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奸细(5)
康小双声音哆嗦地说,文强,我都可以做你妈妈了……
汪文强低着头,数学试卷并没收进书柜,而且又拿起了笔,在草稿纸上戳。***
康小双伸出手,将汪文强摊开的数学试卷折叠起来。
就在这时候,汪文强一掌拍在康小双的手背上。手背和桌面同时出响声,又清脆又沉闷。
康小双把红艳艳的手收了回去,啥也没说,就回办公室去了。她坐在办公室里,不停地给自己说安慰话,她说只不过手背挨了一下,算得了啥呢?一个月前,岳兴明还被学生结结实实地打了一拳头呢。岳兴明是个小个子,那一拳头擂在他的胸膛上,差点把他打飞了,他的胸膛痛了好多天,都忍过去了,我这又有啥了不起呢?
可是,康小双这么安慰了自己一会儿,却流下了眼泪。那两行泪水,几次顶上来都被她堵了回去,最终夺眶而出的时候,就显得格外汹涌,有一种咆哮的味道。她在身上搜索纸巾,没带,只好用手去擦。被打的那只是右手,火辣辣的,泪水一泡,就像燃烧起来了。她这么偷偷地擦了几把泪,再也克制不住委屈和伤感,把头伏在桌面上,终于哭出了声。
那时候,包括徐瑞星、岳兴明、何维和年级组长杨全在内的好几个教师都在办公室备课,听到康小双的哭声,大家面面相觑,但很快也就猜出了个大概。杨组长站起来,到七班去了。几分钟后他回来了,只绷着脸,不说话。他是一个好好先生,他能当上高三年级组长,恰恰因为他是好好先生,谁也不得罪,也从不轻易表意见。徐瑞星过去问怎么回事,他才轻声说,汪文强把康老师打了。大家的心里都堵着。徐瑞星去关了前后门,走到康小双面前,说康老师,要不要去医院?别的教师都来到康小双身边,把她围起来,问长问短。康小双继续捂着脸哭,只把头摇了几下。这时候大家才现,康小双的头上已有了那么多白,在耳门的背后,白成堆,特别的扎眼,也扎心。说真的,大家平时都不喜欢康小双,由于她上课太爱拖堂,凡是跟她合作的教师,几乎都被她占过时间,几乎都跟她吵过架,但这时候,他们都觉得康小双的事就是自己的事,给她递纸巾,还给她接水来洗脸。
那么刚强的一个人,此时简直像个小姑娘,伤心而无助地接受着别人的安慰。
当她洗了脸上的泪痕,又打起精神,进教室去了。
她离开后,岳兴明说,从古至今,找不出哪个时候当教师的像我们在学生面前这么没体面!岳兴明的话引起了共鸣,特别是何维。自从花远辉跑掉,他一直没能从阴影里逃脱出来。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说,不知道报答师恩,连基本的尊重也不会,说跑就跑,说打就打,这样的尖子生究竟有什么用?我就不相信国家将来靠这样一批人能撑得住!
有好些天徐瑞星没敢心平气和地跟何维搭过腔了,今天晚上大家有了共同的话题,有了共同的感受,徐瑞星终于敢面对何维的眼睛,他接过何维的话说,不是么,人家日本的学生,不管在哪个场合,见到老师就鞠躬,哪像我们的学生。这时候,他脑子里想到的是张泽君。黄川告诉他张泽君有贫血病之后,尽管她母亲在学校图书室上班,张泽君吃饭睡觉都在家里(也就是唐老太婆的屋子里),有母亲照顾,但徐瑞星还是把张泽君的药拿来保管上了,每天督促张泽君吃下去,还自己掏钱买纸杯,每天把开水倒上才去请她,但张泽君从来没说过一声感谢,没喝完的水也从不知道拿去倒掉。
何维说我昨天才看了一篇文章,人家美国的市长开车出去,如果看到前面有曾经教过自己的老师走过来,立即把车停下,等老师走过了再走。岳兴明自嘲地笑了一声,说那些干啥哟,我们只要不挨尖子生的打骂就谢天谢地了。
一个人将来是否有出息,谁在人生路上走得更远,比的是智商,更是商,然而,是什么迫使学校和家长都只盯着学生的考分呢?老师们碰了一下这个话题,觉得太坚硬,就绕过去了。他们只是七嘴八舌地评价各班的尖子生,评来评去,都觉得徐瑞星班上的谢家浩是最优秀的。虽然他的成绩算不上最冒尖,但等着瞧吧,他将来一定会把许许多多人抛在脑后。老师们平时那么在意自己班上尖子生的人数,以及他们在学校和市里的排名,可是今天,他们都真心诚意地祝贺徐瑞星,说瑞星哪,你能教到谢家浩这样的学生,福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