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文人的节操(1)
公元1644年,夏历为甲申。***这一年,天下大乱,生活在天子脚下的京城人,过得可谓提心吊胆,度日如年。
这一年为明朝灭亡之崇祯十七年,同时又为清朝开国之顺治元年,历史上习惯称之“明清易代”。但就华北地区而,特别是京畿一带,很难将本年自3月19日起至4月30日止的大顺政权撇开不论。李自成,也就是闯王,他率领的这支一直被蔑称为“流寇”的农民起义队伍,席卷了大半个中国之后,终于在这年春天的一个细雨夹雪的早晨,到达他的终结目的地。
虽然这个短命政权,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在北京停留时间不长;但他,这位老陕,曾经有效地统治过京城一个月零十天左右,这是确凿不移的事实。
关于这个政权为啥如此短命,北京的坊间一直有这样的传:本来,据推背图,李自成至少应有40年的真命天子运,可那些“迎闯王,不纳粮”的农民军,在打京城之前,闯王许诺他们天天要像过年那样快活。因为农民视之为一年之中最大的快活,莫过于过年。而过年的最大快活,莫过于包饺子。进城以后的这四十多天里,大顺军顿顿按领袖的指示,让供养他们的市民百姓,剥葱剁肉,擀皮包馅,大吃饺子。大街小巷,胡同里外,都支开大锅大灶,整个北京城,成了桑拿浴房,热气腾腾。由于中国贫苦农民,只有过年那一天,才能吃上一顿饺子,杨白劳的女儿喜儿也是以玉米面饺子来“欢欢喜喜过大年”的。这下好,闯王的40年帝运,就被这些天天过年吃饺子的嘴,在40天里,统统吃掉了。
老天爷说,一年只能过一次年,不可以天天过年的,这就是农民暴户的不成气候了。然而,这种传的揶揄背后,也反映着农民掌握政权,难以逃脱“其兴也勃,其殆也甚”的宿命。
不过,由此证明,这一个多月的北京,上演的是一出明与大顺,然后再加上清的三国演义,这其中还夹杂着一个可耻的小花脸或者小瘪三吴三桂。事实上,清朝的睿亲王是从李自成农民军手里夺得了明朝的都,而明朝的崇祯皇帝并不是败于多尔衮,而是败于李自成,才登景山预吊死在歪脖树上的。朱由检上吊,大顺军进城,家家户户的门上,大书“顺民”,以保全性命。而且,大顺军是一支不讲究辎重后勤、保障供给的队伍,走到哪里,吃到哪里,一路吃大户而来。所以北京城的这些顺民们,每五户要摊派一名大顺军,保证其有饺子可吃。紧接着,那小花脸或者小瘪三,由于老婆遭大顺军扣留了,一怒之下,将关外八旗兵引进京城,于是,这些板凳没有坐热,饺子尚未吃够的一众庄稼汉们,放火烧了北京,向西开拔走了。于是,全城百姓赶紧扯下门板上的“顺民”帖子,人人薙,个个留辫,诚惶诚恐,奴才一般地向大清王朝表达忠诚。
由明而大顺而清,这样烙烧饼似的翻来覆去,可苦恼坏了公元1644年内的京城百姓,一会儿向这位菩萨磕头烧香,一会儿向那位尊神哀求饶命。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中国人,都像那个小花脸或者小瘪三吴三桂那般没皮没脸。连一位姓费的宫女,还揣利刃企图刺杀强暴她的大顺军高级长呢,更何况权贵、勋戚、文臣、武将,更何况商绅、贤达、名流、耆宿,更何况文人、儒士、清流、雅客,更何况生员、役吏、书办、文房……都不能幸免地要面临这场生或死,战或降,走与留,宁死不屈或苟且偷生的选择。
于是,就在公元1644年,出现了许许多多的高风亮节之士,也看到了为数可观的道德沦丧之徒。
现在回过头去看,在这一年的明、清、大顺三方的角力中,涉黄河,控江汉,踞太行,逼京畿,坐拥中原,以逸待劳的李自成,完全可以等到强清弱明,鹬蚌相争以后,坐收渔人之利。可这位闯王,到底沉不往气,要是他不急于当皇帝,不急于消灭明王朝,还真有可能出现三国鼎立的可能。然而,人性的悲剧就在于,一个种地的庄稼汉,他的全部生存哲学,就是在春天播下去一粒种,是为了到秋后收获到手的那一把粮,这就是中国数千年小农经济社会养成的最根深蒂固的现实主义。至于明年,至于后年,至于10年、50年以后,对他来讲,都是扯淡的事。李自成,这个米脂驿卒,也是一个至多能看到来年开春的农民,自崇祯二年为“流寇”起,至此已15年了。1643年攻下西安以后,这位闯王决定不再“流”了,已经“豁出一身剐”了,现在就差最后一步,“敢把皇帝拉下马”,是到了将朱由检拉下龙椅,由他来坐江山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