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一章只缘心动说风幡(5)
正是这个时候,他的长兄也在北京被人排斥了。原来他的长013
兄为人正直得很,在部里办事,铁面无私,并且比一般部内的人物又多了一些学识,所以部内上下都忌惮他。有一天,某次长的私人来问他要一个位置,他执意不肯,因此次长就同他闹起意见来,过了几天他就辞了部里的职,改到司法界去做司法官去了。他的二兄那时候正在绍兴军队里做军官,这一位二兄军人习气颇深,挥金如土,专喜结交侠少。他们弟兄三人,到这时候都不能如意之所为,所以那一小市镇里的闲人都说他们的风水破了。
他回家之后,便整日整夜地蛰居在他那小小的书斋里。他父祖及他长兄所藏的书籍,就作了他的良师益友。他的日记上面,一天一天地记起诗来。有时候他也用了华丽的文章做起小说来,小说里就把他自己当做了一个多的勇士,把他邻近的一家寡妇的两个女儿,当做了贵族的苗裔,把他故乡的风物,全编作了田园的清景;有兴的时候,他还把他自家的小说,用单纯的外文翻译起来;他的幻想,愈演愈大了,他的忧郁病的根苗,大约也就在这时候培养成功的。
在家里住了半年,到了七月中旬,他接到他长兄的来信说:
“院内近有派予赴日本考察司法事务之意,予已许院长以东行,大约此事不日可见命令。渡日之先,拟返里小住。三弟居家,断非上策,此次当偕伊赴日本也。”
他接到了这一封信之后,心中日日盼他长兄南来,到了九月下旬,他的兄嫂才自北京到家。住了一月,他就同他的长兄长嫂同到日本去了。
到了日本之后,他的dreamsoftheromanticage1尚未醒
1英文:浪漫期的梦幻。014
悟,模模糊糊地过了半载,他就考入了东京第一高等学校。这正是他十九岁的秋天。
第一高等学校将开学的时候,他的长兄接到了院长的命令,要他回去。他的长兄便把他寄托在一家日本人的家里,几天之后,他的长兄长嫂和他的新生的侄女儿就回国去了。
东京的第一高等学校里有一班预备班,是为中国学生特设的。
在这预科里预备一年,卒业之后,才能入各地高等学校的正科,与日本学生同学。他考入预科的时候,本来填的是文科,后来将在预科卒业的时候,他的长兄定要他改到医科去,他当时亦没有什么主见,就听了他长兄的话把文科改了。
预科卒业之后,他听说n市的高等学校是最新的,并且n市是日本产美人的地方,所以他就要求到n市的高等学校去。
四
他的二十岁的八月二十九日的晚上,他一个人从东京的中央车站乘了夜行车到n市去。
那一天大约刚是旧历的初三四的样子,同天鹅绒似的又蓝又紫的天空里,洒满了一天星斗。半痕新月,斜挂在西天角上,却似仙女的娥眉未加翠黛的样子。他一个人靠着三等车的车窗,默默地在那里数窗外人家的灯火。火车在暗黑的夜气中间,一程一程地进去,那大都市的星星灯火,也一点一点地朦胧起来,他的胸中忽然生了万千哀感,他的眼睛里就忽然觉得热起来了。015
“sentimental,toosentimental!”1
这样地叫了一声,把眼睛揩了一下,他反而自家笑着自家来。
“你也没有人留在东京,你也没有弟兄、知己住在东京,你的眼泪究竟是为谁洒的呀!或者是对你过去的生活的伤感,或者是对你二年间的生命的余,然而你平时不是说不爱东京的吗?”
“唉,一年人住岂无。”
“黄莺住久浑相识,欲别频啼四五声!”
胡思乱想地寻思了一会儿,他又忽然想到初次赴新大陆去的清教徒的身上去。
“那些十字架下的流人,离开他故乡海岸的时候,大约也是悲壮淋漓,同我一样的。”
火车过了横滨,他的感方才渐渐地平静起来。呆呆地坐了一会儿,他就取了一张明信片出来,垫在海涅(heine)的诗集上,用铅笔写了一诗寄给他东京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