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十四章 公元2008(6)
作者吴学昭是我的好友。***她笃实忠厚,聪明正直,又待人真挚,常为了过于老实而吃亏。她富有阅历,干练有才,但她不自私,满肚子舍己为人的侠义精神,颇有堂吉诃德的傻气。不过她究竟不是疯子,非但不荒谬,还富有理智,凡事务求踏实而且确凿有据,所以她只是傻得可敬可爱而已。
她要求为我写传,我觉得十分荣幸。有她为我写传,胡说乱道之辈就有所避忌了,所以我一口答应。她因此要知道我的往事。我乐于和一个知心好友一起重温往事,体味旧,所以有问必答。我的生平十分平常,如果她的传读来淡而无味,只怪我这人是芸芸众生之一,没有任何奇异伟大的事迹可记。我感激她愿为一个平常人写一篇平常的传。
不过我还活着呢。我身后的事,她没法儿问我了,怎么办?我想不要紧,写到九十八岁还忠实,以后的事也不会走样。为我写的传并没有几篇,我去世后也许会增加几篇,但征得我同意而写的传记,只此一篇,是为序。
杨绛的序作原稿,印在书的扉页,用的是工整清晰的小楷,每一个字都规规矩矩地植入方格。光这一点,就足以使吾辈产生震撼。
九十七岁的杨绛,据吴学昭说:“近年闭门谢客,自称‘龟蛰泥中’,很少外出,也不上网,每天只在家读书写字;但对外界一点儿不隔膜。我们偶谈一些新生的事件,她都况了然、判断准确。她的信息丰富、料事如神,往往使我感到吃惊。她有一颗博大的心,世事全在胸中,与大众同悲喜。”又说:“过了生日就九十八岁了,用她自己的话说,已走到人生边缘上,但她依然心明眼亮,精神饱满,敏锐勇敢,一刻也没有停止思考。读了《走到人生边上》的‘结束语’,就知道她‘远没结束’,因为她每个自答,都带着个问号呢!她带着失去亲人的悲痛,独自一人,在人生的边上,徘徊寻思,她自称还是一个在逃的人。‘逃——逃——逃——’她还没有安息,没有回家。”
同年,杨绛创作于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初的两部喜剧《称心如意》和《弄假成真》,在“纪念中国话剧百年”的大背景下,分别在北京、上海重新公演。这也从另一个侧面显示了杨绛的生命力。
2008年,杨绛基本闭门谢客,当然也有例外,7月19日,在她九十七岁生日过后两天,有相熟的晚辈来看她。因为保姆小吴外出,耳背的杨绛得知消息后,早早搬了椅子坐在门口,等待门铃。客人进门,杨绛端出了无锡水蜜桃和一杯白开水,随手又打开了电扇。
侯仁之:北大校史上的一个镜头
与以上三位相比,侯仁之是相对寂寞的。本年只查到一篇有关他的新闻,而且是夹在季羡林的消息中的。据北大校刊7月5日报道:
7月4日,已在医院度过五个春秋、年届九十七岁高龄的季羡林先生,再次回到位于北大朗润园的家中。看到屋里熟悉的一切,他说:“回到家里心非常好,在这里毕竟住过好多年。”季先生的孙女和两个重孙女也前来探望,他向她们分别赠送了孔子画像、福娃等纪念品。在秘书杨锐老师的陪同下,季先生来到原来工作的书房,查看了自己珍存的书籍和资料,并嘱咐杨锐一定替他寻找一份手稿,他要在医院里看看。
随后,在原北大副校长郝斌、原北大图书馆馆长林被甸、北大副秘书长赵为民以及著名学者汤一介和乐黛云教授的陪同下,季先生在未名湖东岸与侯仁之先生及夫人张玮瑛先生会面。两位先生的会面被乐黛云称作“北大校史上的一个镜头”。这次见面,两位老人都十分激动,季先生刚见到侯先生时就说:“今天就想来看你!我们是多年的、几十年的老友。”侯先生虽无法用语表达,但他一直紧握着季先生的手,眼睛一刻也不曾离开季先生的脸,就那么一直望着。
同为九十七岁的两位老友的会面,吸引了学生们的关注,大家争先恐后与两位老先生合影留念,未名湖畔一时热闹番茄。
因为事先得到季先生要回北大的消息,所以7月4日那天,我一早就来到了燕园。侯先生和季先生会见的时候,我也在场,只是远远地看着,没有走上前。这里要纠正一句,侯先生并不是无法用语表达,他话还是能说的,不过忘了说,侯先生是太高兴了。事后回校医院的路上,他才跟陪伴的人讲:“好久没有见到季先生了,我真的很想很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