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四 救救朋友(1)
张小晨的“血爪”最近被他啃食得太厉害了,指甲只剩下矮矮的半截,坑坑洼洼地嵌进肉中,一箍一箍地环缩着,指头就成了一只恶形恶状的虫蛹。***指头的末端因为总是吮吸在口里的缘故,被口水浸泡得白,膨胀,还开裂,生出疙疙瘩瘩的赘物,看去活像指尖上长出了花菜样的恶性肿瘤。
张小晨自己告诉弟弟,每回大考来临前,他啃指甲就啃得更频繁,平常一堂课啃三口,现在要啃五口。不啃不行,除非把这双手剁了。
弟弟不明白,考试和啃指甲有什么关系。指甲又没有营养,也没有香味甜味,咬在嘴巴里到底有什么快乐?
天气渐热,教室里坐满了学生之后,很快就热气腾腾,每个人的头顶都蒸着汗水,成了一个小型的笼屉,空气中弥漫着馒头摆久了之后的甜丝丝的馊味。
班主任郭鸣的头在炎热和潮湿的教室里再也不能根根挺立,摩丝被高温融化,起不到固定和支撑的作用,根软绵绵地趴了下来,露出了头顶心里那一撮可笑的白。
郭鸣的外号就叫“白头翁”。他简直弄不懂头顶上那撮白究竟为什么要长出来,而且长时期地、顽固地盘据在他的脑袋上。上中学的时候就开始有了,那时候还不是灰白,是褐黄,被周围的黑遮住,不那么明显张扬。慢慢地,随着年数的增长,色越来越淡,由褐黄而金黄,而银黄,再变成金属的灰,最后就成了这种令人沮丧的白。
如果不是在小学当老师,头顶上的白说不定还能成为特立独行的标志,惹得新潮的女孩子们瞩目,使郭鸣的自我感觉加倍良好。可是当老师不行,老师终日面对孩子,孩子们目光浅肤,只把人生的无奈当做好玩。哪怕是在上课的时候,郭鸣一低头的瞬间,稍不留神露出那一撮鸡冠状的白,全班的孩子都能够嘻嘻哈哈笑成一片。为了整肃纪律,不给自己的学生授以把柄,多年来郭鸣在自己头顶上花费了大量时间和精力。他染过颜色,试过各种型,使用过各种演员造型才用到的硬质摩丝,千方百计地把这撮头藏匿起来,伪饰起来,让它们低调地、不见天日地存活在周边正常的黑丛中。
可是炎热的天气不解人意,它就像一支所向披靡的长矛,矛头指到之处,万物糜颓,伪装剥落,坦露出本质的可笑。
郭鸣无奈地任由头耷拉着,心虚地穿行在教室座位间,一只手掐着课本,一只手背地身后,不停地让学生们默字、默词、默课文;写近义词、反义词、多义词;背诵段落大意、主要内容、中心思想;造句、联词、填空、缩写……
教室外的天空骄阳似火,蝉在梧桐树间鸣叫得声嘶力竭,花坛里的风仙花和鸡冠花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鸟儿躲在屋檐口喘气,肚皮一起一伏,像藏着一个小小的风箱。
郭鸣用课本敲着黑板说:“眼睛往哪儿看?嗯?往哪儿看?老师的头顶上有生字吗?”
张小晨自作聪明,大着胆子说了一句笑话:“没有生字,有图画。”
哄堂大笑。连一贯沉默寡的弟弟也笑得拿手心捂住了嘴。
郭鸣把课本扔在讲桌上,背起两只手,慢慢地踱到张小晨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
张小晨脸上的笑容却在一点点地消失,眉眼鼻子使劲地收缩到一起,暴露出无处躲藏的慌张。他开始咬指甲,十个指头轮番着送进口中,挨着个儿地咬,咯崩咯崩,越咬越响,越咬越快,快得有那么点慌不择路。
郭鸣忽然说了一句:“别咬了,上黑板去吧,默写课文的三到四段。”
郭鸣说得很轻柔,很愉快,好像邀请某个人上去做游戏。
张小晨的身子却猛地一哆嗦,一口咬破了右手的中指。血很快地涌出来。起先被指头上过多的口水稀释,颜色有一点淡。后来就越变越浓,红艳刺目。
郭鸣不无悲悯地摇了摇头:“瞧,让你上黑板,你这么紧张。还没到考试的日子,先紧张过度不好。”
他又把目光移到弟弟身上,吩咐说:“赵安迪,你去,到医务室,给他要两张创可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