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贵妃
姜娆原本躺着的身子猛然做起,下意识地将手搭在小腹上,月事的确完了将近十日,因着是在金戈台,彤史记载便落下了。
却不曾料,竟然如此之快。
白日里因为推搡,安小仪才失了腹中骨肉,这会子自己就诊出有孕,当真是天意弄人。
“可是喜脉?”芙蓉帐外男人的声音竟是不可抑制的上扬,尾音里还夹杂着细微的颤抖,张俊的身子僵了片刻,极是颓然地弓□子,“臣才疏学浅,还要再问一问姜姑姑,方可确保无误。”
姜娆还没来得及说话,卫瑾笃定地道,“不必问了,高言,带张太医下去领赏,自明日起,专职替她调养身子,不得有失。”
高言欠身引了张俊出殿,心下更是笃定,只怕这姜御侍可要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内庭太医专司一人调理身子,这是从前的白婕妤和安小仪都不曾有过的殊宠。
和璇玑交换了眼色,俱都退下。如今姜御侍有了龙嗣,晋位指日可待!
殿中霎时静了下来,两人隔着一重帷幔默然相对。
忽然芙蓉帐被猛地掀起,还有些无法接受的姜娆便被打横抱了起来。
她轻呼,连忙环住卫瑾的脖子,卫瑾似是喜极,原本就健壮有力的身子,此刻更是完全将她笼罩住,原地转了数圈,才停下脚步。
冷峻的容颜上,渐渐泛起难得的温柔,他俯□来,一双鹰隼般的眸子紧紧锁住姜娆,“幸得白日里你摔得不重,若伤着娆儿的孩子,朕必不会轻饶了她们。”
那样温柔的神色,从前在白昭仪的流霜阁中见过一回,但绝不如此刻的炽烈。
姜娆被他这样热烈的目光盯地有些不自在,遂将脸蛋埋了下去,“如此,陛下可满意了罢?”
凌厉的唇角渐渐绽开,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榻上,双臂撑在身侧,“自从登基之后,朕从未像此刻这般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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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微凉的秋风倦去了满庭落叶,秋意渐盛。
镇国将军南下沧澜叛乱,历时一年有余终于平定贼寇,收复西南五郡,得胜班师。沧澜乃肥沃富庶之地,以丝绸南绣、鱼米之乡盛名于世。
此役收复,便有粮草布帛源源不断运送回宫,入京车队如水,数十日不曾将歇。京中百姓街头巷尾,热闹非凡。
镇国将军盛冉加封一等冠令侯,其长子盛远,即华贤妃的大哥,立下赫赫军功,提拔为车骑大将军。
同样送入京城的,还有和南绣不相上下的沧源绣娘,各个姣美如花。
其中翘楚,自是送入紫微城,献给天子,而后才是分给列为宦臣。
不过坊间盛传,沧源绣娘再美,也不及武安侯的小妹三分。
说起武安侯连珏,便是大周开国历史上不得不提的一笔,连珏世袭爵位,父亲连海乃卫齐举兵起义的义军头领,军功和名望不逊于卫齐,乃开国元勋。
大燕亡国,大周始立,卫齐称帝,连海虽负不世功勋,却自请远赴西南,自此不问政事。
卫齐亦不曾亏待了曾经同生共死的同袍,加封武安侯,赏良田黄金数不胜数,是以武安侯富甲一方。
连海病逝,长子连珏袭爵位。
此次,久不入世的武安侯竟是随同盛家军一同班师回朝,隐隐有愿意辅佐之心。这份大礼送上,龙颜大悦,一时镇国将军风头无量。
而武安侯小妹连玥,同入京城的目的,便显而易见。
何况盛名在外,如此佳人,除了当今天子,只怕再难有人消受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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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之后,皇上派贴身羽林卫尉亲自往城门迎接镇国将军和武安侯,同时,国子监祭酒庄子青刚提了御史大夫,有积压的章本上奏,于是一忙就到了傍晚。
晚间,庄云若头一回主动到含元殿请安,前些日子皇后禁足完毕,恢复六宫掌权之后,替她和安小仪同时晋了位份,如今是庄芳仪和安贵人。
虽然自己父亲得以重用提拔,但皇上对自己却并无热情,不过是随意来过两次,就再没下文。
眼见安贵人是如何的失去孩子,她才明白唯有君恩是保全自己的最好方法。
不论有多少胜算,她必不能再被动下去。
今晚,同样的回应,高言说皇上忙于政事,便将她送来的莲子羹接下,连面儿也没见到。
这厢庄芳仪铩羽而归,那厢才从勤政殿出来的皇上,并未直接回含元殿,而是往侧殿移步。
屏退了随行之人,卫瑾如往常一般踏入芳华阁,却并没见到姜娆的人影。
莫名地就有些心慌,他连忙唤来高言,当下便分派人手四下寻找,一时满殿皆惊。
如此阵仗,当真是见所未见。
找了许久,就在皇上的脸色如夜色一般阴沉时,仍是新来的婢子莹霜在御书房小阁中寻到了姜娆。
卫瑾踏入书房时,便在重重书架中看到了那娇柔的身影,青丝微乱,伏案浅眠,如雪的侧脸正枕着一截袖子。
他紧走了几步,突然又不忍心打扰,定身凝视了片刻,高大的身子俯下来,轻轻将她抱了起来,一路往寝殿走去。
那样珍重的姿态,仿佛是捧着一件稀世珍宝一般,教人咂舌唏嘘。
姜娆白日里无事,便仍有读书的习惯,如今卫瑾限制她行动,生怕动了胎气儿,时时刻刻都教人陪着。
上回莹霜不仔细,险些教热茶烫了姜娆的手,本是小事,但不知是哪个宫人说了出去,传到皇上耳中。
当日下午,便赏了莹霜二十大板,若非姜娆劝着,那莹霜少不得去了半条命。
并非姜娆心慈,不过是如今阵仗太大,怕传到后宫平白教人叵测。
但如今过了月余,虽然宫人们日日在她耳边吹风儿,俨然将她视为主子娘娘,但皇上那边始终没有动静。
虽说姜娆并不看重位份,更不想参与后宫争宠,但卫瑾如此态度,不由地教她有些难安。
自有孕以来,时时困倦嗜睡,今儿略看了回书卷,竟是伏在案上睡了过去。
一觉沉沉,睡梦中,姜娆是被隐约的说话声惊醒了。
“还请陛下慎重考虑,她身世低微加封如此高位,难以服众…恕臣妾不能从命…”
姜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听出那是皇后的声音。
紧接着,是卫瑾的声音沉静地响起,没有任何波澜,“朕心意已定,皇后不必多言。”
沉闷的静默之后,皇后的声音提高了三分,“若陛下心中还有臣妾这个皇后,就请收回成命!”
似有隐隐的一声笑,卫瑾冷声道,“这个后位,也并不是非你不可。”
不用看,姜娆也能想象出此刻卫瑾的脸上是何种冰冷的神情。
就如同卫齐殡天那一夜,龙图阁中修罗般的姿态。
杯盘碰撞的声音传来,皇后颤抖道,“陛下…陛下竟然为了一个低贱的女官,如此待我…难道数十年的情分,竟不如一个外人?”
“你我情分,皇后心中应该最是清楚,”他再次开口,不给皇后说话的机会,“皇后请回罢,册封诏书上的凤印,朕限你三日盖上,逾期别怪朕不念旧情。”
不知皇后何时离开,但那些话如芒在背,令姜娆十分不安。
“朕知道你在装睡。”卫瑾的脸近在眼前,姜娆便侧着白嫩的身儿,郑重道,“阿瑾应是知道的,我从没有争宠之心,若不是这个孩子,陛下便是封我做皇后,亦是不愿。但我可以不念自己,却不能不顾孩子。”
卫瑾深刻的眉峰微锁,将她揽入怀中,“朕怎会不知?”
姜娆展颜一笑,“那么,阿瑾打算给我甚么位份?”
卫瑾握住她的手,婆娑了几下,“虽然贵妃之位并非最高,但皇后无错,大局为重,朕不可废后。”
贵妃…
姜娆愣住,她方才想着最多不过是九嫔之位,不曾想他能如此平淡的说出这样惊天动地的话来。
难怪皇后如此失态!
就连镇国将军的女儿,也才不过贤妃之位。
“陛下和皇后青梅竹马的情谊,我从不敢奢望介入,”姜娆压住心头惊讶,“阿瑾莫要错看了我。”
谁料卫瑾的神情淡漠,良久才道,“我和她的情分,早已断了干净。”
姜娆是聪明的女子,言之此处,此不会多问,卫瑾依旧是抱着她相拥而眠。
一夜无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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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膳时,便有宫人来报,说是鄢秦侯夫人的辎车以至城门。
卫瑾慢条细理地饮了口羹汤,缓缓道,“传朕口谕,放行入城,到行宫安置。”
又看了姜娆一眼,“不可怠慢。”
姜娆搅动着羹汤不语,其实她不过是想弄清楚自己的过去,然后了断干净。
但却不知今日看似细微的一个决定,却将颠覆她所有的认知。
就在惴惴不安中,她独自前往行宫。
殿中灯火明亮,一人坐于珠帘后。
姜娆缓缓走进,随着每一步落下,头脑却是越发疼痛难当,仿佛有甚么东西膨胀炸裂开来。
鄢秦侯夫人面对着她,轻轻摘下面纱。
那一张布满疤痕的脸容,毫无预兆的现于眼前。
姜娆呆了一瞬,拼凑的回忆渐渐清晰。
这身体原主的意念在此刻潮水一般涌入心房,她不自主地抬起手,抚上那张可怖的脸庞,“是谁害你如此?”
鄢秦侯夫人微微一笑,即便是遍布疤痕,依然有震慑人心的气韵,她云淡风轻地道,“娆儿做的很好,娘亲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