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遍地白花(2)

24.遍地白花(2)

这天早上,小扣子一爬起来,就满村子追寻女画家去了。女画家是个勤快人,不睡懒觉,每天一早就开始作画。所以小扣子也不再睡懒觉。小扣子家有一只黄狗,黄狗本来正和几只鹅在一块儿呆着,见小扣子出门,它不跟鹅们打一声招呼。马上随小扣子颠儿了。黄狗是小扣子的忠实伙伴,它跟小扣子总是跟得很紧。太阳还没出来,空气里有一层薄薄的霜意。公鸡在叫,雀子在叫,一些人家做早饭的风箱也在叫。村街上弥漫着浓浓的烟火味儿。这种烟火味儿是很香的,但你说不清是哪一种香。有人家烧麦秸,有人家烧豆叶,有人家烧芝麻秆,有人家烧苹果枝子,有人家或许烧的是甜瓜秧,等。每样柴火散一种香,各种香汇集到村街上,就形成了这种混合型的醇厚绵长的人间烟火味儿。村里人原来并不觉得烟火味儿怎么香,而女画家一进村就闻出来了,她说,哎呀,真香!女画家这么一说,大家用鼻子吸了吸,是香。村里一共三条街,小扣子和黄狗在烟火味儿里穿行,三条街都走遍了,没看见女画家在哪里。小扣子有些挠头,女画家会到哪里去呢?他看黄狗,黄狗也是一脸的茫然。再看黄狗,黄狗就抱歉似地把头垂下去了。他想,女画家会不会到村外去画画呢?于是小扣子和黄狗到村子外头找女画家去了。他们走过一个打麦场,又走过一个菜园,然后登上高高的河堤,小扣子把手遮在眼上,往四下里打量。黄狗也把头昂成高瞻远瞩的样子,鼻子里兴奋地直嗅。太阳已经出来了,阳光似乎还没化开,照在哪里都显得很稠,让小扣子想起女画家颜料盒里柿黄颜色。麦苗刚长出来,等于在大面积的黄土地上打下一道道浅绿色的格线,格子都空着,还没写什么东西。一只黑老雕在空中飞来飞去,把一群在打麦场觅食的母鸡吓得抱着头跑回村里去了。小扣子没看到女画家。他突然想到,难道女画家走了吗?想到这里,他有些急,飞奔着冲下河堤,向女画家所在的房东家跑去。黄狗大概以为小主人现了兔子之类,不敢怠慢,遂杀下身子蹿到小主人前面,一气超出好远。黄狗这样干似乎是做出一个姿态,让小主人知道它的积极性还是很高的。前面没什么兔子可追,它就停下来等着小主人。小扣子连急带跑,身上头上都出了汗。

那家房东的一个闺女前不久刚出嫁了,家里正好空着一间房子,女画家就住在那间房子里。听说事先讲好是租住,女画家临走时是要按天数交房租的。可女画家住了几天之后,房东就把女画家当闺女看了,不许女画家再提交房租的话。是呀,闺女住娘家,哪有收房租的道理!

小扣子跑进房东家的院子里,一眼就把女画家看到了。女画家还没离开他们的村子,这下小扣子就放心了。女画家正在作画,她今天画的是房东家的祖父。和往常一样,女画家身后站了不少人,在看女画家作画,那些人当中有这家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子媳妇,还有一些别的人。他们都不说话,静静地肃立着,连出气都尽量放轻。在他们看来,作画是很神的一件事,他们生怕一不小心弄出什么动静来,把神给惊动了。女画家当然也不说话,她眼里似乎只有老人和她的画,目光只在老人和画之间牵来牵去。她微微眯着眼,把老人看看,在画面上画几笔。再看看,再画几笔。她下笔很果断,也很有力量,能听见画笔在画纸上触动的声音。老人在墙根儿蹲着晒太阳。老人七八十岁了,身体不错,晒太阳的功夫很深,蹲半天都不待动地方的。这正好给女画家作画提供了机会。老人身后的背景很简单,几层砖根脚,上面是黄泥坯。老人头顶上方的墙上钉着一根木头橛子,橛子上挂着一束干豆角,那是来年做种子用的。老人上身穿着一件黑粗布夹袄,头上戴着一顶黑线帽子。这种帽子当地叫作一把捋。阳光斜照下来,在老人帽子下面的脑际那儿留下一点阴影。老人的主要特点是脸上的皱纹多,多得数都数不清。老人的皱纹无处不到,连耳朵的高处都爬满了皱纹。这些皱纹的分布和走向没什么规则可,像是大地上的河流和沟壑,弯弯曲曲,走到哪里算哪里。老人脖子里的皱纹也很多,纵横交错,把老人的脖子分割成许多田园一样的小方块。所有的皱纹都固定住了,都很深刻,一眼看不到底,里面仿佛蕴藏者许多内容。老人的神十分平静,安详,他像是带有孩子般的笑意,又像是含有老人般的沉思,对外来的女画家为他作画,并有那么多人看着他,他似乎并不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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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地白花(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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