐朝铸造的,能镇宅避邪的宝贝啊。”
“狗屁山神,是鬼神。”冬生暴跳起来,“这狗日的杂种。”
冬生平生第一次开口骂人,惹得众人都惊诧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在骂哪一位。桑树垭的人都是宽宏大量的,不会深究他人的过失,只是在心里替他念佛,祈求神灵原谅他。同时也希望他骂的不是神灵,只是一时糊涂说出了那样的话。
冬生的怨恨和狂怒渐渐地都消失了。在断定桑树垭永远也找不到伏生母子的时候,他懊丧地来到杏红家。可他再也见不到活生生的杏红了,只能看到割断手臂上的血脉,流尽血浆后死去的杏红的尸体。还有互相抱着,哭得昏倒在血泊中的杏红的父母。
冬生又一次狂怒地骂起来。好在闻讯赶来的人都分得清事的轻重缓急,不再去计较冬生的诅咒,把他晾在一边,不去理会,都一边叹息着杏红自寻短见的糊涂,一边帮助料理她的后事。
地上现出黑影的时辰,冬生有些绝望地走出了这个被凄凉悲哀笼罩的人家,久久地在白果树下徘徊踟蹰。
这天半夜时候,桑树垭无论是在杏红家帮忙的人还是在家的人,都突然被一声沉闷的轰响震醒,度过了一个极度惊恐的不眠之夜。
第二天,他们才现,刘表婆的贞节牌坊倒塌了。
这都是山神爷和土地爷争夺香火造下的。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嘛,神和人都是一样的,也难怪。要怪,只能怪我们桑树垭的人。哪个教我们对神灵不一样的对待呢。他们心里这样想。
就在他们想着人和山神、土地的时候,现冬生也找不见踪影了。
要是幺爷还在,桑树垭哪里会有这样的事生。
无奈的桑树垭人,在心里默默祈祷菩萨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