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二十三(6)
秀青坐火车来到省医院,天命还没有住进病房,依然在楼道临时支起的床上痛苦地等待着。***见到秀青,天命的脸上勉强露出喜色,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将头扭向墙那边,他不敢看秀青一眼。他见秀青的两眼红红的,像刚刚哭过似的,他怕她经受不住这雪上加霜的打击。
自从秀青得知这件事后,已暗暗哭过好多回了。她不敢设想,万一天命有个啥闪失,英子娘咋受得了!天命虽说不是她亲生的,这么多年了,相依相伴的生活明显胜过亲生母子的感。显然,天命已成为娘唯一的精神寄托。不要说天命死了,就是残了,她俩谁照顾谁呀?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呀?
还有宝珍、宝丰,他们那么小,让他们遭受这人世间的莫大不幸。把另一个孩子折了,他知道了会咋想。那可是天命的骨肉呀!上苍难道非要他经受这么多苦命的事?
她不敢,也不愿推测下去。她感到了命运的不公,生活的艰难,生存的危机和前途的黯淡。
她强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在床边坐下,俯下身,低头轻声安慰道:“很疼吗?让你受罪了!”
“今早晨刚打了一针,现在强多了。”
“楼道还是冷。”
“不打紧,就是脚有点冻。”
“咋没灌个热水瓶?”问完,秀青找了个废葡萄糖吊瓶,在水房装热水去了。不一会儿,她就返了回来。一抬手,就将热水瓶塞在天命脚下。
顿时,天命感到浑身暖和了许多。
“你来,娘知道不?——暂时,甭告诉她。”
“我知道。”秀青说,“你只管养伤,不要牵挂家里。”
“还不能入院吗?这会把病耽误的!”
“快了,找了个乡党。明早上,有一个病号出院,说让我搬进去。”
“那就好,只要能住上院就好说了。”
天命真正住进医院是在第二天的中午。病房在六楼603室,上下楼有点不方便。天命是用担架抬到六楼的。没人手,秀青顶一个。虽是隆冬,她依然出了一身汗。刚一停息,全身冷冰冰的,寒风直往里钻,像要结冰似的,贴身内衣一下子变得硬邦邦的。这时,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她上下往返了好几趟,才把天命安顿好,把东西搬上去。
她用脸盆将一些零碎搬上去时,一位大夫已站在了屋子中央。他俯身看天命的伤时,本来在搬动时已被折腾得够呛的天命,经他扒拉了两下,头上的汗珠一串一串地往下滚。天命牙关咬得咯嘣响,龇牙咧嘴地喘着粗气。大夫好像没看见似的,依然毫不在意地询问着。
“几天啦?”
“今天是第六天。”
“咋会塌成这样?队上领导是干啥吃的?真是的,施工就不要安全啦?”
在场的人没人接话,只能笑脸相赔。
他见没人应,生气地说:“请家属到我办公室来一下。”说完,看都没看大家一眼,径直朝外走去。
水库工地管理处要给天命派护理员。福娃因天命救了他,便自告奋勇来到医院,做了天命的陪护。
这时,福娃看看大伙说:“你们先在这,我去一去便来。”
福娃走出房门,下楼梯时,碰上从外面买东西回来的秀青。问明况,秀青对福娃说:“你上吧,让我去。”
“你?”福娃吃了一惊,疑惑地说,“这,咋行?”
“这里,我比你熟悉。”说着,秀青不管他是否同意,径直朝楼下快步走去。
秀青对这里不但熟悉,而且为之付出过青春。那时,她如同一位天使,唱着歌儿上班来,兢兢业业救死扶伤。她不仅年年受表彰,而且年轻轻就入了党。全院上下无人不敬佩。加之,她人漂亮,一时成为小伙子追求的红人。唉!如今,她却成了一个匆匆的过客和陌生的路人。如果不是为天命,她真不愿踏进这院门半步。
门半闭着,她用手轻敲了三下,里面传出不耐烦的声音:“进、来吧。”
秀青推开门,慢腾腾地往里走,要不是天命,她绝不会踏进这扇门。因为这门,她太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