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第三次婚礼4
一转身,肩膀被人用力撞到,红色泛着酒香的液体在胸口蔓延。
撞到他的人没有道歉,带着明显的有色目光从胸前打量着,最后停留在腰腹。
不远处还有几个人在低声浅笑。
那些目光好像带着让人刺痛的痛苦,鹿从容看向被包围在人群中,如鱼得水,自信从容的男人。
江宁远完全没注意到这边,也完全忘记了江宁致的嘱托。
这里没有一个人是他惹得起的,即便是愤怒鹿从容也只能强忍着,僵着脸避着人逃离出去。
这里环境很美,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每个人都西装革履、礼服优雅。
身上的礼服虽然是定制的,可是这合身的衣服并不适合他穿着,这里也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安静的环境让伪装的坚强缓缓流失,鹿从容无法理解江宁致的用意,委屈着江宁远对他的忽视,正控制着情绪,眼前出现了一块蓝色手帕。
头顶响起的声音,都是让人如沐春风的温和。
“抱歉,我不是故意跟着你,看你突然跑出来,有些担心。”
宴会厅很大,孙谨其实一直暗中关注着他,还让虞行翡拖住了江宁致。
“孙…总?”鹿从容愣愣地接过手帕,这才反应过来,脸上湿漉漉的。
“这里让你很难受,需要送你回去吗?”孙谨实在不忍让他继续待在这里,虽然这种事情本不该他来插手,可还是做不到置之不理。
也谨记着虞行翡的提醒,不能过于靠近,走到对面的椅子坐下。
鹿从容的视线跟着降低,坐到他对面的人,眼中的神色像春季的暖风,并不是鄙夷着想驱赶他离开。
就像是吸纳了充足的阳光,经过他的过滤,减少了炽热,变得柔和。
今天,这还是第一个对他露出真实善意的人,鹿从容好受了很多,想说没事,可被他看着,怎么都无法压抑住泛滥的难过。
连一个可以说是陌生的人都知道他在这里很难受。
和他朝夕相对的两个男人会不知道吗?
明明就知道,他不喜欢这种场合,也不喜欢被人注意到。
蓝色手帕下是压抑到几不可闻的声音,孙谨都能听到里面苦涩的委屈,没有安慰也没有打扰他发泄情绪,只是朝不远处挥挥手,让李迪迪他们退远一些。
一个男人哭成这样,应该不会想让太多人知道。
虞行翡第一次让他参加宴会,都是装作互不相识的陌生人,还有卫哲在身边替他挡人。
第二次一同参加宴会,还是那场与他无关的订婚宴。
只是眼神隔空胶着着,就那么片刻放纵的对视,就被其他人嗅到了他是虞行翡的弱点。
江宁远就算了,江宁致冷静细致,不可能无缘无故做这种事情。
还是在今天这种场合。
很明显就是故意的,亦或是,这人真如虞行翡所说,在江宁远他们心中没有半点重量,是个无足轻重的玩物。
虽然事不关己,孙谨心底还是升起了不少怒意。
直到盖在脸上的布料彻底湿透了,鹿从容才勉强平复了些情绪。
最近这位不断轰动着星海市的人,虽然没有说话,可也没有离开,想来是有话要说。
将手帕叠好放进口袋,鹿从容这才说话,“我叫鹿从容,麋鹿的鹿。我们几年前见过,不,应该说,我给您送过酒。”
过了几年时光,眼前的人,也还是一如既往的,被所有阳光和灯光宠爱着。
“这个姓氏很少见啊,你不用这么拘谨,也不用这么客气。”孙谨实在是有些受不了,浑身不自在。
鹿从容可真是一点也不从容,对着他都这么小心谨慎的。
JAD发布的自传,鹿从容看过,面前这个人身世比他坎坷,经历更是传奇,却这么友善,能不带一点异样的眼光和他交谈,整个人放松自在不少。
“我没有恶意,可是,这里不适合你来,起码,不适合现在的你。”孙谨的眼睛看向鹿从容,却找不到他的视线。
更加皱紧了眉。
虞行翡说过,江宁致会把情人调教好,送到江宁远的床上。
这个情人,很大概率说的就是鹿从容了。
那他们真的在一起很多年了,孙谨想起江宁远就心生厌恶,江家兄弟和虞行翡从小一起长大,却用虞行翡的行踪来欺骗他,就为了那么些身体上的欲望。
孙谨相信直觉,从鹿从容的眼睛就能看出来,他绝对不是为了钱出卖身体的人。
神经还非常敏感,也过于在意外界的情绪了。
今天这一遭,对他来说无异于酷刑了。
说这些话,不带半点鄙夷的意味,可还是让鹿从容还是白了脸,虽然会得罪江家,孙谨也不打算坐视不理,“这里很多人都知道我的身世,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看过,我和虞行翡在一起很多年了,直到今天,我才能站在他身边。”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鹿从容难堪得不敢直视孙谨的眼睛,只敢盯着鹅卵石地面。
“为什么?因为你我遭遇的境地,很相似。”孙谨无法说出口的,会更加伤人的,是鹿从容好像并没有他这么幸运。
“江家生物科研和医疗技术都是国内首屈一指的,他们的财富远不止不止是金钱。”亲身经历过这些,孙谨真的很同情鹿从容,“作为世家继承人,他们会的更不限于如何赚钱和研究。骑射、反追踪、格斗等等,这都是他们要掌握的能力。话虽然难听,我更不是轻视你,可是,你会什么?你会开枪吗?你会近身格斗吗?你会逃生技能吗?”
“有多少人想要他们的科研成果,亦或是单纯的想要一笔可以奢侈过完一生金钱,这些人很难控制他们,可是你不一样。你的破绽实在是太多了,连故意撞到身上的人你都躲不开,你怎么躲避得了处心积虑、团队作案的绑架。”
“如果江家兄弟重视你,那还好,如果他们完全不在意你,或者是不够在意你,你的下场会有多惨烈?”
孙谨说的并不快,一字一顿,就连语气都不激烈,好像说的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可就是这样的平淡,更让人信服,这些事实让鹿从容的表情更加无力苍白,眼睛还是不敢看向孙谨和他对视,反而面朝着不远处站着的保镖,“我也有保镖,只是今天不能带进来。”
“我不知道你的身世,你有保镖的保护,可是你有亲人、朋友吗?有同事吗?他们有人保护吗?他们也有各自的亲人和朋友,如果因为你,让这些人被卷入麻烦,你能做到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继续和江宁致他们生活下去?”孙谨唇边再也无法牵起弧度,眼神不自觉带着无能为力的悲哀。
这一点,也是经过虞行玉的提点,他才意识到可怕。
如今回忆起来就都胸闷压抑,也很愧疚。
原来他和虞行翡的感情,真的不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
没有跨越阶级的能力,就没有站在爱人身边的权利,不顾一切去强求,就注定是场可悲的悲剧。
他要光明正大的站在虞行翡身边,除了必须有些举重若轻的身份,还要有着冷硬的心肠,更要身边空无一物,孤身一人,了无牵挂。
这些都是必备条件,缺一不可。
“我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鹿从容说完垂下眼睛,惊讶自己的坦诚的同时,整个人被乌云密布的低气压捆绑着。
对着孙谨怎么都升不起防备心,好像面对的是熟悉了多年,会完全支持他的朋友,想把一切都倾诉出来。
孙谨吃惊的微微睁大了眼睛,“你也是孤儿?”
这也太巧了。
鹿从容也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只能苦笑,“我的身体有…缺陷,父母也因此离婚了,各自组成了家庭。”
“这么多年,遇到江宁远之前,我一直在打工攒做手术的钱。”
这和孤儿好像也没什么区别了。
孙谨心中更是同情,起码他的父母感情恩爱,都很爱他。他也没有身体缺陷,身体可以说比绝大多数人要高大健壮,从前的忙碌也只是为了温饱。
没有随意过问太多隐私,只是带着几分关切去询问着,“身体…治好了吗?”
鹿从容很久没有和人这么平静自然的对话了,还有这种关心,更是很久很久没感受过了,不自觉微笑着,摇了摇头。
看着他笑了,好像不是那么在意,孙谨也松了口气,“江家医疗技术那么先进也治不了?”
“治,肯定可以治的。”想起那两个人,鹿从容还是涨红了脸,目光带着燥意,躲躲闪闪着,“他们喜欢我的缺陷,就没有治。”
这种羞怯又难以启齿的模样,瞬间让孙谨想起,他自己不也有着不可言说的病症,抽了抽唇角,简直无语到想吐槽。
江宁远就是个变态,能喜欢的不都是带颜色的东西,看这样子,鹿从容的病和那方面也脱不开关系了。
虞行翡也是,不止是不让他治病,恨不得让他变得更加严重。
把病情当情趣,这几个人都是什么破毛病。
唇角不受肌肉控制,不住抽动,孙谨说话差点都磕巴了,“如果对健康有影响,还是得尽快治疗。”
“并不影响健康,和他们在一起,对生活,也就没有影响了。”因为两个男人,放弃了治疗,鹿从容的头也越来越低。
孙谨忍不住失笑,“这不是巧了吗?就连这一点,我们也挺像的。”
“你也…”鹿从容看向孙谨,却不敢过多打量,虽然生出了几分同命相连的感觉,可是绝对是错觉。
孙谨自然大方的笑容和态度,和他完全不同,他们的病,肯定不是一样的。
鹿从容刚刚有些放松的情绪又低落下去,“我们一点也不像。”
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
和自信、阳光、优雅、光芒万丈比起来,他们怎么可能会有半点相像。
鹿从容在想什么,孙谨猜不透,却能感受到他的情绪,并不希望他这么颓然,“人都是会改变的,你现在看到的我,也不是曾经的我。”
在遇到虞行翡之前,他日复一日过着为一日三餐奔波的生活,孤身一人,没有时间去自卑,也觉得没必要沉浸在这种负面情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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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面对虞行翡,真是想不自卑都不行。
也是虞行翡一点一点挖掘出他的优势,将他一点一点培养优秀。
一个人的改变,不仅仅是从虚无缥缈的赞誉中看清自身价值,对于本身是好是坏的各种变化,孙谨都很清楚。
“你们,都有着高人一等,自信、耀眼的光芒,而我是端着托盘,和周围的人墙融为一体的背景板。”酒吧昏暗的灯光下,鹿从容永远忘不了的那一天。
有些人,天生的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静静待在角落,就是移动的聚光器。
江宁远更是自信到能点燃一切,可以接受任何人的审视,展示着完美无缺的身体。
孙谨撑着下巴,鹿从容未免太自卑了些,真的就像敏感又小心翼翼的麋鹿。
这么多年,江家兄弟把人养的这么敏感。
孙谨脑海里,又再度想起虞行翡和他说的话,眉心皱起痕迹,“江家兄弟不适合你,也配不上你,你不用这么自卑。”
这么多年,江宁致教会鹿从容的全是如何去讨好一个男人,鹿从容这种过于关注外界磁场的人,怎么能获取自信呢。
对面的男人眼睛终于敢和他对视了,那双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
孙谨看到胡管家站在了李佘身边,知道这次的谈话要尽快结束了,暗自深吸口气,又缓缓叹息,“我确实对他们有很大意见,不过,有一点是真的,你比这里大多数人真诚,也足够努力。”
“我也说了,我们有着相同的处境和经历,所以,那些人看你的目光让我很反感。”
鹿从容的眼眶再次发酸。
原来在这里,也是有人能理解他的感受的。
“明明可以避免这一切,他们却还是让你独自承受这些。”孙谨并不想说得太直白,可事实其实很明显了,也愿意去提供帮助,“如果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来找我。”
朝着李佘看过去,等人走近,伸出手,“名片。”
李佘从怀中掏出质地精美,有着不同于如同纸质重量的金色卡片放到孙谨手中。
“虞氏和JAD足够对抗江家,还有,江宁远得罪过我,只要他不想毁了和平,就必须退让。你如果想离开,可以随时离开。”
孙谨并不觉得虞行翡会怪他自作主张,真知道江宁远的想法,第一个要弄垮江家的就是虞行翡。
不会顾虑儿时情谊的,也不止是江家兄弟二人,虞行翡更是不会手下留情,不然江宁致不会那么诚意的道歉了。
呆愣愣的接过名片,鹿从容犹豫着,还是拒绝了孙谨的好意,“虽然在你看来他们对我不够重视,不管其他人怎么看,我深信他们对我,是有感情的。”
倾诉的话语中断,鹿从容本不打算继续下去。
他没有朋友,从小到大都不敢和谁过多接触,就像蜗牛,无时无刻背着防备。
可孙谨只是安静着等待着,没有去反驳,看着他的眼神,鹿从容心底莫名的有了继续诉说的勇气,“我的身体,注定我很难和人组建家庭,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不行。就算我做了手术,变成了身体正常的男人,我和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我已经找不到正常的轨道了。”
这一点,让孙谨同样有所触动,
这么多年过来了,就算虞行翡愿意放手,他的人生,也永远无法恢复如初。
“我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得到了江家最年轻,最优秀的继承人,离开他们,我这辈子也找不到比他们更优秀的人了。”虽然江宁远很会折腾人,鹿从容早就习惯了,也很适应现在的生活,不想发生太大的改变。
鹿从容的话,还有他的神情,真是太熟悉了,让孙谨一阵怔愣。
耳边好像又想起了竹林和风的沙沙声,好像还能嗅到无人能够到达的山巅,冰冷的清香。
“孙总,你说的那些,对我来说,并没有多大影响。父母已经和我断绝往来很多年了,我也没有任何在意的人,谁都没办法用我来要挟他们。”
孙谨缓缓回神,“哪怕那两个人并不值得?”
口袋里是湿透了没办法物归原主的手帕,鹿从容也知道是他的情绪让人有所误解了,赶紧笑着解释着,“哪有什么值不值得,真要这么说的话,我得到的爱、关心,都是双倍的不是吗?”
孙谨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眼前的男人和几年前的他真的可以说一模一样,那个时候,加兰亚父亲是不是也是带着这种心情,想要帮助他,改变他的。
所有人都说虞行翡不值得他去选择…
孙谨随即淡笑着站起身,不再试图做无用功的劝说,“这里那些人的看法,并不重要,从前把我当成卖身的人也不少,可如今,他们没有人敢议论半句。”
鹿从容很难不心生羡慕,手掌紧紧握住那张名片,“如果,我也能像你这么厉害,是不是就能改变这一切了。”
“那可就太难了,JAD能有今天,并不是因为我。”孙谨并不贬低谁的意思。
虞行翡能有这种成就,也不是凭借他一人能够做到的。
虞家是虞韵章逼迫着虞行翡接手的,可也着力培养他稳固地位。
就连国外,都有海利斯暗中保驾护航。
还有,江家兄弟也不一定能做到虞行翡这种地步。
孙谨见鹿从容难掩失望,不希望他钻牛角尖,温言安慰着,“这群世家并非排斥你,也不是瞧不起同性相恋的人,他们纯粹是排斥着无权无势的人。眼中只有利益和权利,没有感情,无视对错,只知道追逐在欲望身后,这样的人,他们的想法有什么可在意的。”
“你就安心过好自己的日子,以后,若是想有所改变,就来JAD找我。”拍了拍鹿从容的肩膀,孙谨转身离开。
从学校回来以后,他就失去了独自使用通讯工具的权利。
名片上的联系方式都是直通虞行翡那里。
鹿从容能联系上的,也是要通过虞行翡才能找到他。
这一点,孙谨并不在意了。
总归,他也没什么人能去联系了,更不想背负太多其他人的感情。
只属于虞行翡一个人,只承受他的情感,孙谨觉得这是最轻松自在,也是最幸福的活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