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回忆岛屿(5)
下班后我去医院看望他。倒两路拥挤的公交车。去医院旁边的小卖部给他买好一点的烟,大中华或者中南海。精神病房和其他治疗部门独立开来。推开沉重的黑色铁门,走过空间逼仄的走廊,我去到他的房间。走廊里有人在唱歌。蓝蓝的天上白云朵朵,美丽河水泛清波。雄鹰在这里展翅飞过,留下一动人的歌。一个年轻小伙子旁若无人地大声唱歌,即便穿着邋遢的病号服,也依旧可见他的俊逸。据说他是因失恋刺激,而精神失常。
和所有的病号一样,父亲穿着白底蓝色竖条纹的病号衣服,安静坐在自己的床上嗑瓜子。数月远离酒精,他的脸色不再蜡黄,微微白皙,精神状态似乎好了许多。医院里饮食清淡粗鄙,我给他带些平时爱吃的卤鸭肝和牛肉之类。他看到后,异常开心。脸上显现出欢喜的神,往往会招呼其他的病友一起过来吃。他的人缘其实一直很好,为人热,爱张罗事。在单位每年也总会拿到几个先进。只是性格太要强,只希望事按照自己的决定去执行。稍有拂逆,他便耿耿于怀。
我陪他去楼下院子里散步。墙角有一株紫色野菊花。他点上一根烟,自精神状态已经好很多。医院里的生活有规律,早晨六点多起床,晚上九点钟就早早入睡。每天要接受注射,吃大把的药。抗抑郁剂,安眠药,镇静剂,补充各种营养素,以及其他抗精神病药物。然后,他转过身来,看着我,恳求我通融大夫让他离开医院。带我回家。他说。他从未向我索求过什么。那是他第一次,就像一个胆怯而脆弱的孩子。我坚定地摇头,治疗的疗程尚未完。他神色黯淡下来,说,我们回病房。
对于父亲住院的消息,我一直守口如瓶。有同事关切问起,我也只轻描淡写,一语带过。即便对最好的朋友,我亦是羞于提及。他的存在,就像一道伤疤,令我难以示人。耻辱感如同巨大阴影,覆盖着我漫长的少年时期和青年时期。你或许永远都不会明白。
7kimminjong已经早早起身去找他的女朋友。
只有他和玲两个人在家。偌大的三层楼,顿时空落。室外的阳光照例是明晃晃的刺眼。一楼客厅的大玻璃鱼缸里,飘摇着绿色的水草,一大群热带鱼在其间兀自游来游去。玲站在鱼缸旁,往水里撒了一点鱼食。饥饿的群鱼立刻蜂拥而至。天熙站在她的背后呆。
天熙,你一定饿了。我马上为你做早饭。玲回过头来,笑着说。她穿了及膝的粉色短裙,一头乌黑的秀随意飘散在肩上。工作的时候,每天都骑着自己那辆红色摩托车上下班。习惯戴上粉色口罩,外加一顶宽边的浅粉色帽子。甚至她的手机也是红色的samsung。kimminjong常常取笑自己的妹妹是越南版的hellowketty。玲便笑着反驳他,去捶哥哥的背。kimminjong并不闪躲,只呲牙咧嘴,做出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于是玲便哈哈大笑。显见兄妹二人的感非常好。
厨房外是一片阴凉的小花园。地面覆满了青草。丝瓜架上绿意葱茏。有低矮的灌木丛,还有几棵天熙叫不上名字的树。玲极利索的打开燃气灶。红色火苗上窜。铺着白色刺绣桌布的餐桌上很快摆放了饭菜。油煎红色小河虾,几块红烧肉,两碗越南米线,几片青柠檬,一小碟凉拌鱼腥草,蓝色瓷碟子里盛着紫苏和薄荷叶。两杯自制酸奶。极简单清淡的菜式。天熙拿了两双筷子。放在他和玲的碗上。一切都那么自然。
两人吃饭,并不觉得有任何尴尬。玲看他,不时笑。全然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的模样。天熙,你多吃。她说。天熙不会讲越南语,玲的英文亦不算流畅。两人的交流基本靠手势和眼神。我正在学中文,希望明年可以去中国留学。她说。但是,是去北京还是去昆明,尚没有确定下来。
在北京,天熙会遇到各种女孩子。他同她们约会,一个人或者混合在一群人中。在南锣鼓巷的三棵树和华贸中心的中庭咖啡店,或者是在ume的大屏幕电影院,钱柜和麦乐迪,或者东方银座的一家港餐厅。他同她们约会,三心二意,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曾经存在,以她们做记忆回放的背景板。用一杯拿铁或者卡布奇诺,一部电影,一个或两个小时的唱歌,消遣着自己的时间,也消遣她的时间。这个她,可能是健康杂志的专题编辑,小有名气的独立摄影师,时尚网站主编,又或者是某品牌的公关。她们都无一例外气质超然,眼神凛冽。即便在熙攘人群中,你也能迅速将她们区分出来。性格独立,做事雷厉风行,待人接物得体,既彬彬有礼,又保持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