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夜莺朝着东北方向疾驰而去,从空气帘中隙进了缕缕清风,我感到有说不出的舒畅。
“我们这是去哪?”我问。
“黄尾屿百鸟公园。”意外地,这次是她回答了我。这让我欣喜万分,浮想联翩。
位于钓鱼岛市东北角的黄尾屿区,至今还保留着一片屹立于海中的陡岩峭壁。在这个区被开发前,据说有成千上万的海鸟在这里栖居,海鸟在黄尾屿产卵,数量极为惊人,若要登岸捡拾鸟蛋,则俯身即得,海鸟当时很少与人接近,人亦少在此狩猎,故鸟不怕人,捕捉极为容易。
“……黄尾屿因鸟多,曾经被称作‘鸟岛’,”小陆一路向我介绍着:“我奶奶说从前每年的4、5月份,成群的海鸟飞起,几乎可以遮住这里的整片天空。”
我受宠于她的仔细讲解,若惊于她的突然热心,最后却愕然止于她所描绘的这幅场景——这让我猛然忆起在特伦斯星系遭遇的泽格尔族的飞龙,那遮天蔽日的飞龙群,看了可直让人的心往下沉,往下沉……
“你怎么了?”小陆察觉我的发呆,问道。
“噢,没……没什么,”我缓过神来。为了掩饰,我连忙指着车窗外远处的一幢高大的建筑物岔开话题:“那是什么?”
“那幢吗?市政厅啊,怎么你不知道吗?”她很奇怪地看着我。
“啊?这么高是市政厅啊!”话音刚落,我就一阵后悔,她会不会觉得我象个乡巴佬?
“是啊。”新娘也说话了:“这么高的,这儿除了纪念碑就只有市政厅了。”
“哦”。不过,我还是有一些惊讶:“怎么这里很穷吗?市政厅非得盖的这么高。”
我想我的惊讶是有理由的,这一路来我见到的岛上的民居可全都是矮矮的,所以我想这地方的经济水平也应该不错才是,那么,市政大楼为什么不造得好一点呢。我们那儿的政府大楼可盖得豪华气派多了: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方总是奢侈的只盖一两层楼,精心设计的办公区掩映在一片绿色的环抱之中,风光旖旎宛若江南水乡,公务员们可以在花香鸟语中尽情办公……据说这样的别墅式办公楼不仅可以提升城市的形象,还可以有效地打消恐怖分子劫飞机撞高楼的企图——没高楼看你怎么撞!高楼大厦?那不是经济适用房就是廉租房,我一直以为只有俺们这样的穷人才住……
“穷倒是不穷,市里面有的是钱,不过审批手续很麻烦的,要盖几百个图章的。再说,有钱就可以乱花吗?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嘀!谁象你们那儿,竟敢拿着纳税人的钱这么乱花乱花。……”这次是冷刀在回答我。
“可是这么多人都挤在一幢楼里办公,这条件也实在是太艰苦了。”
“这有什么,穷人又不是没有了,难道不先去解决他们的生活问题倒先急着改善办公条件啊。公务员是公仆,你以为是皇帝啊。真不晓得你们那儿怎么会这样,好象没有监督的一样,管审批的家伙他也敢这么乱签字。你们那儿……”
“行了行了,你少罗嗦,”冷刀这家伙好象很有优越感的样子,一口一个“你们那儿”,这让我有点恼,他们三个却一起轻笑起来。
豪华办公楼的问题如今在西方的一些地区是非常突出的社会问题,很多地方经济虽然很落后,可市政厅却盖得一个比一个漂亮,花费动辄就是一两亿。象著名的FB网就是专门揭露这类现象的,那上面是网友们自发上传的一张张照片,旁边还有文字注明是这哪个州哪个市的,造价多少,而当地人均收入又是多少……我想不明白的只是,有钱为什么不当奖金发掉,或者用作福利,或者到美丽的东方好好地欣赏一下名山大川,却非要盖这么一幢楼,这不就让路人皆知了,如果吃光用光有谁能知道呢,真是笨笨。不过上个月美国人好象也终于动真格了一次:他们把一片新建成的花了一个多亿的违规办公楼群给拆掉了!然后再追究相关人员的责任,毕竟一个多亿就这么没有了啊,不管是苍蝇还是老虎总得揪几个出来吧,不然可实在是交代不过去啊。虽说这样的确是白白浪费了一个亿,不过从长远看,假如这样能遏制更多的豪华办公楼建起来,那可就能省下几百几千亿啊——这招据说还是从中国学过来的,那儿的政府用房全都是很高很大的高楼大厦。
车开得很快,不一会儿,我们就来到了百鸟公园,新郎从后车舱里拖出的相机是一台从婚庆公司租来的哈苏1600F。
哈苏公司创建于1841年,它生产的相机以可靠的性能和优异的成像质量享誉世界,当年人类首次登上月球的照片就是用哈苏相机拍摄的。尽管内部结构和功能不断改变和增强,但哈苏相机的外形设计数百年来却一直少有变化,去年的10月6日,哈苏为纪念其历史上首台中画幅单反相机1600F而特意发布了一款使用最新科技的同名纪念版相机——眼下,安置在悬浮飞行底座上的这个大家伙正围着冷刀小俩口满天飞舞:时而远离新郎拍副远景,时而接近新娘来个特写,时而飞到他们头顶俯瞰,时而钻到他俩脚下仰拍……相机镜头里所捕捉到的一切都同步显现在冷刀眼中的内置显示屏上,而冷刀则一边用手里的遥控器调节着光圈和快门速度控制着相机的拍摄,一边拖着新娘摆出了各种Po……哈苏的机子,加上卡尔.蔡斯的复眼式镜头阵列,真是绝配!
黄尾屿百鸟公园的鸟儿虽然没有小陆奶奶描述得那么多,但是,也已经蛮多了——当然那是在一般人的眼里,对于见过大世面的我来说,数量上的“多”还不是这样定义的。现在,鸟儿们正在空中成群结队的来回盘旋,鸣叫声不绝于耳,而公园外辽阔的东海更是给这番景象增添了一抹壮丽的色彩——远处海天一色,一切都似乎静止了,凝成一块;近处的崖边,惊涛却在拍岸,卷起了千堆雪。
冷刀和盛雪忙他们的,我就只好和小陆忙我们的。
“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呢,陆……什么?”我和她沿着公园的观海长堤并肩走着,终于有机会能够提出这个我想了好久的问题了。
“呵呵,谁说我姓陆了,我又不姓陆的,我姓文,我叫文鹿。文明的文,梅花鹿的鹿。”
“啊——,噢——。”出乎意料,我措手不及,原来盛雪一直是在叫她“小鹿”啊。可是我又很高兴,这个名字好好听!我也乘机向她自我介绍:“我是win.robert,你就叫我win好了。”
“我知道。听盛雪说你去过特伦斯星系,还亲眼见过两种外星人,是真的吗?”
原来她还打听过我啊,我真的好激动。
“啊,是啊,是真的,波图斯和泽格尔,很早了,那是老早的事了。”得到确认,她的脸上现出一副欣喜的神情。
“那……,”可是她却欲言又止。
“嗯?”我问。
“……呃,你和冷刀是朋友?”
“是啊,从小就认识的。”
“这样啊,呵呵。”她笑起来的声音可真好听。
“哎,那你……和盛雪是什么关系,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和她是大学的同学,哈比斯堡军事医科大学,毕业后她就工作了。”
哈比斯堡,我用心记了记:“那你呢?”
“我?我……还在学校里。”
“噢——”
看来学历很高啊,网络上可是这么传嘀:女人——大专生是小龙女,本科生是黄蓉,硕士生是李莫愁,博士生是灭绝师太。我看着她,李莫愁也有这么漂亮的吗?……不对!上次我听冷刀吹嘘他那女朋友——就是盛雪,那时还是女朋友——可聪明了,很会读书的,学历比他还高。冷刀的学历是本科,那盛雪就是硕士,小鹿说她“还在读”,那岂不就是——
“我现在是博士后,在做一个战场心理学的课题,明年就要出站了。”
!!!
我:“……。”
灭绝师太是峨眉派的掌门,这峨眉派的创始人……应该是郭襄,而郭襄又是黄蓉的女儿,so,约等于专升本?……
“什么,你说什么?”她说。
“噢,没……没什么。”我止住了胡思乱想。
这女人哪,学历要是高了,眼光也就高了;而她的眼光要是高了,那我的希望恐怕也就不大了……不过话又要说回来,学历高的女人往往自视也高,所以比较容易嫁不掉,因为没自信的男人一般都不敢追,还好我的自信一向是多得用不完……
“你怎么了?”她关切地问我。
“没什么没什么……”我连连摇头,再次止住胡思乱想。
“那,盛雪和你一样,也是学心理的。”我问。唉,学什么不好,非要学心理学,要是什么心思都被她看穿了那我还混个P啊。
“不是,她是学中医的。”
“中医?现在难道还有中医吗?中医不是已经灭绝了吗?”
“有啊,当然有,只是非常非常少而已。她家是中医世家,她自然也学中医喽,现在她家里人还开诊所开药铺呢,那家“盛世药局”——怎么冷刀没跟你说起过,你一点都不知道?”
我茫然地摇摇头,没办法,我太忙了,又要上班又要打星际的,的确是对冷刀关心不够,她老婆到底姓什么之前我都不大清楚,更别提她家开的什么药局了。
“其实她们家的‘盛世药局’可是很有来历的,慈禧太后你知不知道,中国清朝时候的慈禧太后?”
慈西太后?哪个慈西?……不能让她觉得我没文化,于是我用力地点点头。
“慈禧太后那时有一回生病,是一个叫盛宣怀的大臣医好了她——这个人后来是中国红十字会的第一任会长,还被誉为“中国早期工业之父”——慈禧太后为了嘉奖他,就把钓鱼岛与黄尾屿、赤尾屿一块赐给了他。自此,钓鱼岛便成了他们家的采药场……”
是不是真的呀,还有模有样的。我不太相信,就一边对着她点头,一边偷偷地用百渡搜索了一下:“太后+诏书+钓鱼岛”,两秒钟后,果真有一份诏书展现在我的眼中。里面的内容是:“皇太后慈谕,太常寺正卿盛宣怀所进药丸甚是效验,据奏原料药材采自台湾海外钓鱼台小岛。灵药产于海上,功效殊乎中土。知悉该卿家世设药局,施诊给药,救济贫病,殊堪嘉许,即将该钓鱼台、黄尾屿。赤尾屿三小岛赏给盛宣怀为产业,供采药之用。其深体皇太后及皇上仁德普被之至意。钦此。光绪十九年十月。”
“哇——,光绪年间,千年老店啊。”咦,那日本人凭什么老说钓鱼岛是他们的呢?
“不过从前这儿不住人的。盛雪他们家是后来才搬到钓鱼岛市的,开张的时候就取了‘盛世药局’这个名字。”
“那……她们家和这个……就是你刚才说的这个盛什么的人有没有关系?”
“盛宣怀大人吗,好象有一点,这个我也不清楚。”
hoho,难道这盛雪还是名人之后?我的眼光真是强,一眼就能看出来,不过冷刀的眼光怎么也会这么准,嗯?这家伙的狗屎运看来走得还不错嘛。我望向公园那边的冷刀和盛雪,咦,怎么不见了——哦,大概是到车里换衣服去了。
现在的人们都流行在婚前拍上一组照片,新人们得换穿好几套衣服,挑个专门的时间跑到某个风景独好的地方“咔嚓咔嚓”一番。可我对这样的纪念方式却一直不以为然:如果是给自己看,那样刻意去做太不真实,显得很假;给别人看吧——为什么要给别人看?好吧就算看,那顶多也只是一次两次罢了,而新人却要为此租上一台哈苏!哈苏好贵的,租金加上保险费动辄上万!就为了别人瞅这么几眼,真是划不来。如果是我,那就从两个人刚认识的时候就开始拍,一张一张慢慢积累,等结婚的时候再在家里摆一面大大的LOMO墙……我就是要和别人不一样!对了,过会儿一定要找个机会给小鹿和我也拍一张。
“哎,我们在这坐一下吧。”我提议道。
她同意了,于是我们在就近的一张石凳上坐下。
“……嗯。晚上的婚宴不知道会摆在哪儿?”我假装不知道问了一句。
“是‘海洋之心’吧。”
“哦。”很高级嘛,不过还是没什么创意,我暗想着。这年头,摆婚宴要想上点档次的,通常不是上天,就是下海——要么乘太空梯到离地球几十公里的太空宾馆,要么坐“大乌贼”到几百米深的海底酒店,可是为什么我认识的人里就没人想用“入地”这种方式结婚呢,也好让我借机见识见识,虽说那是贵了一点点……我一直期待着能象儒勒.凡尔纳的小说《地心游记》那样,从火山的口子进去,沿地道往下,去看看那儿明朗的“天空”,还有那海洋一般的湖泊,也不知道水怪现在还有没有……用这种方式结婚的人现在可是越来越多了,象去年年中的时候,大明星斯威夫特.布什在迎聚阿拉伯公主阿迪巴.萨达姆时,甚至把婚礼摆进了维苏威火山——那可是一座活火山啊,真是疯狂!结果夫妇俩加上证婚人还有来宾一共只有四个人——亲朋好友全都不敢去。不过娱记倒是涌去了三百多,狗仔们真的好敬业。
“那个……。”
“什么?”我总觉得她吞吞吐吐的,象有什么要问似的。
“那个……泽格尔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这个……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她问这个干什么?我很奇怪地看着她,她的脸色比刚才有一点点红,怎么了?
“也不算太可怕,只要把你遇见过的最可怕的事情……噢不是,应该是把你能够想象到的最可怕的事情再乘上一百倍,就可以了。”我故作幽默地告诉她。
其实对于泽格尔族,那是完全不能用“可怕”两个字来形容的,正确的形容词至少也得是“恐怖”!至于说乘上一百倍,那也是往小里说的,即使再乘上一万倍,我觉得也未必及得了那些怪物恐怖程度的一个零头——那完全就是一堆从地狱里跳出来的东西!在游戏中泽格尔这是刚露面,当然不能太强啦,毕竟才第三章而已,可是一只沙丘蛉狗的生命值才设了35点,一个陆战队员随便就能收拾一堆——这也太离谱了,真要让一个人面对一条蛉狗,除非他是幽灵部队的人,否则他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逃,要么死,逃也不一定逃得掉。这游戏实在是简化得太多了,所以一般人就以为泽格尔的蛉狗啊刺蛇啊也不过如此也就这样了,唉,这不是在误导大众吗。当初杜盖勒将军派人来把我叫去,详细询问了有关皇帝的一切,性格、习惯、脾气……,可是对泽格尔他却问得不多,或许他也以为那只不过是一群凶猛一些的野兽吧,没亲眼见过的人的确是很难想象它们的,在这一点上,斯图科夫中将倒是与他完全不同……
立刻,小鹿的眉头锁了起来。随后的时间里她一直没有说话,这让我颇为后悔,我知道这样不好,好象我在刻意吓唬一个小女生似的,我可不想看到她这样,不过这又实在是一个严肃的问题,在这个问题上,我不想隐瞒任何人,我希望每个人都高度警惕。
“呃……听说这儿还有个古迹?”我想打破沉默,于是就问道。
“嗯?哦,是避风洞。去年在那里考古出土了1372年大臣杨载奉中国皇帝朱元璋之命出使琉球,册封察度琉球王时,中途在那儿避风祭海遗下的一些文物。你想去看?……不过要买票的。”
“好啊……呃,那算了。”其实我对一个窟窿也不是怎么感兴趣。
可是小鹿接着又默不作声了,象是在想着什么,我只好安静地在她身边坐着,不过就这样光是坐着我感觉也蛮不错的。望着眼前广阔无际的大海,它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金光,我突然想起自己写文章时常用到的一个句子:“……就象大海里的一滴水”,接着又想到看别人写的文章里也有:“大海啊你全是水”这样的句子……我东想西想着,远处的地平线看起来仿佛是在无限远的地方,无事可干的我偷偷地用海拔计量了一下脚下的大堤高度,哦,这儿有海拔98米,那么真实的地平线就应该是在前方35公里不到一点的地方……
突然,哈苏和蔡斯两位先生从身后猛窜到我和小鹿面前,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是“咔嚓”一声,然后又是一声……嘿,这个冷刀。我在心里赞许着他,同时小心地瞄了她一眼,她并没有刻意躲闪,依旧镇定地坐着,只是理了理耳鬓的秀发。
“冷刀你搞什么,”我转过身,他和盛雪正向我们走来。
“嗨,两位,很浪漫嘛,在一起看海啊,好看吗?”盛雪笑吟吟地说。
“没有没有”、“好看好看”,我和小鹿同时站起来身。对啊,我和她这是在一起看海啊,hoho,真的很浪漫哦,刚才我怎么就没意识到呢……
盛雪看着我们,露出了一个抱歉的表情:“冷刀的妈妈要我们早点回去,家里还有事,所以……下次再来看吧。”
“好啊。”小鹿说。
“好……啊。”我说。
——唉,其实我真想对她说:“哦,这样啊,那你和冷刀先回去好了,不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