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奸细(1)
这时候,下课铃响了。***
康小双例外地没像往常那样拖堂,很快就回到办公室来了。办公室角落里安着一个洗手槽,她去洗手的时候,又在流泪,大家都注意到了。她的前胸、手肘甚至鼻尖上都是粉笔灰,泪水流过之后,脸上留下一道道明显的沟壑……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徐瑞星处于极度的焦灼和苦恼之中。康小双和岳兴明那样的遭遇,并没有落到他的头上,但他深知,这并不是自己威信高,也不是自己育人有方,能够像谢家浩那样人品不错的尖子生,真是很稀少的。他班上的一些尖子生,觉得自己受到老师的特殊照顾,就跟张泽君等人一样,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他之所以没挨过打,也没当面挨过骂,只不过因为他个头大,学生不敢而已——当教师都当到这个分上了!他非常同意何维的意见,觉得将来的国家,靠这样一批缺乏感恩之心的人去建设,很难说能靠得住。造成这种局面,怪学生吗?怪老师吗?徐瑞星深感迷惑,脑子想痛了也想不通这个问题,但他明白一个起码的道理:连自己的老师都不懂得尊重的学生,再怎么说也优秀不到哪里去。古人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现在倒不敢奢望那个,但至少不该随随便便就挨打挨骂吧!
在这样的心境下,藏在手机背后的那两个名字,又开始一刻不停地向他提出抗议,希望将他们释放出来。当然要释放,然而以什么方式释放,是拿出来扔掉,还是交出去?徐瑞星掂量着。其实有什么可掂量的呢,他早就决定了。这就相当于一条渠堰挖成了,第一波潮水已经流出去了,只要后面还有水,就不可能不流。他只是需要一个更加坚实的理由。
现在,这个理由已经有了——既然汪文强连他班主任都打,还把他留下来干什么呢?
他甚至有些感谢汪文强,正是汪文强打了康小双,才给了他将其卖掉的理由。
事实上,康小双被打的那天夜里,徐瑞星就想采取行动,可不巧的是,他回家后,有意无意间取出书柜顶层的那本很厚的破书,看到了夹在里面的新崭崭的一大叠钱。这叠钱像炭火似的,把徐瑞星烙了一下,让他身上的某一处疼痛起来。直到几天之后,那粒炭火才熄灭了,他才放心大胆地对自己说:我这样做,真不是为了钱。他终于把手机背后的那片纸拿出来了。半个小时之内,他打出了两个电话。
第一个电话是关于汪文强的,第二个电话是关于江玲的。他承认,将一个名字藏在自己身上,是沉重的负担,他实在不想背负这个负担了。他想反正也不可能再去弄别的尖子生的信息——想弄也弄不到,花远辉被“掐”掉后,班主任们不需领导招呼,就知道怎样保管学生的花名册了,他们白天将其锁进办公室抽屉,晚上带回家去——只有一个江玲,就干脆把她一并给了吧。这样,他也就可以彻彻底底地轻松下来了。
那是一个星期五,还没放下午学,徐瑞星就接到了吴二娃的电话。这些天,吴二娃一直在县上采访,昨天才回到市里。他给徐瑞星打电话,是想请徐瑞星喝酒。
徐瑞星害怕自己请客触到了最敏感的部位,但别人请客他非常高兴。说真的,他太想跟朋友们聚一聚了。特别是吴二娃。跟何维的关系虽然好,但两人接触时都太“正”,并不能做到无话不谈。吴二娃就不一样了,你夸他也好,骂他也好,他都是那副德性,跟他在一起感觉特别轻松。徐瑞星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轻松。尽管高三没有周末,但周六和周日毕竟不像平时那样坐班,只要没课,就可以不上办公室去。徐瑞星明天的课安排在下午,周五晚上正是难得的休闲时光。更重要的是,那两个电话,他是清早打出去的,中午,他又在那家曾经去过的茶楼与黄川见了面。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事,撂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至于这会带来什么后果,他没有去想。已经试探过了,就没有什么可畏惧的了。
现在,他的心很不错。中午,黄川将九千元钱给了他(汪文强跟花远辉一样,值五千,江玲略次,值四千,这都是根据学生在全市的排名来确定的),从茶楼回家的途中,徐瑞星给儿子买了盒拼图,给老婆买了件夏装。那件肩头镂空的白色夏装是邹静两个星期前就打算买的,都试过两次,徐瑞星都把钱掏了出来,但邹静还是挂回衣架上去了。她没有收入,得从自己做起,为家里节约开支。徐瑞星当时很生气,说怕啥呢,我不相信买件衣服就把人买穷了。正是丈夫对她的这份好,坚定了邹静不买的决心。这些日子,丈夫待她有些冷,那只是因为离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丈夫太累了,其实他还是像先前那样爱自己的,这就够了。没买那件衣服,邹静倒反比买了还要满足。可徐瑞星不这么看。他想她那么年纪轻轻的就嫁给我,我究竟给了她什么呢?他觉得妻子跟着自己太亏了。对儿子也是,每当丁丁哭闹着要一个玩具而他坚决不给买,尽管明知道那玩具对孩子的心智育是有害的,他同样会想,人家的娃娃都到香港迪斯尼去玩过了,我的儿子只不过要个玩具也让他失望,我这个当父亲的是怎么当的!……事实证明,他的这份心思是有道理的,中午回家,他把拼图和衣服递到儿子和妻子手里的时候,他们简直乐坏了,邹静立即进卧室把新衣服换上了身,丁丁趴在地上,饭也没吃,就开始拼贴那张多达一千块的外国油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