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唯有

52唯有

卫连跟薛旁婉的婚事很快就订下来,是在一个月后的仲夏里,时间之急,免不了让人议论纷纷,有的说是卫连生性风流,将薛家千金迷得晕头转向,私下便已订了终生;有的说是卫连与薛旁婉两情相悦,但薛旁婉却被许配给了韩府的七公子,怎料那七公子体弱多病,结果没撑到成亲之日就去了,这才让痴痴苦等的卫连守得云开见月明;更有甚者,说卫连是卫家独子,可惜喜好男风,以致二十好几还未婚娶,这使得卫千户忍无可忍,最后硬是逼着他与守备府的薛千金订了亲。且不论众说纷纭,总之卫薛两府的这桩婚事算是尘埃落定了。

慕勉初听到这个消息,的确有些惊愕,倒不是因为卫连要娶的人是薛旁婉,相反她早就清楚这俩人纠葛不清的关系,而是卫家这种急着操办亲事的态度,总叫人觉得有点蹊跷,同时喜讯传出后,卫连再没有到慕府拜访过,但无论如何,这些都不是她该去思付的事了。

很快,又到了幽州一年一度的曲灯节,挂花灯放花灯,祈福求愿,携亲游逛,年轻男女私下幽见,自是热闹无比。

“勉儿,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去吗?”临出门前,沈兮蓝略显惋惜地道。

慕勉尽量不去瞧她身旁人:“不了,街上人又多又挤,爹爹又去了任大人家做客,我留下来陪娘。”

沈兮蓝不再多说,笑盈盈地挽着慕沚的手臂,启唇讲:“早就听说曲灯节是你们幽州特有的节日,沚,这还是咱们成亲以来,头一回一起去放河灯呢。”

慕沚却盯着慕勉的袖口有些出神——明明夏方初,她却仿佛很冷一般,一双小手始终缩在袖子里,不肯伸出来,无端端地令人心疼。

或许心底某个地方,也是希望她不要跟去的,他淡淡垂睫:“走吧。”

沈兮蓝一手挽着他,一手提着荷花灯,在郦茹临安的跟随下离去,在他们转身之际,慕勉也转身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行去。难得节日,她给秋渡李顺儿他们放了假,只要赶在戌时末前回来就成,看着他们兴高采烈的样子,慕勉脸上也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后又来到琼瑶居,陪慕夫人吃茶聊了一阵天,慕夫人素来睡的早,不到戌时便歇下了。当剩下一个人,慕勉去厨房拿了一壶小酒,又提一盏琉璃灯,独自坐在花苑的凉亭里喝着,夜晚的凉风挟着芙蕖幽香的气息,撩起青丝涟涟,拂开她眉眼间的轻怅,那股寂寞之美,更被散发到了极致。

蓦然间,面前出现一张恐怖狰狞的鬼脸。

慕勉无奈一叹:“唐重玉,你换个新鲜点的好不好?已经不好玩了。”

唐重玉笑嘻嘻地摘下面具:“行啊,吓唬几下胆子就变大了。”

慕勉疑惑地问:“你不是跟我哥哥他们一道出门了吗?”

唐重玉坐到对面,两手托腮咯咯笑道:“人家夫妻俩的,我倘若真的跟去岂不是讨人嫌?”

慕勉不吭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唐重玉拧眉:“我说你才奇怪,今儿个这么热闹的节日,你为何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

慕勉摩挲着手中凉滑的杯沿,笑了笑:“有什么可去的,人家都去祈愿……我又没有愿望。”

唐重玉笑着调侃:“你当你是神仙,把自己说的无情无欲的,果真这样,还不如出家当尼姑去呢。”

慕勉饮酒上脸,不一会儿脸蛋就红彤如霞,闻言畅笑两声:“好啊好啊。”

唐重玉发现她不像平日的说笑玩闹,倒真是一副心如死水的模样,惊慌起来:“喂,我玩笑的,你别当真啊,你要是真的当了尼姑,你哥哥不把我大卸八块才怪!”

慕勉手指微抖,想到喧声鼎沸的人群,想到光彩缤纷的河岸,想到被花灯映成火一样艳红的河水,想到他们形影相随的样子,被风儿拂过的眼角泛起濡湿的温热,执杯,仰首而尽。

唐重玉控制不住好奇,摆出跟她将心比心的样子:“老实说,你心里真的就一点愿望也没有?”

慕勉垂下眼帘,浸染在夜的暗色里,那睫底下却是漾动滢光,带着苍白的冷与痛,似雪,差一步就化水悬落:“我的愿望,永远也实现不了。”

像被她话中那一股难以形容的悲伤所感染,唐重玉盯着她沉默一阵儿,尔后才叹:“你与我认识的女子们果然不一样,别人到了你这般岁数,都早早就结婚生子了,其实我本是瞧着那位卫公子不错,对你也算真情一片,可惜居然也订了亲,依我瞧,这里面倒像大有文章。”

慕勉扑哧一笑:“四公子,你以为你是衙门办案的不成?人家的家事你也要八卦几遍。说起来,你在家我住的也够久了吧,怎么还不走?”

唐重玉闻言,故意板起脸:“你哥哥都没有轰我走呢,再说了,我留在幽州也是有正经事要做。”

“正经事?出去喝花酒吗?”慕勉眯眼狡黠一笑,“想你唐大公子有家不归,该不会是在害怕见什么人吧?”

唐重玉居然不答,笑呵呵地夺过她手里的酒杯,一口饮了下去。

慕勉也没嫌他,再加酒醉烧头,二人开始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聊着,唐重玉先是跟她谈天说地,到后来又提起他的六妹,从给她换尿布到最后见她蹒跚学步滔滔讲个不停,那份作为兄长的宠溺之情当真无以言表。

“喂、喂……”最后唐重玉还没讲完,慕勉已经趴在石桌上昏昏不醒,他唤了好几遍也没唤醒,这才恍然醒悟,“死丫头,原来酒量这么差。”

他正值头痛,却听慕沚的声音跟幽魂似的从拱门处传来:“勉儿怎么了?”

唐重玉冷不丁吓了一跳,回过头时,慕沚已快如旋风般与他擦身而过,半弯□,将伏倒的慕勉轻轻揽进怀里,看着桌上的酒杯酒壶,秀致的眉骨倏一耸蹙。

唐重玉唯恐他误会,赶紧出声解释:“你、你们回来啦?哎呀,是她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早知道她酒量这么差,我就不让她喝了。”

看着她醉得昏昏沉沉的样子,慕沚心底一疼,轻声唤着:“勉儿……”被灯光映着,她毫无反应,一张小脸像是洁白的雪花上撒了浓浓的胭脂,娇艳绝伦,流转着霞光,似飘舞在烟雨里的桃花瓣,有种亦幻亦真的美丽。

“勉儿怎么了,竟然喝得这样醉。”与他一同回来的沈兮蓝见状讶然,忙吩咐郦茹,“再去唤几个丫头来,扶小姐回房。”

“不用了,我送勉儿回去。”慕沚说完抱起慕勉,仿佛付出了一生的柔情,动作简直轻得不可思议,生怕碰碎了一般,那样温柔珍惜的眼神与举止,连唐重玉都看得怔在原地。

他一路抱着慕勉回脉香居,迎着月光,目光始终凝睇在她脸上,舍不得移开半分,像是个爱到病态的丈夫,贪恋着妻子的每分神色。

回到寝室,慕沚把她放至床上,为她脱掉鞋袜,为她盖上薄毯,当再抬头,发现她一对黑漆漆的睫毛宛如小扇子般整齐地刷下来,有晶莹的泪痕正无声无息地流淌而出。

她眉心尖尖颦动,口中发出碎絮的呓语。

慕沚心疼地用拇指拭去她的泪痕,但那泪总也流个不停,宛如蒸腾的沸水,从指尖直直烫到他的心底深处。

“勉儿、勉儿……”他最终将她唤醒,眉宇泛起薄雾似的怜柔,“做噩梦了吗?”

慕勉睁开眼,直直盯着面前那张冰雪绝致的脸庞,眼神带着不知何处的迷惘彷徨。

慕沚握着她的手哄道:“别怕,哥哥在这儿呢。”忍不住又问,“是不是不舒服?我让人准备解酒汤好不好?”

看清楚是他,慕勉忽然用力阖上目,伴随着颤栗不止的身体,眼眶里的泪水流得更厉害,却压抑着不肯发出一点声音,宛如承受着惨烈毒药,兀自伤着五脏六腑。

慕沚低下头,知道自己此刻什么也做不了,什么话都不能脱口,修长的十指泛出苍白,只在无力地颤抖。

“哥哥……其实今天,我对着老天许了一个愿望。”

慕沚神经一紧,恰好她侧过脸来,灯影之间,是一种恍惚的微笑,凄美得像是山上的白色山茶花,被风吹得凄凄凉凉地碎散一地——

“我向老天爷祈求,下一世,我们不再是兄妹。”

再也不做兄妹,再也不做兄妹……

她缓缓吐字,流着泪微笑,自小到大,她都是留给他最好的笑,也是这样的笑,反反复复地出现在他的梦里——

只要不是她,哪怕一个时辰,一天,一年,一辈子,他的身体都将永远处于空荡,那颗残缺的心将始终成疾,只要不是她,他的痛苦将追至一生。

慕沚情不自禁把她搂在怀里安抚着,彼此,没有任何言语,像两只可怜而迷失的兽,在暴雨里相依相存,共同发抖。

这一世,他们生错了身份,爱而不能,那么下一世,他们就生做两个不同的普通人,人海茫茫中相遇,不管贫穷贵贱,他都爱她,他都娶她,抚育儿女,白发厮守,无论哪里,他都随她而去。

这世,唯有一个愿望,唯有这一个愿望可许。

当慕勉终于哭着睡着,慕沚俯首,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心,勉儿,在这一刻,做个好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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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裹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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