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意外
嫣红的凌霄花盛开如霞,铺满了观瀑台前的整片绿荫,清澈的水滴从叶子上悠然滑落,混入泥土。
其间小苍兰点点缀缀,深深浅浅,层次分明。
时有水汽儿从小瀑布上随风飘来,端的是心旷神怡。
花厅中,盛真上身着鸢尾银丝半臂细纱春裳,内置齐胸雪娥束腰裙,淡黄的色泽犹如嫩嫩的花蕊。
庄美人先到了,上前行礼,暗自观察,这华贤妃今日瞧上去和以往很是不同,一改平素暗沉的装束,如此艳丽,倒添了几分不俗姿色。
华贤妃并没摆架子,而是热情适度地起身儿迎了迎,便教婢子奉茶。
盛真也抬眼看了,庄美人仍是和从前一样,月青的开襟宫装,应是烟罗所织就,轻薄细腻,庄美人本就白皙,这色泽很称她肤色。
方移开目光,就见安小仪施施然而来,她已有四月身孕,微微显了身儿,是以衣裳便不能束腰,嫩黄的荷叶开袖连身裙,袖口和领襟上浅浅绣上荷花儿的纹路,颈间一枚黑珊瑚珠吊坠点缀,霎时流光溢彩,举手投足间明艳慑人,再配上那副好样貌,也难怪她最先承宠。
几人各自见礼,盛真稳重得体,倒是没和旁人起过争执。
她随口关切了安小仪的肚子,便是陈婉仪到场。
那陈婉仪如今虽然升了位份,但仍是怯生生的模样,一来便站到华贤妃前行礼,她话很少,唯和盛真能说上几句。
安小仪见她藕荷色的宫装素雅清淡,但恰到好处的妆容,又显得别有一番弱柳扶风的姿态,心下更是不平,若没有她从中诬陷,自己又怎会受了责罚,凭白失了到手的位份。
不过好在皇上狩猎回来,倒是来了灵犀宫一回,还在她殿中用了午膳,皇上语气平和,临走时还赞了她苑中养的花儿好看,想来这事情便算是过去了。
她微微扶着肚子,既有龙胎在,何愁位份没有?看那白昭仪出身低微,只生了帝姬,就已经风光抬了九嫔之首!可见皇上最看重的仍是子嗣。
“这雀儿可爱的紧。”陈婉仪端过婢子手中的笼子称赞,华贤妃淡淡一笑,“这是父亲从南方带回京城的,送进宫来陪我解个闷,这金丝雀儿生的巧,名唤碧歌。”
安小仪不想听陈婉仪说话,便撇开目光,但见水面上一群色彩斑斓的鸟儿戏水,甚是有趣儿。
似是猜到了安小仪所想,华贤妃便道,“那些是水禽,叫做碧波仙子。”
庄美人微微一笑,“听闻这水禽性子温顺,京中贵妇时常养在池中赏玩。”
陈婉仪想了想,细声儿说,“但水禽不喜薄荷味道,闻之则性燥。”
庄美人方要接话,就听一阵娇媚的声音传来,“贤妃娘娘这里好生热闹,倒是来迟了。”
众人顺着声望去,凌霄花丛中,婀娜的身影踏芳而来,姿容绝艳。
虽然是二品女官的常服,但仔细看去能发现其中细微的改动,腰线紧束,袖摆大开,绛红的颜色艳丽夺目,内衬雪白的纱衣若隐若现。
若说这些都不算甚么的话,那么唯有她脸上娇宠出来的晕色,却是教所有人都暗自恨上三分。
陈婉仪最先上前,“许久不见姜姑姑,您这边坐。”
华贤妃虽是妃位,但仍是站起来客气地笑道,“姜姑姑事务繁忙,并不算迟。”
婢子连忙搬了软凳过来,这阵仗,堪比迎接皇后了。
姜娆垂眸一笑,看不出熟络也不显疏远,她掠过陈婉仪,仿佛不曾瞧见一般,径直冲着华贤妃走过去,“贤妃娘娘客气了,各位小主们赏花品茶,此等风雅之事我若在场,少不得忤了大家的兴致,贤妃娘娘的心意领了,便权作回赠,还望娘娘莫嫌粗陋。”
姜娆不过是走个场面,盛真此举无非是想要拉拢自己,再顺便彰显一下恩宠。
去的一定要去的,但留却是不能。
要在这莺莺燕燕中你来我往,真个是一刻也不能忍。
她款款端出一方狭长的玉盒子,单看外表就是极精巧的。
侍婢轻轻打开,现有幽香丝丝袭来,一枚外形普通的串子躺在里面。
安小仪等人还没看出门道,华贤妃不禁眸光一亮,恰此时柳嫔来了,投来目光,便慢悠悠开口,“这莫非是前些天进贡的南海红珊瑚串子?那珊瑚一人来高,却独独结了几颗细小的珊瑚珠,极是贵重,生来幽香,又有凝神安体的功效。”
随着她话音落下,众人都明白了这其中的门道,如此珍贵的东西,皇上打了副串子送给姜娆。
而姜娆却丝毫不在意,又转赠给华贤妃。
“红珊瑚虽外形不起眼,但却比寻常的红麝串子好,不会对身子有害,贤妃娘娘尽可放心用着。”
比起红麝串,又岂止是好了一些的?便是珠玉和泥水之别。
华贤妃虽然对于皇上偏宠姜娆有些微微的不悦,但转而却被姜娆拿贵重礼物同自己交好的意愿所取代,在后宫里,若争得一时风头,断是蠢笨的想法。
谁的恩宠也不可能长久,唯有握在手心儿的权势才是最重要的。
看着父亲从最末的卫兵起家,到如今万人敬仰的镇国将军,盛真从小就深谙此道。
“姜姑姑过谦了,只是陛下送你的东西,本宫不敢轻易收下。”华贤妃虽然如此说,但却并无要还的意思。
姜娆站了许久,不想再虚与委蛇,便道,“陛下赏的东西很多,不打紧。娘娘若是无事,我便先告退了。”
陈婉仪突然望着远处水面上振翅低飞的水禽道,“这样好看的景致,咱们不如过去瞧瞧。”
华贤妃自是要尽地主之谊,姜娆本是要走的,却是陈婉仪上前,挽了她的袖子,一双无辜的眼眸望过来,“姑姑…可是还在为那事生气?原是我的不是…”
姜娆抽回袖子,并不吃她这一套,冷淡地拉开距离,“小主何来有错?只不过事情太多,我记不得了。”
庄美人扶着安小仪就在一旁赏景儿,柳嫔凭栏坐着没有出来,走出观瀑台,必要途径小湖。
陈如意,亦或者应该叫她郑秋。姜娆对她的态度便是敬而远之,不再执意弄清她的身份。
脚下缓步,就听安小仪琅琅的声音和庄美人兴致勃勃的说着话,可总觉得今日何处不妥。
谁知正是愣神间,一抬头,竟是见那原本在水面嬉戏的水禽齐齐振翅飞来,羽翼展开,遮天蔽日,直直冲她袭来!
她一时慌乱间,只能下意识地往旁边闪去,耳畔惊呼阵阵,就是电光石火的一瞬,唯能感到腰间一歪,有人重重推了她一下。
身子跌落在草地上,麻木地疼,她揉着腰,便听安小仪痛苦地低吟,“疼…我的肚子好疼…”
姜娆浑身一个激灵,再张开眼,便看到草地上狼藉一片,羽毛散落,身旁正是握着肚子缩成一团的安小仪。
所有人都在震惊中没有回神,唯有绿樱上前去扶。
下个瞬间,华贤妃忽然欠身行礼,“臣妾见过陛下!”
姜娆回头望去,卫瑾正站在身后,将眼前一切尽览无余。
陈婉仪吓得脸色惨白,花容失色,捂住嘴道,“不知为何那水禽突然扑过来,将嫔妾和姜姑姑扑在地上…安小仪也被…”
那厢安小仪痛楚难当,手还死死拽住姜娆一方衣角,“你为何要推我…为何要害我!”
卫瑾蹙眉,弯腰将还在地上的姜娆拉起,又吩咐,“将安小仪用朕的鸾撵抬回宫去,宣太医诊治。”
就连远处的柳嫔也不免吃惊,皇上如此偏护,那安小仪毕竟是怀了他的孩子…
华贤妃连忙过来,“陛下您可是同往灵犀宫去?”
卫瑾摇头,“都散了罢,朕没有心情。”
陈婉仪静静立在一旁,握住右手,娇弱的身子细细颤抖,卫瑾投来目光,“也教太医去华音阁替你瞧瞧,别落下病根。”
陈婉仪仍是仔细地行礼,但眼风一瞥,突然惊恐地长大了眼,“血…地上有血!”
华贤妃最先反应过来,顺着望去,正撑在庄美人怀中的安小仪身下,正潺潺地渗出片片殷红,将裙摆渐渐染透!
安小仪不知是疼痛还是惧怕,竟是当场便昏了过去。
这下,就连姜娆也不能再镇定,卫瑾自是眼神一暗,“速传太医,不许有片刻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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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到了如此地步,卫瑾自然是去了华音阁,同去的还有华贤妃。
直至晚间,宫人回禀,说是安小仪的胎没了。
姜娆坐在软榻上,手心微凉,那一推,竟是将卫瑾的骨肉推没了!
她早在回殿的路上,就从袖口里摸出了一包薄荷叶子,不想这一疏忽,便酿成了祸事。
陈婉仪,她必定逃脱不了干系!
虽无确切证据,但姜娆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她。
六宫之中阴沉沉一片,安小仪丧子的消息想必所有人都知晓了去。
夜深,卫瑾才疲惫地从外面入殿。
姜娆迎上去,两人便隔着一丈的距离。
她仍是默默地上前更衣,但卫瑾突然开口,“不论如何,你原该小心些,她毕竟是有身孕的人。”
他并没直接告诉她孩子没了,但字字句句,都能听出责备的意味。
姜娆退到一旁,“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奴婢?”
卫瑾揉了揉眉心,“朕的孩子没有了。”
姜娆笑了笑,“既然是奴婢的错,便一命抵一命好了。”
卫瑾沉步走过来,捉住她的双手,“难道朕不该责备你么?”
“自然是应该的。”姜娆扬起脸,与他对视。
卫瑾扳过她的脸,“为何不对朕说,说你并非故意,难道朕在你心里,真的是无关痛痒,你宁肯领罚,也不愿敞开心扉,是么?”
“是,正是如此。”姜娆脆生生地应了。
卫瑾眸中愈加阴沉,逼近她的脸,胸中的烦闷更胜方才。
突然,姜娆猛地抽回手掩住唇,弯腰干呕了一声。
卫瑾的怒意此时也消减了几分,他知道,姜娆连争宠都不屑一顾,何况去做这样的蠢事?
但只是想要她一句温柔的解释而已,她亦是不肯。
“可是还不曾用晚膳?”他冷着脸问。
姜娆摇头,许是白日里看的血腥气,冲撞了,这会子恶心的紧,“奴婢不敢劳陛下关心。”
卫瑾终是无奈,抱了她往榻上去,“又轻了些,该好生调养些,近日别去后宫,远离是非罢。”
姜娆闷着气不说话,不一会儿竟是张俊觐见。
卫瑾脸色如常地唤他进来,“是朕传他来给你瞧瞧,看可有摔着?”
姜娆想反驳,又觉得无从开口,只得顺从。
隔着帘子,张俊的手指停在她腕脉上许久,他猛地收回去,一言不发地阖上药箱。
卫瑾也瞧出了不寻常,张俊顿了片刻,背对着姜娆,缓缓欠身,“想来姜姑姑的月事迟了许多天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