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2 章

第 152 章

13

先帝驾崩第二年的忌日,博阳公主前往郊外帝陵祭奠。

马车刚出城不远,就遇到浩浩荡荡从帝陵回来的帝驾一行。

长公主前往乐陵与南人和谈,去祭奠先帝的是小皇帝与谢维安等人。

原本礼部也派人上门询问博阳公主是否同行,但她以身体不适推掉了,眼下却单独出行,那就只有一个原因:博阳公主不想跟他们一起去。

自打新帝登基以来,她这种不配合已经不是头一回,但这些动静无伤大雅,也就没有人与她计较,反倒是博阳公主越发不痛快,卯足了劲总要给旁人找点不痛快,像现在早不出晚不出,正好堵在别人回来的路上,让对方知道她不乐意跟他们同行,让满朝上下知道先帝的亲妹妹不喜欢不承认这位新帝。

但博阳公主再怎么嚣张,也不能直愣愣将马车堵在半道不让小皇帝和谢维安他们过去,无须她亲口吩咐,公主府令就下令停边让道,请帝驾先行。

博阳公主在马车内得知帝驾经过,也无意下车行礼。

在她心里,皇帝依旧是先帝章骋,这章晓不过是因缘际会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若是没有章玉碗的扶持,怎么都轮不到章晓与皇位沾边。

章玉碗……

这个名字默默浮现。

在帝驾那边派人过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忙时,博阳公主冷冷道:“不必了,我要去拜祭先帝,此时伤心过度,就不下车行礼了。”

公主府令林参看着她脸上半点泪水痕迹也没有的冷漠,怎么都看不出伤心过度的痕迹,但他还是默默应是,出去回禀谢维安了。

谢维安显然也很了解博阳公主的秉性,什么也没说,就护送帝驾先行回京了。

透过马车纱帘,博阳公主望着对方车队模模糊糊的轮廓,再一次想起章玉碗。

距离那场惊心动魄的宫变已经过去将近两年,她依旧不甘。

不甘的源头很复杂,起初是因为章玉碗的回来夺走了原本属于她的关注,博阳公主一举一动逐渐不再是长安备受瞩目的存在,等到宫变意外,先帝驾崩,长安权贵们更没有必要去捧着一位皇帝已经不是她亲兄长的博阳公主。

博阳依旧是公主,只是身上的光彩更为晦暗。

她天生就是喜欢处于万人瞩目的中心,喜欢所有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这样的处境,比死了还难受。

博阳承认自己嫉妒章玉碗,她不相信自己的妹妹义安公主会不嫉妒,只是后者掩饰得好,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站在通往帝陵的神道入口,博阳公主遥遥望着在林木掩映中的陵寝。

此处有别于历代先帝的简薄也是她不满的原因之一。

陵寝建得简陋,规格远不如本朝其他皇帝,章玉碗以两国交战国库空虚先帝厉行节俭为由对先帝实行薄葬,彼时她已是摄政长公主,刚刚经历过宫变的众人惊魂未定,自然无人会在这种小事上反驳,更何况前方打仗的确没钱,但博阳公主觉得,章玉碗不过是借机削弱先帝的地位,这样才能彰显她自己的正统。

博阳公主忽然没了走进去的心情,转头对林参道:“走吧,回去。”

林参迟疑:“殿下,来都来了,这样恐怕不好吧。”

博阳公主冷冷道:“皇兄有长公主来拜祭已经满足,肯定不想看见我这个不成器的妹妹。”

说罢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当博阳公主府的府令注定很累,林参只能赶紧小跑追上去,一面好言相劝。

“殿下,先帝在时,对您疼爱异常,怎么会不想看见您呢?”

博阳公主:“我被他禁足一年,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林参绞尽脑汁:“先帝泉下有知,一定希望您去看他的!”

博阳公主哂笑:“他泉下有知会先掐死章梵,轮不上关心我!”

林参无言以对,完败。

博阳公主一直沉浸在过去不肯走出来。

久而久之,连亲妹妹义安公主都不愿上门,公主府上下更是一年到头愁云惨雾。

要是有门路,林参也早就收拾包袱跑了。

可惜他没有。

所以林参只能捏着鼻子老老实实收拾博阳公主的烂摊子。

博阳公主不知道林参的内心挣扎,回到公主府,她依旧关上门醉生梦死,不愿看见外面谈论章玉碗,不愿看见他们对章玉碗的阿谀奉承,转头又对自己敷衍搪塞。

她清楚知道自己可能这辈子都只能对着章玉碗望尘莫及,另外一方面却不想承认这样残酷的现实,这使得她长期处于矛盾纠结,痛苦不堪却无力回天。

她逃避这一切,有人却盯上了她。

长公主不在长安,幼帝身边固然有谢维安和侯公度等人,但谢维安身体不好,时常告病,侯公度则谨记长公主吩咐,时常伴随幼帝左右,他们俩都非世家出身,走的是孤臣路线,章晓年纪尚幼,更不可能有任何威慑力。

有人开始蠢蠢欲动。

找上博阳公主的人叫章珀。

既然是国姓,自然也是宗室。

但章珀的血缘比章梵还远,属于太祖皇帝那一辈的堂亲,璋太祖登基之后,章家人跟着鸡犬升天,章珀祖辈也跟着混了个县侯的爵位,传到章珀这一代,要不是他还姓章,根本没人想起这号人物。

章珀有野心。

他认为既然先帝并未留下血脉,而章晓和章梵这样的宗亲都可以接触皇位,那么他觉得自己也可以。

但光想是不行的,章珀放眼长安,最有可能支持他的人,就是博阳公主。

博阳公主的怨恨不满,几乎全长安的人都知道。

论亲缘,博阳公主还得称呼章珀一声五伯。

章珀上门拜见,带了重礼。

他自然不会蠢到直言不讳,只是言语之间东拉西扯,挑起长公主如今何等嚣张跋扈的话题,再隐晦提及博阳公主的富贵可以更进一步。

“既然长公主可以摄政,殿下您也可以!”

博阳公主虽然厌恶章玉碗,却没有蠢到连章珀的弦外之音都听不懂。

她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凭你?”

章珀面上闪过一丝难堪,仍强撑笑容。

“我有自知之明,凭我自然不行,但若您愿助我一臂之力,此事定有可成之机!”

他更进一步,压低了声音。

“事成之后,我只会加倍报答,您从前的风光就都回来了,章玉碗算什么,届时便是让她为您执鞭驱车,提鞋扶衣,她也不敢不从!”

这一番话说完之后——

章珀就被博阳公主赶出公主府了。

博阳公主觉得自己当真是久不露面了,竟连这等四六不着的人都能忘了她的脾气,蹬鼻子上脸。

但暴怒之后,她却陷入长久的沉默。

林参没有旁听两人密谈,但他下意识感到章珀无事不登三宝殿,上门目的绝不简单,便旁敲侧击想从博阳公主这里探听消息,谁知博阳公主十分警惕,三两句话就将林参打发走了,这让他感觉越发不妙。

博阳公主思来想去,将义安公主请来。

关上门,姐妹二人四目相对。

义安早就过了婚龄,据说她的夫婿已经定了,是崔玉,她自己挑的。

没有和亲,没有下嫁本朝勋贵世家子弟,反倒挑了个上门女婿。

崔玉虽然姓崔,却是个被南朝赶出来的“弃子”,他留在长安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决定放弃南朝的荣华富贵,像陈济一样。

但是比起陈济,崔玉的路也许更窄,毕竟陈迳还有一层南朝皇子的身份,他的投奔本身就是一个牌坊,北朝一定会善待陈济,却不一定重视崔玉,甚至北人可能因为义安公主夫婿这个身份,反倒对崔玉有偏见,未来他能走到什么地步,完全说不准。

博阳公主也不认为崔玉是个好对象,但显然义安公主自己很喜欢,后者面色红润,连一张瘦削的脸都肉眼可见变圆了些。

“阿姊,我与崔玉成亲那日,你也来喝喜酒,好不好?”义安公主主动邀请。

博阳公主淡淡道:“你知道的,我一贯不喜欢崔玉,我也不认为那是你的好姻缘。”

义安公主的笑容一僵。

“阿姊,崔玉很好,也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北朝的事情。”

博阳公主皱眉:“陈济投靠章玉碗,崔玉也是她的人,你做什么不好,非要在身边放一个别人的眼线,你觉得我会害你吗?”

义安公主叹道:“我没有重要到让崔玉能牺牲自己干这种事,我也没有重要到长公主会浪费一个崔玉来监视我。阿姊,皇兄已经去了,我只有你一个亲姐姐,我希望你好好的,能从过去走出来。”

博阳公主冷冷望着她:“谁都有资格这么说我,唯独你没有。你也知道皇兄已经没了,我的亲人就剩下你,可你还是宁可让我失望不开心,也要与崔玉成婚。你知不知道,章年死了?”

义安公主很吃惊:“什么时候的事情?”

博阳公主:“起码一年了,我想着他被流放边关,一定缺衣少食,就派人去给他送一些,结果回来的人说,章年在回京途中急病去世了。可是这件事根本没有人告诉我们,一个人也没有。”

先前章梵造反时,欲扶持章年为帝,就让人将章年从雁门带回来,但人还没回京,章梵身败死于非命,章年就无人过问了,当时宫里乱糟糟的,也没人关心他到底去哪了,等博阳公主反应过来,派人一路去寻找探望,才得到章年早就死在半道上的消息。

章年自小跟在博阳公主身后,像她的小尾巴一样,与她们三人感情深厚,虽然不是亲生姐弟,却胜似亲生。博阳公主虽然恼过他,可现在人死如灯灭,再大的恩怨也烟消云散,反倒想起他诸多好处来。

“先帝驾崩之后,章年就是跟我们血缘最亲的皇室血脉,如果他没死,现在皇位就是他……”

“阿姊!”义安公主忍不住打断她,“章年犯过大错,先帝亲口将他贬为庶人的,若他也能登基,又置先帝于何地!”

博阳公主哂道:“有罪无罪,还不是章玉碗一句话,只要她代先帝赦免章年的罪,章年自然顺理成章继位,你看如今坐在那龙椅上的无知孩童,又有谁能服气,不过是她章玉碗揽权专权的傀儡罢了!”

义安公主定定看着她,直看到博阳都不自在起来。

“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博阳公主有些恼了。

义安公主叹了口气:“阿姊,你特地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吗?”

博阳也望着她。

从前亲密无间的姐妹,如今仿佛横亘一条天堑鸿沟,彼此无法逾越。

博阳公主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道,她们两人再也回不去了。

即使同胞所出,血脉相连,也终成陌路,渐行渐远。

“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了,你走吧。”

她找义安来,原本是想与她讨论章珀的事情,现在博阳却觉得,义安听见之后肯定会马上去告密的,对方已经不足以信任了。

义安失望离去。

博阳公主也很失望。

她不明白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亲妹妹,怎么会因为一个男人就变成这样。

她也是成过婚的人,可男人对她而言,远远没有姐妹兄弟重要,所以当年她的夫婿随着赵家没落而被流放,她也只是进宫哭诉一场,从先帝那里要了更多好处,并没有寻死觅活。

章珀虽然愚蠢,但他说的话对博阳公主不是没有触动的。

都是姓章,又非嫡系,章晓小儿可以登基,别人自然也可以。

莫怪章珀会动心,博阳公主也动心了。

只要大权在手,别说亲妹妹,就是傲慢如谢维安,也得向她低头。

一想到事成之后,章玉碗回来看见长安变天,会是什么脸色,博阳公主就感到莫大的快意。

但义安公主显然是靠不住了,博阳公主想,她得另外再找人商议此事。

能够商议这种大事的人选显然不多,博阳先是被禁足一年,后来又自我禁闭足不出户,放眼长安城,她从前能信任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变了。

只剩下一个……

陆敏忽然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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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归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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