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六章她说:你们带给我的危险让我上瘾,受伤害时,我都觉得那么享受(下)(4)

4.第六章她说:你们带给我的危险让我上瘾,受伤害时,我都觉得那么享受(下)(4)

欧阳把这段轶事讲得轻描淡写,好像在说个手机笑话逗红丫何上游开心。他身体偏胖,个子不高,小眼睛,半秃顶,笑容谦卑,像过去农村里一个粗通文墨但不事生产的迂腐乡绅。上游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这么客气我就不高兴了。他“不高兴”时,也笑容可掬,推回红丫摆在桌上靠他一侧的茅台酒。这个你过分,初次见面,先生怎能收女士礼物,哈,大人也不该收孩子礼物。随后,他变戏法一样,从身边拿出两只雕龙画凤的茶叶盒,分别推给红丫和何上游。喏,大红袍,福建朋友寄给我的。好茶呀,我这喝凉水长大的粗人都能喝出好来。他顽皮地挤眼睛,神态间,透着与知心朋友分享秘密的童稚的快乐。

这个也不是我特意买的,红丫把茅台又推向欧阳,是我一个采访对象送我的,我留着没用,给何老师他也不喝白酒。

上游不知道,我也戒白酒了。欧阳把酒又推给红丫,还像主人那样,把菜谱也推向红丫何上游。你们点你们点,这后边是它家招牌菜。看这架势,他也自作主张地对这顿饭的性质作了改变——红丫请客变成了由他做东。所谓中国的传统美德,好像除了礼仪之邦这条,是不就没什么属咱独有了?欧阳美美地吸口烟,没头没脑地来这么一句,眼睛瞄向已放到桌旁窗台上的酒与茶叶。礼节和礼物,都非常有害,它们最容易玷污品德。哦,你可以说接机送站的礼节不错,出差回来,给朋友捎个小礼物的做法也挺好。这我原则上同意。但礼节礼物这种东西,太容易泛滥,容易失控变味。人有弱点呀,喜欢恭敬又有贪心。不信你们品,一个看重礼节礼物的人,肯定轻看素质德行……哈,我看重上游的素质和德行,红丫是上游看重的朋友,自然素质德行都差不了,我就也看重你——我那茶叶不算礼物,那玩意喝不完会过期,你们喝是帮我减轻负担——好好的东西,放坏了罪过;你那酒,能放,你还是等到有需要时,送给看重礼节礼物的人吧。咱这是礼仪之邦,也得随俗……

呢看呢欧阳我来呢别忙活我们呢也是的太那啥是呢客气……何上游想表达什么,再三努力却说不明白,笨笨磕磕像学话的孩子。在欧阳的真诚面前,他的诚惶诚恐虚假外道。何上游能意识到这点。他没想虚假外道,他想真诚。他也的确真诚。欧阳帮红丫是给他面子,他的感谢怎能不真诚?倒是欧阳,他相信,他跟任何人交往都不可能真诚。现在的问题是,不可能真诚的欧阳率真诚挚,满腔真诚的何上游却虚假外道。

红丫看出了何上游的窘迫。他是为她来受窘的,她心里不安。欧阳老师,你像个能掐会算的算命大师,红丫也把头偏向窗台,算出了我穿那件风衣。欧阳有点愣,不知红丫什么意思。何上游有点紧张,是“算命大师”让他紧张,他怕欧阳往他老板身上联想,更怕红丫真扯到三卦互证的轶事上去。红丫微笑,带着羞涩,顺手拿起茶叶盒指指“大红袍”三个字,又侧身指指衣帽架上,她那件厚实但不挺括的红色风衣。谢谢欧阳老师送我“大红袍”,我喜欢它。两个男人也都笑了,都自然起来。

哈,当然了,欧阳说,我家茶叶好几种呢,可我一想,红丫嘛,肯定穿红袍来,我就也带“红袍”来了。

欧阳居然和蔼可亲,这出乎红丫意料。席间欧阳接过三个电话。

两个只说三五语,一个说两句后,他起身去了包房外边。红丫抽空评价欧阳。这人不错呀,挺诚恳,还挺睿智,你对他是不有什么误会。何上游说,即使他倒霉前,初识他的人也都有你这印象。红丫哦一声,假象?何上游没立刻回答。他先想一下,又看看包房门,有点困难地斟酌字句。也不能说是假象,他有好多面,现在他展示的是这一面。这么说吧,何上游低声说,就好比,一个大官置身公众,堆在脸上的笑容像团棉花,可你相信他真亲切吗?你敢不怀疑他脸上那团棉花里没藏利刃?那叫姿态。那棉花似的笑容,挤出来是为满足境的需要,他留给公众的亲切记忆和蔼印象,更出自于旁观者的幻觉,而旁观者的幻觉,多半出自于自己的期待。公众是弱者,主观上,弱者希望统治他的强者不是利刃而是棉花。当然了,欧阳没真正当过大官,只是大官秘书还倒了霉,可他的力量,依然摧枯拉朽……我对他,有幻觉?红丫也往包房门口瞄一眼。你别误会,何上游解释,我的意思不是低看你,我说的幻觉,是从心理学角度——好了咱还说欧阳。你觉得他亲切友好,我则认为他目中无人。我这样说你同意吗?肯定不同意,那你听我分析。人是社会动物,不在真空里生活,严格意义上的目中无人并不存在,所谓目中无人,其实是另个意义上的一视同仁。一视同仁也叫敌友不分,或无敌无友。在一个人眼里,如果所有人都是同一个人,憎恶与热爱就是多余的感。你与一个街上的行人交臂走过,甚至还毫无内容地对视一眼微笑一下,能表明你投入了感吗?那是礼貌,是客套,是本能的反应习惯的程式。一般来讲,除了有特殊关系的人,比如夫妻间,恋人间,父母儿女间,人们关注的只是憎恶,不受到憎恶就心满意足,并不太敢奢求热爱。具体在欧阳那里,他不像大部分官场中人,媚上压下势利眼,但他对身份地位比他低的,照样视若无物。他不认为谁配做他的敌人,也就不需要憎恶谁,不表现憎恶,就容易给人友好亲切那么种感觉。我认为,人们评价他与人为善,理由就在这里……哎,何老师——你看你,我说多少遍了,叫我上游,要不叫老何。哦,那我就,也像他们那么叫你?应该嘛。你想说什么?我——也没什么。你说你说,想说什么?我是,是想说句闲话——他们和你开玩笑时,总说你说话慢半拍。我笨,思维慢。哪里——不瞒你说,这种话,也常有人说我,说我话少,还表达滞后……唔,这个,我感觉到了,咱俩挺像。可我想说,咱俩不像。我话是真少,表达也真慢;可你不是,你只偶尔那样,还像故意。认识你后,我现你一直能说,也很会说,说得也精彩,我还想呢,人家何教授平日在讲台上侃侃而谈,你们凭什么那么看人。……哈,红丫替我打抱不平了。那就算我也有几个侧面吧,至少在有一面上,我俩像。不不,咱俩不像,不像……你俩呀,有的地方像有的地方不像。欧阳回包房了。不好意思,电话太长,磨叽。这样好不好,我帮你俩分析哪儿像哪儿不像——红丫不说我算命大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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