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一回(3)

3.第一回(3)

杜甫匆匆赶回洛阳,和爱妻略微商计家务,先到父亲任上省亲,再往长安求名。孤身客馆,东食西宿,并无一定住所。他向来有出无进,此时家庭人口渐多,生计日绌。以前的放浪形骸、裘马轻狂虽已不可复得,仗着父亲仍当着县令,还没有到那裘敝全空,凄惶穷路,“朝叩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怀抱着无限悲辛去接受人家“残杯冷炙”的地步。人又慷慨豪爽,一到长安,便交了好些朋友。所结交的十九虽是落魄文人、失意寒酸,对于那些有类行尸的冠裳架子仍是心存鄙视,极少登门。只管随便写上一诗,说些违心之论,去投刺朱门,恭维权贵,成为当时的风气,贤者不免,无足为怪。这位生具傲骨侠肠,而又出身士族、目空一切的天才诗人还是本心所不屑为的。

这日午前,杜甫见秋风猎猎,尘雾飞扬,一时无聊,备些酒肉,约同华原县尉孙宰和咸阳几个士人在客舍里饮酒谈笑,不打算出门了。醉饱之后,忽然想起,新交好友郑虔多才多艺,人又极好,偏是落拓风尘,久不得意,寄居在城南贵人坊后一条偏僻的小巷内。家况本就清寒,常时无米为炊,眼看秋末冬初,定难度日,这样大的风沙天,不知是何光景?当时勾动侠肠,意欲送他一些银钱,以尽朋友之道。

孙宰和另一士人王倚最佩服杜甫,见他仍要出门,再三劝阻,说:“这样大的风沙,马都难行,你如何隔老远赶进城去?”

杜甫一想到这位苦对秋风、衣食两缺的才人,心直恻,哪里还听劝阻,乘着酒兴,连马都不要,徒步起身,急匆匆往城里跑。好容易冒着风沙走进安化门城洞(又名鼎路门,城南三门之一),忽然一阵狂风夹着大蓬沙土迎面吹来。当时把气闭住,跌跌跄跄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得站稳。刚把身子折转,喘吁吁乱喷口水,一面用袖口去擦那眼角边的风沙,忽听连声暴喝,眼前人马鞭丝乱晃,慌不迭往旁一躲,城里顺风驰来的六骑快马,已被那大股旋沙簇拥着一瞥而过。马上人连声怒吼,气势汹汹,鞭刚扬起,又被急风荡开,空自威,一下也没打落,马已向前驰去。悲风怒号中,休说蹄声,连马身上的驾铃都被风吹哑,听不出来。杜甫骤出意外,几乎受了一场大辱,心中自是气愤。手指来路,刚开口要骂,忽然看出后面两骑锦衣花帽,穿着皇宫内侍的装束,知是赶往骊山给帝妃送那远方贡品的太监卫士。见人马业已去远,话到口边又收回来,只朝地上啐了一口,仍往城里走进。

城门洞的风沙一阵接一阵,大得出奇,使人眼迷气堵,举步皆难,杜甫顺着墙边背风倒退而行。等到硬挺过城门洞,人已被风吹得前后心冰凉,牙齿都战。幸而城内风力稍缓,路也快到,忙往路东贵人坊后赶去。路隔不远,风又改由身后吹来,当时身上一轻,步履加快,不多一会便自赶到。一路急赶,还喘着气,连鼻涕都顾不得擦,伸手先去拍门。

郑虔家住陋巷矮屋之中,四壁萧然,家无长物,光景甚是贫寒。这日见秋风凛冽,想起快要入冬,子女尚着单衣,心先寒。天气又冷,由午后便裹着一床夹被,在斗室之中闷睡。望着缺腿画案上那幅新画成的《终南春霁图》,得意之作已为尘沙所掩,成了黄色,只微微叹了口气,也懒得起来收拾。郑妻因平日门无车马,这样风天更不会有人来,早把门关了个紧。跟着便去堂屋缝补旧衣,准备给丈夫儿女穿在外衣里面御寒,等熬过深秋,到了冬天再打主意。缝补完后,还要忙着准备夜来的白水淡饭,所以连丈夫都顾不得去看,心很乱。两个儿女年幼怕冷,躺在旁边榻上旧被里面,等母亲给他们补好衣服再起来穿,已沉沉睡去。风是呼呼乱响,来客又出意外,哪还听得出有叩门之声。

杜甫见门久打不开,疑是出了什么变故,看望之心更切,一时急,便不再拍门,竟去绕墙狂呼起来。

侧面墙低,相隔斗室甚近,这一带又是朝西,郑虔刚有些困,忽听风声中有人在喊:“郑兄!”先还不信此时有人来访,后听连呼不已,睁眼静心一听,竟是新交好友杜甫声音,心中一喜,急匆匆由床上纵起,连鞋都顾不得蹬好就往外跑。起得太猛,身上裹的那床夹被也忘了掀去,吃门缝一夹,掉了下来。耳听杜甫还在门外急喊,百忙中竟将被顺手抓起,仍然披在身上。口中连声答话,往外便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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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传(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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