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7章 他只是想要回妻子
德妃给孩子递了眼色,毓溪便送客出来,恭恭敬敬地送走宜妃,才回到额娘身边。
“听宫女说,皇阿玛要您歇着,不让出门。”
“眼下他顾不上后宫,毓溪啊,去门外看看,唤两个梳头的宫女来。”
毓溪上前搀扶,说道:“额娘,我给您梳头吧。”
德妃稍稍犹豫,还是答应了:“别以为额娘嫌弃你们伺候我,是我心里,即便是当了祖母,觉着自己还不老,用不着孩子来伺候。”
毓溪道:“这是自然,这会儿不是宫里人手不够,只要您不嫌弃媳妇笨手笨脚就好。”
说罢,便取来宫袍伺候额娘穿上,再到妆台前坐定,挑了一把象牙梳。
“孩子。”
“是,额娘您吩咐。”
毓溪停下了手,看着镜中的婆婆。
德妃问:“方才那些话,你能明白吗?”
毓溪点头,又摇头:“媳妇和胤禛之间,没生弘晖前,我就想了无数的将来,您的话,媳妇都懂。但我不明白,您为何说自己是那不配之人,难道不该是、不该是敏妃娘娘吗,布贵人可从不觉着您伤害了她,您是这宫里最心善宽容的娘娘。”
德妃说:“敏妃是,我也是,也许布贵人善良心大,我当年没伤着她,可那些被我伤害的人,在这深宫里流了多少眼泪,旁人不知,我都知道。”
“那、那也是皇阿玛先选了您。”
“和自己的儿媳妇说这些话,好不害臊,可这是额娘在深宫二十多年的生存与伴君之道。”德妃也从镜中看着毓溪,说道,“将来不要被额娘这样的人伤害,若有一日胤禛将情意从你的身上挪开,那不论他放去谁的心里,终有一天也会再抽离,因为从你身上离开的那天,就不值什么了,不要为了他们伤心。”
“可是……”
“那时候,存着你们还有的几分情意,把自己的日子过好,胤禛若敢无情造孽,纵容宠妾灭妻,只要额娘还活着,绝不饶他。”
毓溪不禁跪下了:“额娘,没有那一天,也不会有那一天,兴许、兴许将来会有哪家的姑娘入了他的眼,可胤禛绝不会伤害我,她是您的儿子呀。”
德妃怜爱地搀扶起儿媳,温和地说:“他是我的儿子,可额娘是过来人,现下,也只是把丑话说在前头。”
“是,媳妇记下了,您不要伤心。”
“这些话,必然会给你带来困扰,你们明明是恩爱夫妻,却要听我啰嗦许多。可经此一劫,有些事也会渐渐明朗,既然胤禛注定要走那条路,那么额娘今日对你说这些,也不算唐突。”
毓溪心口一颤:“您说的路……”
德妃拍了拍孩子的胳膊:“你们明白的,放手去闯吧,不过,眼下先替额娘梳头,宜妃娘娘性子急,不见我过去,一会儿又该骂骂咧咧找来了。”
“是。”毓溪忙定下心来,仔细为额娘梳妆,不再胡思乱想。
因皇子福晋被安排明日进宫举哀,毓溪今日不便去延禧宫露面,将额娘送至宫道上,目送她走远,便转道来了宁寿宫。
太后因大福晋暴毙而伤心,难免身体沉重,太医一早来了两回,只开些安神宁气的汤药,温宪觉着可吃可不吃,就不让宫人熬药,宁愿多花些心思陪在祖母身边。
毓溪来时,太后刚睡下,进门就有宫女告诉她,太后伤心了一夜,而五公主陪着,也是整宿没合眼。
“四嫂嫂……”
“嘘,别惊动皇祖母。”
“皇祖母睡熟了,一时半刻不会醒,我正想带宸儿去歇一歇。”
于是姑嫂三人来到公主寝殿,见满屋喜庆布置,本该一直摆到公主成亲之后,现下也不知要不要拆,毓溪不禁心中叹息。
温宪道:“敏妃是长辈,我们本该持服,但是否持服,还要看皇阿玛与朝廷的决定,皇祖母与我说,多半要从简,别的没什么,就怕胤祥心里不高兴。”
宸儿给四嫂端了茶,说道:“将来兄弟起争执,不论为了朝廷大事还是私人恩怨,嘴毒的一定又拿敏妃娘娘说事儿,娘娘若不能有个体面的丧仪,他们也会以此嘲讽胤祥的。”
毓溪道:“丧仪之事,我们便顺从皇阿玛的安排,至于将来胤祥是否会因此受到欺侮,娘娘已有妃位之尊,但凡敢将不敬言辞挂在嘴边宣之于口的,国法家法皆容不得,即便皇阿玛日理万机顾不上,四哥也定为胤祥讨回公道。”
宸儿应道:“我听四嫂的,其实我们也就嘀咕几句,该怎么做如何做,定是皇阿玛说了算。”
只见温宪吃着点心,似乎顾不上什么味儿,只想填饱肚子,但忽然又想起昨日之事,吓得她松了手。
“妹妹……”
“四嫂嫂,舜安颜好吗,四哥离了胤祥后,就在乾清宫没走,他也见不到舜安颜吧。”
毓溪温柔地说:“佟家无事,舜安颜也平安,眼下外臣尚未领旨参与调查这件事,等朝廷有了消息,嫂嫂立刻派人告诉你。”
温宪点头,但再无胃口吃东西,拍了拍手说:“从前只要大福晋进宫,大阿哥一定会来找我,要我照顾她,要我将大嫂嫂留在皇祖母身边,大阿哥对我们这些弟弟妹妹并不亲昵,他甚至会厌恶我们是额娘的孩子,可只要遇上大福晋的事,他总是那么和气,笑眯眯地说着话,大家都高兴,多好多好的一对夫妻……”
说着说着,温宪就哭了。
一直冷静而稳重地伺候在祖母身边,她不是忘了哭,也不是哭不出来,而是不敢哭,生怕自己稍有“不懂事”,就会被人将这人祸与自己的婚事牵扯上。
“姐姐。”
“好妹妹,不哭了……”
温宪抹着眼泪,哭得直抽噎:“舜安颜一定会被人嘲笑,学堂也好、朝堂也好,人人羡慕他,也人人都记恨他,巴不得他倒霉。可出了这样大的事,死了我的大嫂,死了胤祥的亲娘,我却心疼初定宴遭毁,担心我的额驸要受委屈,我不该这样的,难道还有比人命更重要的吗,可我委屈,我就是不甘心……”
毓溪抱过妹妹,轻轻拍哄,由着她在怀里哭一场。
正如昨日分别时,太子妃所愧疚的,她在心里庆幸出事的不是他们,在毓溪看来这本是人之常情,和妹妹此刻的痛苦一样,而她们只在私下里说,难道连这点私心都不能有吗?
毓溪劝道:“哭出来就好,你一定吓着了,四嫂也害怕,我们都吓着了。”
温宪伤心至极:“嫂嫂,大阿哥和胤祥,他们、他们好可怜……”
此刻,乾清宫的偏殿里,胤祉和胤禩正守着大阿哥,衣衫凌乱,连辫子都散了的人,正僵硬地坐在木椅上。
他的双手紧紧抓着扶手,仿佛被绳索捆住,可事实上,皇帝盛怒之下要将儿子捆绑,被弟弟们拦下了。
胤禩的衣袍被扯破了一角,是在阻拦大阿哥闯殿时撕坏的,这也是他从小到大,头一回不怪长兄,甚至在心里默默地支持他,大阿哥只是想要回妻子。
但胤禩不能不拦,大阿哥若做出疯狂之事,从此前程受阻或许会对自己有利,可皇阿玛也会因此颜面尽失,这是皇长子,多年来替天子出征,威名远扬的大皇子,不能出事。
边上的胤祉,方才并未出手,倒也不是想看着老大出事,而是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万一遭他一拳见了血,事情就闹得更大,至少当下,胤祉心里也是为大局着想。
见大阿哥的身子微微颤抖,胤祉脱下了自己的坎肩,想要披在兄长身上,忽然,大阿哥抬起头,他听见了脚步声。
果然,胤禛出现在门前,大阿哥一个箭步扑上来,抓着他的肩膀问:“怎么样,皇阿玛答应了吗?”
胤禛点头:“皇阿玛答应了,宗人府的奴才正为大嫂嫂整理遗容,一会儿、一会儿就让您接回家。”
在弟弟们面前,一贯霸道蛮横的大阿哥,忽地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他像是压抑着哭泣,可眼泪不住地落下。
胤禩跪下道:“大哥,千万千万,离了乾清宫再哭。”
大阿哥猛地瞪过来,可他也知道,这里不能哭,便一手哆嗦着抓了胤禩的胳膊,借着弟弟的力将自己撑起来,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胤禛、胤祉和胤禩,一路跟随大阿哥离了乾清宫,然而这走过无数遍的宫道,不知何时变得那么长,不知走了多久,才终于遇上了扶棺的队伍。
大阿哥疯了似的扑上前,推开棺椁的盖板,要看一眼他的爱妻,扶棺的奴才跪下恳求道:“福、福晋正、正尸僵……您千万不能碰,不能碰。”
胤禛几人赶来,拦住了悲痛欲绝的大阿哥,他们都知道,人死后两日内呈僵直之态,决不可肆意搬动,若是令大阿哥失手毁了爱妻的身子,必然要逼疯了他。
“不能丢下我,我怎么活,你怎么能丢下我?”
“不、不要盖起来,让我看看她,让我看看她……”
大阿哥的哭声已然嘶哑,还是激得人肝肠寸断,周遭的侍卫太监,无不垂泪,奈何禁宫之内,不得随意哭丧喧哗,众人还是强行把人送走了。
远处,隔着长长的宫道,这哭声这悲戚,胤礽夫妻都看在眼里,听得清清楚楚。
看着大福晋的棺椁被送走,太子妃拉了拉他的胳膊,红着眼睛说:“走吧,我们的心意,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