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佳人杨颜
松山深处,自有人家,缕缕生烟,鸟兽同栖。***
“温龄拜别爹娘与列宗。”水蓝长裙的小姑娘跪下身去,双手叠合伏地。
“温龄,爹娘一生作孽已深,已经不能行医于江湖,济予万民。现今十五年了,也要告别松山,另觅居处。你莫要辜负了一身医术,八年有约,爹娘再传信与你。”
“温龄明白。”小姑娘勾起温暖的微笑,“爹娘不必牵挂,温龄一定谨慎度日,铭记祖德。”
江边似有隐约的乐曲声,温龄意识清醒,缓缓睁开眼。望着素白的帐子,她笑,又是这场梦……
起身给自己倒了茶水,推开窗。原是江上有乐坊船只经过,一时间两岸沸腾。江南的暮春湿润,风吹来半冷半温,月如钩挂在天上。
她去了许多地方,见过许多的美景,但南国的江南却是最惬意的。这几年的南国更加富饶了……唉。温龄心里叹了口气,可这富饶不知是多少陶人的尸体堆砌出来的。
南国的制陶业极高,离世的高人万月留下了《陶经》一系列的文书,使得制陶业进了一大步,且她的弟子极多,各立流派传播制陶工艺。只不过十几年,国中三成人口都已是陶人了。
不过……万月怎能知道,她留下的这些文化精华却带来了沉重的灾难。统治者残暴,内政不谐,且战乱频繁,源源不断的陶人上战场,做奴隶,如同禽兽一样任人宰杀。
江南远离都城京池,战争的影响极小,皇权的威慑也弱,且物产富饶,房舍精致,文化风都是独具特色各有千秋,风气开放,已经算是难得的了。
也不知道这样安逸的现状能维持多久。温龄摇摇头,望向江上驶过的花船。
该回京池去了……一寸这个假和尚怕是等不及江南的茶了。温龄关上窗,点亮灯盏,取出笔墨,写了一封信。
翌日醒来,遣了小二送信,自己拿了包袱上马离开。
赶了一个时辰,路边有个茶棚,温龄栓了马,过去要碗茶喝。那铺子是两位老夫妇所开,见她姑娘家一个人,于是问道:“姑娘唉……是要往哪里去?”
温龄笑,“我赶往京池,今夜住在巴城。”
“哎哟可不能往前去了,那山头有恶人啊,姑娘你一个人,不若往官路去,这样妥当唉。”那老妇人又给她倒了杯茶。
“我急着赶路,官路太远只怕入夜也到不了巴城。婆婆不必担心,我有数的。”温龄微笑,不会有人拦她去路的。
于是一路平安,黄昏时顺风顺水就到了巴城。
再赶了数十天路,刚进京池,她已觉得筋疲力尽,于是租了辆马车赶到了京池招牌教坊:琼楼。绕道后院,打开石墙上的密道,进了一所别院推门上床睡去。
翌日再醒,刚刚坐起身,就见房里坐着一个绝色女子,肤如白瓷凝脂,双颊微红泛着健康光泽,眉飞入鬓,眼如碧湖,鬓边细小的流苏齐齐摆动,如同雨帘丝垂。
那女子没有上妆,明亮的双眼半眯起看着温龄。见她醒来,她就快步走过去,
“来怡(温龄字来怡),我可有半年不见你了,你说为什么你每次来都一副灯枯油尽的模样,啧啧啧,看这小脸瘦的,都十八的人了好像被虐待了好几年似的,看来需要本小姐的非常食谱了……”边说还边掐了掐她的脸。
温龄一听‘非常食谱’四个字,毛骨一耸,“杨颜小姐,我必须要重复一遍。暴饮暴食、鲍鱼参翅对我的身体是没有什么帮助的。”说罢下床朝桌边走去。
杨颜正要回她,却见她一直望着窗外。
往窗外一看,天上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今日下雨了,山路不好走,你刚刚回来,在我这休息一日,明早我给你备了马车再走不迟。”杨颜给她披了一件外衣,“我这里出了一些事要与你说。”
温龄眉头一皱,回过身看了一眼杨颜,“出了什么事?”杨颜此人,小事是不会开口的。
“本来觉得是小事,但是……”杨颜边说边卷起袖子,她的手臂裹着纱布,温龄伸手帮她解开来。
温龄眉头慢慢紧锁,双手轻轻托起杨颜的手臂。那手臂上有一个珍珠大小的洞,洞周的肌肤都泛起黑气,足足碗底大小的皮肉已经坏了。
“有多久了?”温龄拿出药箱,拿出一个极小的夹子。
“一个多月。”杨颜说道。
“怎的不早与我说,我在江南的住处你又不是不知道,都没见过你这般不爱惜自己的。”温龄心疼的责备她。
杨颜是陶人,由国中制陶高人万月寻来千山中精华之陶土亲手捏制而成,全身而下无一处瑕疵,且身体抵抗力也是一等的,这样的事非同小可,也难怪温龄责备。
“你平日已经是繁忙的,那时人在江南怎么好跟你说?我也请了许多位名医来过了,原以为不是大事,怎么知道它起初不过珍珠大小,疼痛也小,现在却如碗底般大,如今我茶壶都拿不起来了。”
“什么混话,讳疾忌医,你当你是什么身子,真是要人操心。”温龄一边啰嗦她,一边清洗那小夹子。陶人的疼痛感是常人的几倍,再小的疼痛也是极其难耐。
片刻,温龄用夹子往那黑色的洞口里夹了一些颗粒出来,放在干净的纱布上。又从药箱中拿出一个瓷瓶,轻轻倒在掌心,是一把深紫色的土,用夹子细细填进洞中。再滴入一滴乳白色的液体,之后用纱布将杨颜的手臂包裹上。
“江南的佛山土极好,尤其要找老树根处的最好,好在我运气不错,否则今天也是碍事。”温龄说道,“我明日上南山寺去,一寸交代了事我便会回来,也正好在那仔细瞧瞧这些是什么东西,才能彻底根除。”
温龄说罢仔细包好那黑色的颗粒,放入药箱中。
杨颜点点头,手臂上传来温润的暖意,心里安定了许多。
两人又谈了一些风土人和离别后各自的琐事,一个下午也就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