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 帝都伊斯法罕
九月初二,刘时敏辞别巴格达总督哈菲兹,离开巴士拉。
九月初四,登陆萨法维港口布什尔。
布什尔距离伊斯法罕一千五百里,沿途尽为崎岖山路,车辆不通但牲畜可行。
因为提前打过招呼,设拉子副总督贝赫纳姆早有安排,而刘时敏也提前安排人在此地接应,所以并无阻碍,顺利得到当地官员接待。
只在布什尔歇息一日,使团便策马东行,钻入群山之中。
使团规模不大,仅有十人,另有萨法维百人骑兵负责安保带路。
沿途所见景色奇异,多荒山但山脚却多村落,偶有水源之地则种小麦,无水之地则大多以放牧为生。重要城镇皆有清真大庙,可换马可供餐饮。
行六百里至一个叫做‘亚苏季’的地方,得见正牌设拉子总督伊玛目库里汗。
会见,方知山中有库尔德人部落反叛,库里汗统帅大军在山中平叛已有半年之久。
九月十九日,使团终于赶至萨法维帝都伊斯法罕,这座古老而恢弘的城市。
波斯礼官接待,留宿一清真大庙,先一步从阿巴斯港赶来的一队人员也留宿此庙。
觐见皇帝嘛,总不能空着手,要送礼的,先前来的人就是为了运送以及照看礼品,顺带着熟悉礼节风俗,方显看重。
与礼官交谈,定于九月二十一日觐见。
礼官絮絮叨叨不停申明宫廷礼仪,对于这一点,刘时敏一点也不觉着意外,他是大明皇宫里出来的,紫禁城的规矩更多,外国使团想要觐见大明皇帝,礼部不墨迹半个月休想得见。
然而不等刘时敏与萨法维官员多做交流,数位大明商贾便急着求见。
伊斯法罕作为帝国新都,大半个城市都在重建。
宏伟壮观的皇家广场于几年前完工,皇宫建了三分之一不到,帝国大清真寺穹顶刚刚动工。围绕皇家广场,劳工苦役超过三万人。
国家迁都,这个事大明有经验,举全国之力营建一城,人力物力耗费已经不能用金钱来计算,也核算不出来。
皇极殿前的汉白玉丹陛石重达两百吨,就想想如何从采石场运去北京城的。
阿巴斯营建伊斯法罕的规模也十分吓人。
皇家广场长一里阔百八十米。
皇家大清真寺,按照设计规划,正门高三十米,几座宣礼塔高四十二米,祷告大殿高五十二米。
对比紫禁城,皇极殿连同基座方才三十五米。
还么浩大的工程,从大明订购的那点东西只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但就这么一点,也足有百五十万两的利润。
而且这不是一锤子买卖,还有第二批,第三批,甚至第四批订单,鬼知道伊斯法罕能几时完工呢,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也不奇怪。
瀛州官方看重这笔超级订单,各商行商会自然更加积极,是以在伊斯法罕聚集有两百多人负责同萨法维日常接洽。
单说大清真寺的椭圆形外穹顶,阿巴斯要求尽贴碧绿瓷砖,内穹顶则要求各色玻璃同天蓝瓷砖混搭,观之要有仰望星空银河之感。
能不能做到?自然可以,翠绿釉从绿松石中取,天蓝釉从天青石中取。
至于各色玻璃,不好意思,萨法维自己就能制造,仅从瀛州进口透明玻璃。
其实瓷砖人家本也要自己造的,为了这个还准备聘请三百大明烧瓷工匠,只是朱常瀛没同意,这才没有办法从大明进口。
话说,萨法维人也自己试着烧制过,但对比大明样品之后,也就只能放弃。
给真主献礼,不敢凑合啊。
而大明供应的货物也不仅仅限于瓷砖同玻璃,就还有家具摆设、定制衣料、香料蔗糖等等。
生意上的纷争,商人大多自行解决,但总有他们解决不了的需要官方来撑场子。
此外,商人的吃喝住用也是问题,当下大明来人被安顿在一处军营,生活十分不便。是否可以单独开辟一处居住区,毕竟风俗习惯大不相同?
一番忙碌,已是二十日下午。
也在这个时候,萨法维第二号人物,大维齐尔哈利法苏丹终于抽出时间,同意接见大明使者。
大维齐尔,理解为宰相是没有错的。
苏丹,在南洋就代表一国之主,但在萨法维却未必,可以理解为国公。
刘时敏不敢怠慢,收拾利落,坐上大维齐尔派来的专车。
行约半个小时,马车停在一处豪华府邸,门口站着几位头戴白帽身穿长袍官员迎接。
走入殿中,一如在巴士拉所见,殿堂十分开阔,圆形穹顶上描绘着各种宗教色彩浓厚壁画,四壁洁白点缀着波斯密画,地铺毛毯,三名官员就站在门口等着呢。
为首人年约三旬,身材匀称,两撇细八字胡,文质彬彬。
“远方来的尊贵客人,见到你十分高兴。”
“大维齐尔百忙之中拨冗相见,我亦深感荣幸。”
“请坐!”
各自见礼,分宾主落座,侍者上茶。
波斯人也喝茶,但与大明喝茶的方式不同,刘时敏观之,有些类似于两宋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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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中国来使,尝尝我萨法维茶味怎么样?”
刘时敏浅尝一口,笑道,“此茶乃藏红花煮制,非原产我大明茶叶。贵国的藏红花在我大明价比黄金,多谢了。”
转过身,刘时敏示意随从拿过礼盒,“巧了,我刚好带来几饼茶叶,也请几位品尝一下。”
在南洋在锡兰在天竺,土着不怎么喝茶,热带水果众多,不缺这点维生素。
在巴士拉,贵族富户有饮茶却也不多,饮用最多的是一种产于非洲的饮品,咖啡。
咖啡味苦而涩,非加糖加奶不能饮用。
在萨法维,饮茶更为普遍一些,但拿藏红花来当茶饮,有些奢侈了。
这玩意在萨法维也十分昂贵,比之进口的大明茶砖可贵重多了。
当然,刘时敏作为礼物送出的茶砖又另当别论,这是贡品级的,有价无市,寻常人想买也买不到。
三盏茶之后,哈利法语气一转,“我听闻在前来伊斯法罕之前,贵使曾前往巴士拉与哈菲兹会晤?”
“......正是,哈菲兹总督几次相邀,盛情难却。”
哈利法面色一沉,语带不悦,“使者可知我国与奥斯曼为敌?”
“知晓,贵国陛下几年前收复故土大不里士,可喜可贺。”
“使者何意,难道与我国交好,还要与奥斯曼为善?”
“我奉我国陛下之命出使各国,实为结交友邦,沟通有无,只要与我大明亲善之国,就都是朋友。大明与贵国以及奥斯曼远隔千山万水,同任何一方也没有利益冲突,也不会站队任何一方。”
哈利法冷冷道,“使者这样说法,无疑会触怒我皇!”
“恰恰相反,我认为以诚相待才是最重要的。”刘时敏淡淡道,“我知道贵国同不列颠交往颇深,甚至有不列颠贵族为贵国效力训练军队,但大维齐尔您知道不列颠人也在同奥斯曼交好么?同奥斯曼交好的还有法兰西、尼德兰,事实上奥斯曼已向三国开放了黎凡特地区,三国商人可以在那里自由贸易。我并非故意挑拨,但毫无疑问,知晓实情对于贵国决策将更为有利。”
哈利法微微皱眉,“使者是如何知晓这些情报的?”
刘时敏微微摇头,“总之不是从奥斯曼人口中。”
“你的意思,欧罗巴诸国不会同奥斯曼继续战争了?”
“我推测短期内不会有大规模战争,大维齐尔应当知道,哈布斯堡家族已经同奥斯曼签订了休战协议。另外,法兰西、不列颠、尼德兰三国同哈布斯堡是敌对关系,三家联合奥斯曼对付哈布斯堡家族倒是十分可能。而盘踞在贵国南部沿海的葡萄利亚人,其实是哈布斯堡家族的附庸。很遗憾,贵国试图通过不列颠人联合欧罗巴诸国共同对付奥斯曼,这项计划恐怕难以付诸实施。”
“......”
刘时敏一席话,令在场几人陷入沉默,不是他们认可刘时敏的观点而是一个大明人竟然知晓如此多消息而且分析的合乎逻辑。
简单来说,大明人知道的太多了,有点惊悚。
看他们表情,刘时敏也意识到自己透露太多给萨法维,不应该,有些失言。
一个不争事实,瀛州大概是地球上第一个将外交列入专门学科的,对于各国情报的总体掌握不能说冠绝全球,但论全面却是第一。
有些知识同判断,在刘时敏看来只是常识,但听在他人耳中就无异于隆中对。
从几人的表情可以断定,萨法维对欧罗巴情报极为缺失,分不清西方教新旧两方势力划分以及两方斗争的险恶程度,将联欧制奥的希望放在不列颠人身上有点扯。
刘时敏推测,欧罗巴诸国乐见奥斯曼同萨法维互相争斗,彼此削弱,为什么要介入呢?
哈利法同两位同僚小声交谈几句,重新变为稳如老狗那般仪态。
“使者说的好,两国相交就要坦诚相待。我要恭喜贵国,贵国海军对葡军作战取得了一个又一个胜利。但为何贵国最后又同葡人议和了呢?”
刘时敏真想破口大骂几句,弄了个废物赫尔纳姆消极怠工,还好意思来问我?倘若萨法维积极一点,调派海军并且主动提出攻联合打霍尔木兹,只要条件合理,锡兰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但你没提啊,这又能怪谁?
“之所以议和,是因为我国对贵国帕迪沙阿的尊重。”
哈利法失笑,“你国同葡国签订停战协议,与我国有什么关系?”
“因为霍尔木兹就在贵国临海,我理解为此地应属贵国范围,贸然出手就是对贵国的冒犯,对帕迪沙阿不敬。”
“......使者,你刚刚说要坦诚相待。”
“我一直很坦诚,难道我的理解有错么?”
哈利法闻言一顿,随即哈哈大笑。
“大明使者,你的智慧赢得了我的尊重。在觐见帕迪沙阿之前,请告知你的意图,我希望这次觐见得以顺利而不出现任何意外。”
与萨法维大维齐尔的会谈持续了一个小时,总体上还算顺利。
回到清真大庙,刘时敏将国书礼品仔细清点过便早早歇息,明日觐见是一场硬仗,需要养精蓄锐。
哪料想刚刚躺下没一会儿,耳听闻屋外人喊马嘶,异常嘈杂。
秘书官一头闯进卧室,神色慌张。
“督帅,不好了,来了好些红帽兵,将咱们给围了!”
刘时敏悚然起身,冲出门外。
果见火把如林,大量兵丁里三层外三层将大庙围住。白日里畅谈的几位景教阿訇正被士兵架着拖走,一些学子则排着队被驱赶,宣礼大堂内时有惨叫声传出。
使团暂居的独立小院也被围住,门口有士兵持刀巡视,目光森冷。
关上房门,刘时敏头脑飞速运转。
此刻,使团人员尽数聚集在大堂,无不惊惶失色。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难道萨法维人要杀我们?为什么啊。”
“拼了,跟他们拼了!”
“不对啊,看架势,好像不是冲我们来的。”
.......
“都给我闭嘴!”刘时敏扫视众人,大声道,“慌什么慌,大丈夫死则死尔,有甚可怕的?都冷静点,无我命令,谁也不许妄动。”
转过头,刘时敏看向一名翻译,“你去问问那军官为何要拘禁我们?谨记,不要争执,无论何种回答都马上回来。”
“明白。”
翻译小心翼翼打开房门,与那军官相隔几步交谈几句,随即反身退入房中。
“督帅,那军官说是在捉拿要犯,与我等无关,只叫我等不得进出,以免遭受波及。”
闻言,在场人稍稍安心,刘时敏也长吁一口气。
就刚才那阵仗,简直要被吓尿。
三十条性命在人家地盘上,火器没有,只几把刀剑傍身,我为鱼肉人为刀俎,完全没有反抗能力。
话说各国滥杀也属寻常,但如萨法维这样的大国于外交礼节上还是极为看重的,不会毫无缘由的折辱甚至杀害使者。
眼见外边局势,推测应该是内乱,而内乱发生在帝都,这就耐人寻味。
刘时敏大感晦气,锡兰总督府似乎同萨法维天生命相不和,风水相冲。
这特酿好容易到了伊斯法罕,却碰上了人家内乱,明日能否按照计划觐见萨法维皇帝也是个未知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