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扰我思绪(上)(5)
《洛丽塔》是经典作品成长的一个极端例子,它对急于呼唤经典的我们有警示作用。看看今天的报刊,对大师和经典的期盼是如此热切。有的作品还在写作中,吹捧的礼炮早已鸣响;有的作品油墨未干,已经被捧为经典;有的作家只在练习打字,却屡屡被专业人士齐声歌唱……这样的局面,让读者不止一千次一万次地反思:是不是自己已经弱智?轻松得来的所谓经典,必将轻松地失去。真正的经典,也许会被当时的某些因素埋葬,但即便埋葬了,它也像那些土地深处的木柴,多少年之后再变成煤,重新燃烧。乔伊斯的《尤利西斯》是这样,卡夫卡的小说是这样,凡高的画作也是这样……
关于小说的几种解释
倾诉与聆听
我出生在中国南方的一个小山村,村庄里生的事就像一部部小说,甚至像今天报纸上的“连载”,张家、李家的事,包括偷,一天一变,大都公开透明,连黄毛小儿都拥有知权。而村民的吵架,仿佛电视剧的台词,只要你稍微竖起耳朵,不用天线就能收听或者观赏。这种高度透明,让我过早地知道为人的艰难,人的险恶……星期天,我常扯着母亲的裤脚赶集。她一边走一边倾诉,把不敢示人的委曲和怨一并倒出来。长长的山路上只有我一个听众,有时听着走着我竟然睡着了,稀里糊涂地走了十几步,在即将跌倒时一激灵醒来,现母亲还在滔滔不绝,顿时觉得对不起她,于是,又张起耳朵听,争取不漏掉一个字。
这种倾诉与聆听的关系,深刻影响我对小说的理解。我以为小说就是释放自己的懊悔和积怨,倾吐自己的秘密,以博取别人的同。我的长篇小说《后悔录》,就写了一个倾诉者曾广贤,他在没有听众的况下,花钱请按摩女听他讲自己的“后悔”。他讲得投入动,而按摩女的心思却在“计时收费”,好像曾广贤只是为了倾诉而倾诉,并不在乎听者的态度。后来,他又把自己的讲述转移到父亲床前,没想到他的“后悔”竟然让13年来没有知觉的父亲流出了眼泪。潜意识里,我把读者当成了按摩女和植物人,自信我的小说就是木头看了也会感动。早在写中篇小说《没有语的生活》时,我就开始处理倾诉与聆听的关系,瞎子父亲王老炳叫聋儿王家宽买长方形的、能在身上摩擦的肥皂,结果王家宽却买回了一块毛巾。看上去,这像是读者对小说的误读,也像是儿子挑战父亲,再追问下去,恐怕就是我在调侃母亲了,因为她当年的讲述也曾被我误解和歪曲。然而,再仔细一想,我又何止是在调侃母亲?今天有太多的讲述被误读和被忽略,比如成堆的小说有多少读者?会场里又有多少人在认真聆听领导的?有人说mp3的热卖和短信的狂增,原因就是我们说空话的会议太多,听者不得不用听音乐和短信打时间。尽管倾诉与聆听的关系如此紧张,但我还是怀抱幻想,就像哑巴蔡玉珍被人欺负之后用动作告诉聋子王家宽,王家宽再转告瞎子父亲那样,他们毕竟沟通了,尽管艰难。如果说聋、哑、瞎三人的沟通是对现实的隐喻,那我还不如说是隐喻写作与阅读。即使读者闭上了眼睛、关闭了耳朵,但作家却不能把自己变成哑巴,他要滔滔不绝地写,让读者的眼睛和耳朵重新打开。
现实比小说荒谬
钱钟书在一篇文章里说,最好不要让孩子看太多的童话,因为童话里“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正义一定战胜邪恶。但是,等孩子们长大了,他们就会现社会根本不是童话,恶意有时候会收获善良,而善心却难免会遭遇恶报。这种错位,仿佛电脑搭错了线,鸡蛋里长出了骨头,美女偏偏嫁了个丑男。现实是没有逻辑的。当童话的逻辑碰上了现实的没有逻辑,那我就会感到措手不及。
美国商家在“911”事件之后推出“钢板地下室”,只要装上这种钢制的地下室,如果再遇到恐怖袭击,购买者就可以躲在里面生活两到三天,等待救援。这则新闻让我想起奥地利作家卡夫卡的小说《地洞》。80多年前,卡夫卡写了一只小动物,因为害怕更大动物的袭击挖了一个地洞,用尽心机在里面设置岔道和逃生之路,以为这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挖好之后,这只小动物还是不敢住在里面,而是躲到洞口对面的草丛,偷偷观察什么样的动物会来袭击自己?那只小动物的恐惧,与今天遭遇了恐怖袭击之后人们的恐惧是何其相似!现实证明了作家的预,也不断地超越作家的想象。与其说作家在现实中现了荒谬,还不如说是越来越荒谬的现实让小说不得不荒谬起来。美国作家马克?吐温早就现了生活的荒谬性,他说:“人人都生活在可笑的状态中,可是人人都不知道这一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