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6章 他们不配
“进宫的路上,远远瞧见荣妃娘娘赶往西六宫,想来是去惠妃娘娘身边。”
“你怎么进宫来,昨夜必然没睡好,何苦这般奔波?”
毓溪放下手巾,自行搬了凳子坐在床边,说道:“在家也不安心,孩子们有侧福晋照顾,她照顾孩子一贯细心稳妥,不然媳妇儿也不敢进宫。”
“好……”德妃一手抵着额头,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毓溪静静地守着,过了好一阵子,额娘才仿佛缓过精神,又睁开了眼。
“您要坐起来?”
“扶我起来。”
搀扶额娘起身后,毓溪又端来热茶,德妃喝下几口,抬眼看儿媳妇,心疼地说:“原就为了你妹妹的婚事忙碌,这又一折腾,可得仔细身子。”
毓溪道:“在家心慌慌,不如亲眼来看看您和妹妹,自然,最担心的是十三弟。”
德妃叹道:“此刻想来,若不叫他们母子那般亲近,胤祥是不是能少些痛苦,是我错了吗?”
毓溪连连摇头:“怎么会呢,十三弟眼下的伤痛无法改变,可敏妃活着时,他们母子真正快活过,那也是无法抹去的呀。”
德妃含泪道:“我虽将胤祥视若己出,可这孩子心里是分彼此的,若是像胤禛在皇后膝下,只他一个孩子,胤祥就不会活得谨慎小心。可在我这儿,有那么多的兄弟姐妹,而他的生母来历复杂、身份低微,他便与胤禛截然不同,我很心疼他。”
“额娘……”
“于是见他愿意亲近生母,我才不理会闲言碎语,求了皇上和太后的恩准,让他们母子多亲近,谁知,会有这一天。”
见额娘落泪,毓溪忙掏出自己的帕子奉上,德妃轻轻推开:“你的好东西,别叫额娘糟蹋了。”
毓溪道:“不过是块帕子,额娘,恕我多嘴,您总是一心一意为了我们,可您是否愿意相信,胤禛也好,胤祥也好,他们对您绝不分彼此。”
“我自然信。”
“您若信,就不会说这些话,额娘,恕媳妇儿冒犯。”毓溪再次奉上帕子,说道,“在您眼里,胤祥不如十四弟那般洒脱淘气,若是因养子的身份才分彼此,那就错了。逼得胤祥谨慎小心的,是外人,您知道的,胤祥不只是活在您膝下,他得去书房,将来还要上朝堂,可这些地方,您顾不上。那么胤祥就该自己保护自己,才会谨慎小心、仔细分寸,在您眼里他分彼此的行为,恰恰是他珍惜和您的缘分。”
德妃怔怔地看着儿媳妇,悲伤的眼眸里,渐渐露出了欣慰与赞叹,孩子比她聪明,比她冷静稳重,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毓溪这才露出几分怯意:“额娘,您别生气。”
德妃却取过儿媳妇的手帕,轻轻擦去泪水,说道:“额娘不后悔了,你说得对,胤祥的懂事,胤祥的谨慎,怎么会是为了与我分彼此呢,他是最好的孩子。”
毓溪说:“您也是最好的母亲,即便此刻胤祥为了敏妃伤心欲绝,待他冷静下来,待日子久了放下悲伤,他还会是从前的模样。”
“好……额娘听你的。”
“额娘,您要振作起来,皇阿玛眼下盛怒至极,您若再病倒,岂不是更令皇阿玛心焦。”
德妃爱惜地叠起儿媳的帕子,听着毓溪这话,苦涩一笑:“额娘没病,额娘只是心上过不去。”
毓溪问:“您是想起六阿哥吗?”
德妃摇头,避开孩子的目光,犹豫了许久,才开口:“这话,合不合适与你说,额娘很矛盾。”
毓溪忙起身:“额娘,媳妇绝不是要打探您的心思。”
“傻孩子,坐下。”
“您若不愿说的,一定别……”
可是德妃招招手,要毓溪坐下,说道:“这话,本该早些对你说,又或是永远都不该对你说,到这一刻,我仍在犹豫。”
毓溪点头:“额娘愿说的,我便听着,您不愿提起,媳妇儿这就去看看妹妹。”
德妃道:“温宪比我想的还要冷静稳重,她长大了。”
“是,妹妹从小就大气。”
“毓溪啊,在你眼里,李氏和宋氏,对胤禛是怎样的感情?”
毓溪愣住了:“额娘,怎么突然提起她们?”
德妃问:“和你一样吗?”
毓溪毫不犹豫地摇头:“不一样,她们依附胤禛而活,对胤禛好,或是盼着胤禛对她们好,只是为了更好的活着。”
然而说罢这话,屋里静了好一阵,毓溪紧张不安地看着婆婆,满心以为,是她的话语太轻狂。
忽然,德妃道:“在我眼里,紫禁城里的嫔妃们,不论有年纪的,还是新来的,多与李氏、宋氏一般,她们对皇上仅仅是依附,莫说爱慕之心,恐怕连崇拜敬重都没有,更多的反而是惧怕。”
毓溪隐隐觉着,额娘要说的,恐怕真不该是她听的话。
但德妃继续缓缓说道:“我是布贵人身边的宫女,敏妃曾是我的宫女,但我与她去到皇上的身边不同,我是皇上亲自选的,而她是被卷入后宫倾轧,成为别人报复我的手段。可即便如此,即便身不由己,敏妃依旧对我十分愧疚,不惜赌上性命,也要报答我、补偿我。”
毓溪轻声道:“敏妃娘娘的过往,媳妇多少知道些。”
德妃长长舒了口气,说道:“当年你们皇阿玛选了我之后,隔天一早,从乾清宫回到钟粹宫,我跪在布贵人面前,哭着说对不起她,如今想来,我居然这么会演戏,哭得跟真的一样。”
“额娘……”
“若真对不起布贵人,不那么心甘情愿,皇上选我时,我为何不以死保清白,为何不以死表忠心?我不仅没那么做,还胆大勇敢地将心底对皇上的爱慕,都告诉了他。”
毓溪紧紧抿着唇,她似乎明白,额娘要对她说什么。
德妃道:“当这一切,发生在我自己身上,我救回来的宫女走了几乎相同的路时,我不怪她,我也没觉着对不起布贵人,反倒是我很明白,敏妃对我所谓的愧疚、报答和补偿究竟是什么。”
毓溪的心一下下跳得沉重,她脱口而出:“敏妃娘娘,像额娘一样爱慕皇阿玛?”
德妃清冷地一笑:“是啊,她对皇上的情意,与宜妃、荣妃她们都不一样,她爱慕皇帝,深深爱着这个男人。”
“额娘,您想对我说的,是不是……”
“猜到了吗?”
毓溪点了点头,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袍。
德妃道:“想来可笑,当这世道下,丈夫三妻四妾坐享齐人之福,连我们都认定是寻常时,那三妻四妾里,有着与自己同样深爱丈夫的一人,比起男人的花心和背叛,居然会让人更受不了。”
“额娘,我、我不知道。”
“若有一日,胤禛令你伤心,或是他身边出现了与李氏、宋氏不同的女子,额娘盼你,能为了自己,好好活着好好过日子。你和额娘不同,你是明媒正娶的嫡福晋,你的地位,你的尊贵,你的骄傲,当凌驾于所有人,别让胤禛或是谁伤到你,他们不配,而额娘之于这后宫,便是那不配的人。”
“您别这么说……”
毓溪话未完,只听得外头一阵吵闹,很快宜妃就闯了进来,见着毓溪,果然先皱眉,毫不顾忌地说:“你这孩子怎么见天往宫里跑,也不怕人说闲话,你是太子妃吗?”
“娘娘吉祥。”毓溪只管行礼,退到了一旁。
宜妃则闯到德妃榻前,着急地说:“这是病了还是累了,别躲着偷懒,外头都乱成一锅粥了,你得出来做主啊。”
毓溪忙道:“娘娘,额娘她头疼欲裂,您、您小声一些可好。”
宜妃没好气地瞪了眼,酸溜溜地说:“真羡慕你啊,儿媳妇这样护着。”
德妃问道:“出什么事了,还有你不能周全的?”
“这话可新鲜。”宜妃坐在了毓溪的凳子上,气呼呼地说,“我有什么能耐,延禧宫里的事儿,我张罗不来,连胤禌的事都不是我张罗的,我哪里会这些。”
提起已故的十一阿哥,宜妃自然就红了眼睛,一改进门时的张扬,悲伤地说:“咱们与她,好歹姐妹一场,我亏待过她,可你也不见得对她多好。不论如何,是个苦命人,皇上如今追封妃位,能值什么,可既然封了,咱们最后送她一程,风风光光为她办了身后事如何?”
德妃点头:“与你想的一样,我歇好了,一会儿就穿戴整齐去延禧宫。”
宜妃这才放心,她的双眼显然也因哭泣而浮肿,转身打量了一番毓溪,问道:“你是心疼婆婆,还是心疼小姑子,旁人避之不及,你怎么又进宫了?”
毓溪应道:“胤禛彻夜未归,儿臣是担心胤禛。”
宜妃哼了一声:“何必在我跟前扯谎,你到后宫来,能见着胤禛吗?”
德妃道:“折腾我的孩子做什么,你别为难她。”
宜妃起身,拍了拍衣袍,将婆媳俩都看了看,说道:“不耽误你们婆媳说悄悄话了,毓溪啊,快伺候你额娘穿戴,外头乱成什么样了,惠妃的脑袋都开花了。可真是,我在这紫禁城大半辈子,什么都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