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试释“长檐车、高齿屐、斑丝隐囊、棋子方褥”(1)
北齐颜之推在他著的《颜氏家训·勉学篇》中,批评梁朝贵族子弟不学无术、浮华空疏、讲究享受时说到当时四种时髦事物:“梁朝全盛之时,贵游子弟,多无学术,至于谚云:‘上车不落则著作,体中何如则秘书。’无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驾长檐车、跟高齿屐、坐棋子方褥、凭斑丝隐囊,列器玩于左右,从容出入,望若神仙……”习文史的照例必读过这篇文章。“熏衣剃面、傅粉施朱”,凡是读过《世说新语》和干宝《晋纪·总论》的,必然明白它的出处和原因。至于文中提起的**时社会流行时髦用具,究竟是些什么样子,又为什么原因受重视?就不大明白。字面容易认识,真实意思却不容易懂。从古书注里想办法,还是不好懂。因为如孤立引书证书,只会以讹传讹。例如注称“长檐”即“长辕”,行动安稳云云。事实上这只是附会,长檐并非长辕!但是,如能用个较新办法,让文献和文物适当结合起来,试作些探索,千多年来疑问,虽不能说迎刃而解,至少图文互证,这几个字的含义,就有可能懂得切实具体多了。
一切事物从不孤立存在,生活日用什物,更必然上有所承而下有所启。由文物所证,已可看到自商代起始,车的造型变化过程。“长檐车”就是有长长罩檐的一种车子,从南北朝时代保留于石刻、砖刻、壁画、陶塑车辆中去寻觅,毫不费力,即可以现一系列这种车子。拉车有马有牛,汉末《古诗十九》中“轩车来何迟”的轩车,曹操借故把杨修杀掉后,送杨彪夫妇的“通明绣幰四望七香车”,是它的前身,而唐人“油碧香车金犊肥”的油碧车或金犊车和“画毂雕鞍狭路逢,一声肠断绣帷中”的油碧香车。画毂绣帷,却是它的后继者。
较早形制特征,是两旁有窗,车盖高张,车后还曳个长长绣幰。由一牛到四马都可使用。汉代以来,比较穷的王公士大夫只乘牛车,到武帝后,慢慢照制度办事,马可以按等级使用。汉末好马多供军用,牛车在某些地区复流行。到晋代且转成时髦,增加华美,蹄角莹洁如玉,价值千金。它和社会上层对于老庄爱好也有一定关系。因为传说老子是乘青牛出函谷关的。魏晋以来,贵族士大夫多纨绔子弟,腹中空疏无实物,却喜作务虚清谈,爱漂亮。有的为官作宦,也凭这个得到帝王权臣宠爱。社会相习成风,不以为耻。因此,“何郎傅粉、荀令熏香”反被渲染成为佳话,影响社会风气。所谓“名士”有种种不同,至于尚清谈,乘牛车,二而一,实时髦事物的两种表现,影响到齐梁,即成《勉学篇》中描绘的形。《世说新语》记王导故事,《搜神记》叙刘幽求故事,提起的车子,人神所乘大致都属于此式。
最早式样的形成,或在汉武帝时,反映于一个小小青铜戈戟附件上,用金银错法表现仙人驾芝盖白鹿车于云中奔驰,正与汉乐府诗“仙人驾白鹿”相合。这个美术品,目下虽陈列于故宫博物院战国艺术馆柜子中,事实上,它是在河北怀安西汉五鹿充墓中出土物,很可能还是武帝东封泰山求长生不死,或文成五利在长安斋宫寿宫作法事,武帝随从执戟郎官手中物。其次式样多反映于浙江绍兴出土汉末魏晋之际青铜镜子上,是本于穆天子传周穆王驾八骏马出游会西王母故事而成。车中也有作西王母的。渐进到南北朝才展成长檐车。
近年出土文物中,有一系列现,特别有代表性的,计有:
河南邓县齐梁时画像砖墓浮雕长檐车,
山西北齐张肃俗墓彩绘黄陶长檐车,
北魏正光二年(公元521年)刻石长檐车,
北魏永安二年(公元529年)造像刻石长檐车,
敦煌北朝壁画九色鹿经故事彩绘马拉长檐车,
故宫、历史博物馆及贵州师院藏隋焦黄釉陶长檐车,
唐张议潮夫人行香图彩绘长檐车,
历史博物馆陈列唐白瓷小玩具长檐车,
此外保留在画卷上还有宋人临摹唐末五代旧稿《西岳降灵图》中长檐金犊车。车制多大同而小异。唯驾车用二牛背加锦鞯为仅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