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六章她说:你们带给我的危险让我上瘾,受伤害时,我都觉得那么享受(下)(5)
欧阳的分析,时而含蓄时而直白,委婉地把何上游红丫设定为侣。***何上游没阻止。也许,他请欧阳帮红丫时,暗示过他们关系特殊。如今这时代,如果不为报答的礼金,没人伸手帮助别人,除非帮忙者与被帮忙者关系特殊。欧阳相信何上游帮红丫不为礼金。红丫也没阻止欧阳。不好阻止。她能猜到,何上游可能对欧阳作过暗示,即使没暗示,她否认欧阳,也会让何上游不太舒服。她不想让任何人不舒服。她也不希望何上游把她的无当成对欧阳分析的认可与默许。她试图改变话题。
欧阳老师,前些年我见你时,你可比现在苗条多了,还一头浓……欧阳通过对比自己与何上游的体形分析何上游性格走向时,红丫及时插了一句。她选的角度有点冒险。她急于改变话题,只能见缝插针,涉险也是无奈之举。她这句话,容易让欧阳注意力改变:你在哪儿见过我?可接下来,也可能引出他那倒霉的老板和他自己的倒霉——如果引出来了,该怎么应呢?红丫来不及多想。
唔?你在哪儿见过我?
七年前吧,我毕业实习时,当时我在《都市晚报》。有一回你和,和领导去药科大学视察,给个死去的女学生题词……红丫尽量表述自然,没忘对欧阳察观色。她没看何上游。没舍得看。何上游表一定难看死了。
药科大学?唔,有那么回事,想起来了。那会儿我刚跟上我老板。欧阳表依旧声调依旧,没尴尬难堪或不快不满。当时是有不少记者。他注意力,果然从何上游红丫的像与不像中跳了出来。为什么去的我记不得了。他看红丫,眼神是希望提醒的意思。
药大的一种抗癌新药,国际领先了。
对,领先了——哦,题词,还题两个。欧阳哈哈笑,偏转脑袋冲何上游说话。当时我老板春风得意,意气风,给新药题完词,正在会议室表讲话,突然门外有学生家长冲了进来,扑通跪下,请领导做主赔他们女儿。他们女儿,做完家教回校路上,被个摩的司机给掐死了。那司机说,他光想强奸没想杀人,可女孩反抗激烈,他强奸不成,就下了死手。掐完司机也想奸尸,觉得恶心,没那么干。经法医检查,那女生私密处还真就没破。我老板为了替校方安抚家长,借着刚为新药题过词的兴,又题一个——头可断,血可流,烈女志,不可丢。红丫小声背了出来。我觉得,不应该这样鼓励女孩子抗暴……
当然不能这么鼓励。嗐,我那老板吧,也正经八百清华的博士——嘿嘿,不像我戴的是冒牌博士帽——可对性的理解……咱不评价这个,光说他题的字。他第一稿里,不是“烈女志”,是“私密处”,我提了建议他才改的……
什么?私密处?何上游几乎喊了起来。头可断,血可流,私密处,不可丢?
就是呀,私密处!我老板呀,是私密处饭厮……
对了,都说呢老板为了采阴补阳健身强体,从五十岁起直到倒霉,每逢阴历十五都要睡个处女……
红丫低头喝杯中饮料,入口很深像汲水灭火。她自己引领的话题也走上了歧路。两个文质彬彬的男人讨论私密处,与粗暴的摩的司机奸尸没多少区别。她感到恶心。立刻结束酒局显然太早。恶心不是她冷漠的理由。面前这两个用语奸尸的男人是她恩人,为了感恩她得热。热的标志是继续说话。她找不出新话题,交流的不确定性让她焦虑。她看何上游一眼,期待他能改变话题,比如,说说他们友谊的沿革。何上游没注意她看他那眼。此前他一直很留意她。红丫往两个闪烁其词又津津有味的男人杯中倒酒。她对何上游看得不够专注,也是没想好,如果真让话题转向何上游与欧阳结识的早年,是不是合适。何上游说他认识欧阳,是因为他的一个研究生同学嫁给了欧阳。欧阳苦孩子出身,中专学历,没人能看出他会出息。何上游说,是那女同学不同凡响的选择,让他注意到了当时进修本科的欧阳。但红丫毫无根据地认为,何上游与欧阳曾是敌人,很可能还动过拳脚,而让他们为敌的,正是何上游那个不同凡响的研究生同学。欧阳倒霉后,她抛弃欧阳改嫁韩国。她朝鲜族。很可能,她投入欧阳怀抱之前,是何上游的热恋对象。红丫相信,何上游对他与欧阳的近期交往没有隐瞒。但她估计,把他们连在一起的,也未必光是枯燥的资本话题。对一个无女人人品的抱怨,完全能把一对昔日的敌变成朋友。欧阳出狱后,某天黄昏在街边遛狗,当时,疾步长走的何上游正路经那里。一黑一白两条大狗,突然上前跟他撒欢儿,他吓得几乎尿了裤子。他笔直地站住,像奴才接受主子训斥。小时候在农村,他就不愿意当狗的奴才。当人的奴才也不愿意。这之后,两人偶尔通话见面,关注资本问题的欧阳,甘愿给何上游当小学生。某次何上游与欧阳聊天,顺嘴提到了自己的沙龙,表示要引欧阳入伙。邀请一出他即后悔,怪脑子里的圆桌会议没及时开。欧阳是只瘦死的骆驼,根本不会缺少朋党,最主要的是,一群读书人的清谈妄议,在他看来一定可笑。欧阳入伙态度积极,这让何上游更感为难。他来咱们圈子算什么事呢?他忿忿地对红丫说。好像他没邀请欧阳,而是欧阳主动投奔。孔雀群里落了只鸡,还是鸡群里边多了只孔雀?他的为难没说给别人,对封文福都没说,是红丫张罗宴请欧阳,才把他的为难逼了出来。红丫你会笑话我吗?他说,对欧阳,我这是炫耀精神生活,而对咱们圈子,我是显摆我还认识这等人物。我虚荣!当时红丫沉默半晌。何上游以为电话断了,连喊喂喂。红丫说,何老师,像你这样心理还有撕裂的人,这个时代不多见了。何上游相信红丫是夸他,但她夸他什么他不明所以。他想追问,电话真断了。此前,何上游听说了红丫的麻烦,背着红丫,背着团伙里的其他人,给欧阳打去求助电话,问他可否将一个大连户口落入沈阳。现在在中国,户口已没有实在意义,除了约束孩子读中学小学,其他时候,只是枚潜伏的癌细胞并不病。但在红丫供职的报业集团,它常以病的迹象威胁员工。集团老总生性严谨,吃西餐喜欢面前摆七副刀叉,他愿意自己的下属各种证件都能规范。据说他几次裁人,找的理由都是那人的某个证件不够规范:有个人的本科文凭是自考的;另有个人四十岁了仍无职称;还有个人户籍所在地是铁岭……红丫不想失去工作,希望自己规范起来。不行,社会不允许她规范,户口这枚癌细胞轻易不转移。她转而希望通过购买商品房解决户口问题。她运气差,朝令夕改的政策调戏了她。以前二十万买房即可落户,可她刚号下房子办完贷款,三十万又成了落户底线。她买的房子二十三万。多贷七万压不死她。她怪自己少预见性。何上游也清楚户口这枚癌细胞很难转移,可眼见红丫被政策调戏,心里难受,他想到了欧阳。电话里欧阳没明确表态。现在还要户口干吗?他淡淡地说。事后何上游对红丫说,他当时很想破口大骂,骂欧阳狗官,不知体谅百姓疾苦。他没骂。欧阳已经不是官了,算个官时,他的官也不是百姓给的,他没必要体谅百姓疾苦。几天后,他想请求欧阳骂他。几天后,欧阳给他打来电话,让他记下个人名还有电话,说你通知红丫,带材料找他就可以了。然后,就可以了。欧阳不接受钱物感谢,都不许何上游再提这事,只是经不住磨,答应与红丫一块坐坐。这时候,何上游开始盼欧阳骂他。不只为他误解过他。你心里肯定有许多委屈,别的方式倒不出来,那就把我当奴才骂一顿吧,骂完你心里会好受些,我这心里也能踏实。这话他说不出口。他只能对红丫展览内心的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