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二袖里乾坤(4)
在一片求助声中,伏生细小的眼缝中射出一道光束,从宽袍大袖中抽出对插着的双手,无可奈何地摊向众人。***“大不了都死吧,这是天意。”他很无奈地说,
“我也不例外。如果我救了你们,就违背了天意,死后要变畜生的。”
众人听到一线希望,磕头声和哀求声再次响起。都赌咒誓,在他百年之后将他的牌位供着,早烧香晚叩头,做七七四十九天道场,超度他早升天界,再轮人世。
“谁叫我们是一族呢,谁叫我们都是桑树垭的人呢。”伏生终于应承下来。虽然应承的不是那样爽快,总算是应承了。“既然这样,就拿我的命,来换你们的命吧。到时候,听我的就是了。冬生老弟,你去搭设祭坛,要七七四十九尺高。其余的人,都去备办供品。”
月底这天,太阳照常升起,跟以前一样,光芒四射,好像比以前还要明亮一些。可桑树垭的人,从这明亮的阳光中看出了灾难,看见了末日,惊恐不安。在伏生的指挥下,手捧装着鸡鸭鱼肉和各种面食果饼的供盘,在高高的祭坛下面等待着天狗的出现。
晌午时分,跪在地上的人早已膝盖酸疼麻木,还是没听见天狗恐惧的叫声。倒是有几条家狗为争一条的母狗,相互狂叫不止,惹得人心里一阵阵惊恐。冬生从高高托举的供盘下面探出头来,看祭坛上正襟危坐的伏生。见伏生微闭双眼,像是在瞌睡,只是神态自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就强行静下心来,慢慢地等候。又过一阵,冬生侧脸看身旁的杏红。见她一副倦容,神极不耐烦,心头就升起一层不满意,生出一层对伏生的恨。
跪呀跪,等呀等,时间好像有意和这些人过不去,太阳停在天上就是不动,天狗就是不出来。
“面向西边。”伏生在坛上用惊恐得颤巍巍的声音叫起来。坛下众人木偶一样机械地转过身。冬生听见有人惊叫一声,抬头往天上看去,见原来圆圆的太阳已经叫天狗咬了一个豁口。从豁口的大小看,这天狗确实不小,再有几口,太阳就会被它全部吃下去的。冬生心惊肉跳,有了空前的惊恐。闭了一下被残缺的太阳刺得生疼的眼睛,冬生看见前面巨大的黑影从天边铺天盖地向这边掩盖过来。黑暗所过之处,什么也看不清。他感到那黑暗像一只巨大的飞鸟向他扑来。就在他惊恐到极点的时候,那黑鸟的翅膀已经将他覆盖住了,周围的一切全都消失。金光灿烂的太阳不见了,大概已进入了天狗的喉咙。
伏生从坛上站起来,口中喃喃地念起咒语,手中掐着诀,脚下踏着罡步,双臂在高高的祭坛上空挥舞,宽大的衣袖像黑色的旗帜,迎风猎猎招展,出哗啦啦的响声。几只夜出觅食的蝙蝠,被惊吓得四散远遁。
九牲九礼祭天狗,
快回天堂享祭祀。
九牲九礼祭天狗,
还我太阳救生灵。
…………
桑树垭人头顶祭盘跪在地上,随着伏生高唱祭诀,诚惶诚恐,而又满怀信心。有的嘶哑,有的洪亮,有的抑扬顿挫,有的五音不全,组合成一曲空前绝后的大合唱。这时候,他们听到了夜莺婉转的歌唱,听到了夜猫子如泣如诉的叫声。
天堂祭祀我们供,
龙肝凤胆玉液浆。
还我太阳救生灵,
子孙祭祀供美饷。
…………
悲壮的合唱时而低沉,细若游丝,时而高亢,如山崩地裂。还是不见天狗来享受精美的供饷,只顾品尝太阳的美味。肚子饿得咕咕叫的冬生闻到供品浓郁的香味,倒是流出了馋涎。他正准备在杏红举着的盘中取一个果子吃,身后的马面山岭上突然传来狼群的嗥叫。桑树垭几十条驱狼逐豹的狗,被这突如其来的嗥叫吓得臊尿长流,钻到人的胯下,不敢动弹。
要是在平日,他们这些人也会毛骨悚然的。可这阵面对天狗吃太阳带来灾难的这一残酷事实,狼的嚎叫反而给他们壮了胆,更加精力集中地随祭坛上的伏生引吭高歌——
人畜共舞祭天狗,
天狗恩典永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