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二袖里乾坤(3)
“这就是乾坤图。太昊伏羲帝,坐在方坛上,师蜘蛛结网而设乾坤,听八方之气而画八卦。阴阳逆顺妙难穷,二至还乡一九宫,若能了达阴阳理,天地收进一袖中……”
众人听得莫名其妙,也不关自己的事,就该干啥干啥去了。
幺爷再次打开楠木大门到白果树下来,是在他闭门授徒三七二十一天以后。冬生看到他时,惊讶不已:他头上的八卦冠解下了,稀疏而灰白的头绾成了拳头大的一个结,原来垂直而整齐的白胡子变得凌乱不堪。身上的八卦衣也脱了,只穿一件深青色大襟短外褂,和桑树垭的其他人没什么两样。是授徒辛苦费尽心血,还是因为别的?冬生猜不透。
“伏生这娃,不愧在外面游历过。”幺爷看看众人,又看冬生,好像是在向他解说,“我后继有人,死也瞑目了。”
幺爷对伏生的赞叹,并没引起大家的多少兴趣,没有人和他搭腔。因为大家对伏生没有兴趣。
那楠木大门又紧闭了三七二十一天以后,在一个沉闷的下午打开,走出一个头戴八卦冠,身穿八卦衣的人,慢腾腾迈着方步往白果树下走来。冬生站起身来让座,刚要开口叫一声幺爷的时候,才看清来人面部没有一条皱纹,没有一根胡须,虽然黄蜡一样黯淡无神,但不是幺爷。冬生吓了一跳。
是伏生。伏生活像幺爷蜕了个壳。
桑树垭的人认出像幺爷的来人是伏生后,有关幺爷年轻的时候和刘表婆的风流韵事,全都从脑壳的底下浮上来,只是嘴上谁也不说。
伏生自顾坐在幺爷先前坐的地方,举手投足,谈神态,无不和幺爷神似。众人一见他头上的八卦冠和胸前的阴阳鱼,立刻肃然起敬,收敛了一闪即逝的偏见和邪念,主动上前和他搭讪,请他卜卦最近梦兆的吉凶。他们心里明白,上前和伏生打交道,是冲着那八卦冠、八卦衣和他手里的袖里乾坤。还有一个主要的原因,是想试探一下:你既然穿上了幺爷的这套衣裳,有没有幺爷运用袖里乾坤的真本事?幺爷是不是把衣钵都传授给了你?
伏生第三次在白果树下为人卜卦,围拢的人明显比以前幺爷周围的多。伏生还是有一些真本事的。这回,围拢的人还没打走一半,伏生忽地就跳了起来,朝幺爷的住处奔去,口中急声呼叫:“幺爹——幺爹——”
大家见伏生如此惊慌,声嘶力竭,还带着哭腔,都知道一定是幺爷有了事。冬生也随着大家奔过去,进了幺爷的住房。
幺爷刚刚咽了气。
伏生能未卜先知。桑树垭的人五体投地,不佩服不行。
这还不算。真正奠定伏生在桑树垭的地位,让桑树垭的人像信奉幺爷一样对他恭敬崇拜的,是那年春天伏生的一次卜卦。
那是个风和日丽的春天,桑树垭人在伏生择定提犁下种的时间,正推算是种苞谷还是种洋芋的时候,伏生却浑身抖,像数九寒天打起了摆子,筛糠不已。冬生以为他害了急病,忙过去扶住他,问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桑树垭要遭劫了,在劫难逃。”伏生把牙关咬得叭叭响,很害怕地说,“这个月底,天狗要吃掉我们的太阳,让我们在黑地里过活,让我们在寒冷里过活……”
众人一听,立刻惊慌失措,一片混乱。
“没有太阳的黑暗寒冷日子,将有三年,”伏生又痛苦地闭上眼睛,无比伤心地接住说,“地上寸草不生,到处是人和牲畜的尸,恶臭冲天,绿头苍蝇比蝉子还大。我们在劫难逃……”
刘表婆是个心软的人,从来都是胆小怕事的慈善人,先号哭起来。她分开众人,来到儿子面前,趴在地上咚咚地磕着响头,乞求道:“伏生,我的先人爷老子啊!你总会有办法的,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去死吧,我的先人爷老子活神仙唉……”
众人见伏生的亲娘都这样了,如同听到号令一样,全都跪在地上,向伏生磕头祈求。好像伏生就是太阳,或者是吃太阳的天狗,只要他不被吃,或者不吃,桑树垭的苍生就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