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三、

一百零三、

笃笃门响,闭目假寐的张潇猛然惊觉,伏在床边不知何时睡着的小皇上也立即翻身坐起,和墙角的张潇对视一眼,定定神道:“何人?”门外一个怯怯的声音道:“奴婢们给皇上、娘娘送早膳。”小皇上站起身来,整整衣服,走到门边拉开一条门缝,门外原来是两个捧了食盘的宫女。

小皇上一手一个,接过食盘道:“皇后今天身子不舒服,不想多见人,你们就不要进来了,午膳和晚膳都送到门口就好,由朕来端进去。对了,你们回去了说一声,今天的屋子不用打扫了。”那两位宫女请了礼往回走,直待她们走远了,小皇上才伸出脚尖关上了门,走到张潇面前放下食盘道:“壮士,请用早膳。”那食盘之中,不过是两碗小米粥,几个金黄的窝头,另外四碟小菜分别是鲜红的辣子、碧绿的豌豆、黑褐的芥菜丝和切片的煮鸡蛋。这两盘饭食虽然雅致,却和平常人家无异。

张潇心道:“天子与民同乐共苦,不肯穷奢极欲,那当然是对的,可并不是说皇帝勤俭朴素,万民便拥戴了。天子当有天子不可侵犯的威严,才能更强势地掌握局面。蝼蚁之民,其性本贱。你若偶然施以雨露,他们便感恩戴德;你若长时间地屈身下顾,他们还以为你是个驼背的巨人呢!‘猥自枉屈’当然也是需要实力的,像刘备南阳三请,是给他锦上添花;若是少帝,那便有些不自量力了——你原不比常人高多少的。”

“这般廉政归心之法,是先帝所创,你若是一脉继承,没有点推陈出新的门道,只怕会被人轻视了。难道你一辈子都要活在先前几位皇帝的阴影中么?现在已经不如创业时期的艰难了,繁华的天朝上国,总该有些特别的气象!”

屏风之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穿戴整齐的皇上和皇后两位一同步出。见张潇面前的饭食一动未动,小皇上先是怔了一怔,随后自嘲地一笑道:“张兄是嫌我招待客人寒酸了么?”张潇道:“岂敢岂敢。请皇上、娘娘自食,在下身子粗壮,一顿不吃,也没什么打紧。”

小皇上和皇后对视了一眼,道:“不然,你身上责任重大,等会还要为皇后运力疗伤,不能虚了身子。来,我们三个一起吃吧。”那皇后也甚是贤惠,眼睛一直看着地面一言不发。皇上说完话便席地坐在张潇对面,她也跟着坐在了地上。张潇看看推辞不过,也不再说话,宾主三人平分了这顿早餐。

小皇上递过一张锦帕,张潇接过擦了擦手,小皇上道:“现在可为皇后疗伤了么?”张潇看看窗外,道:“此刻尚早。须到辰时和巳时之间,天地间阳气最盛的时刻,才会有最好的收效。”小皇上闻言宽心道:“原来如此,那么朕先去早朝了。”皇后盈盈站起道:“臣妾到门外晒会太阳,也好帮壮士把把风。”她母仪天下,更要恪守妇道,怎能同陌生男子独处一室?张潇端坐屋角闭目不动,好似屋顶塌陷下来他也不会闪躲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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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熠辰用了早点,又小憩了一会儿,才换了身衣服出门去。白日里他心安气壮,不急不缓地独自空手向宝日楼走去。到了宝日楼跟前,却见门边摆了个“暂停营业”的牌子。

京中上千家医馆的排查,可是容易做的?张随忧心如焚,等了半夜也没个结果,赵巨炎自吩咐手下人收拾行李,准备离京,几个“宝日”号商铺都没开门营业。

司熠辰上前将大门推开,一眼便见地上堆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心中隐约猜到几分。张随正在大厅中等待消息,却见司熠辰不速而来,没好气道:“司总管有何贵干?”

司熠辰笑道:“我劝你还是对我客气一点的好。”

张随心中一动:他这般底气十足,莫不是师玉霓在他手里?又惊又疑,打量着司熠辰。

司熠辰开门见山道:“你还有个师弟叫张潇吧?”张随一心都是师玉霓的安危,未想司熠辰突然问到张潇,随口答道:“不错。”司熠辰似笑非笑道:“敢问那张潇现在何处?”张随冷笑道:“天下这么大,除了皇城去不得,他哪里都能去得!”

话刚出口,张随不禁大吃一惊。司熠辰此时提起,他才想到整晚都没见到张潇了。先前听韩泠泠说张潇回房休息,也只是一带而过,而司熠辰昨晚突然离去,说是因为皇城有事,他今早又特意前来打问张潇,只怕不妙。

司熠辰摇头叹道:“久闻首阳派的张随是个风度翩翩的君子,今日一见,倒令在下失望了。”张随面上一红,冷冷道:“我此刻心情不好,你还是不要惹我为妙。”说着就要上楼,到张潇的房间去一看究竟。司熠辰沉下脸来,喝道:“张随!”

张随阴沉着脸转过身来,司熠辰也是冷声道:“不要以为你师父天下无敌,你就可以怎么样了。你半夜派人去调查太医院,单是这一条我就能治你的重罪!你还亲手杀了朝廷挂名的千户长,无端杀害了禇氏兄弟两条性命,哪一条不是死罪?京畿重地,天子脚下,你随意动手杀人,扬手就走,你眼中可有王法?”

他话音还没落地,张随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止也止不住。司熠辰道:“你笑什么?”张随笑的捂着肚子弯下腰去,喘气道:“我笑丁毅之看错了人!还说什么‘司熠辰心高气傲,不会以官阶压人’,他看人不准,也是历练不足的缘故啊!”

司熠辰哼了一声,走上前来,张随直起身子,布劲全身,严阵以待,嘴角还留有一丝嘲谑的微笑。

若在以往,张随断然不会如此轻率地同人交手,何况还是在天子脚下!何况还是大内的副总管!只是他最近心绪经常失控,热血好似抑制不住地要从胸中泼洒出来一般,那使他翘首立于同龄人中的理智和自控如正午的雾气般不知到了哪里去。

两人越走越近。

忽然头顶上一个声音咳了两声,道:“谁要找张潇啊?”张随一震,回头看去,见张潇正伏身在三楼的栏杆上笑嘻嘻地看向这里。瞄一眼司熠辰,他也是满脸的惊愕和不解。

张潇道:“这位可是皇城侍卫队的司总管么?久仰久仰,不知今日来访,有何贵干?”司熠辰一双眼睛如鹰凖般紧紧盯着张潇,道:“请张相公下来说话。”他对张随、丁毅之都是你我相称,只是今日看到张潇出现在这里实在太过震惊,竟然尊称了一声“相公”。

张潇慢慢从楼梯上走下,司熠辰眼光依然不放。待到张潇走到他跟前数步之遥,司熠辰略略沙哑着嗓子道:“不知张相公昨夜身在何处?”张潇故作惊讶道:“我昨晚亥时从外面回来后,一直都在这里,再没出门半步了。”司熠辰眯起眼睛道:“亥时?”张潇道:“不错,有何见教?”司熠辰转向张随道:“他是你的师弟张潇?”张随冷笑道:“明知故问!”

司熠辰想了想,对张潇道:“你说你昨晚亥时之后,再没出门半步,谁能作证?”张潇沉下脸道:“首阳派门下哪一个不是光明磊落的好汉,这欺瞒之事岂是我们做得的?你若要问,这楼里的伙计随便哪一个都能证明。”这时赵巨炎也走到楼梯上,道:“不错,我手下近百名伙计,都是可以证明的。”司熠辰怔了一会儿,抱拳道:“打扰了,告辞!”转身便走。

张随微笑着看向张潇,道:“幸好你昨晚没说话,他才听不出你的声音。”张潇伸手抹了一把脸,面屑簌簌掉落,原来是陈仲平易容的。也是昨夜司熠辰没有细细打量张潇,此时才难分真假。陈仲平回身对赵巨炎道:“赵老板真是妙手天人,朽木都能雕出花来!”三人大笑。张随道:“陈兄,你这可有失光明磊落了。”

陈仲平道:“怎么有失光明磊落?”张随道:“你易容见客,还不算有失光明磊落?”陈仲平笑道:“世人皆爱洁面见人,我独爱污面待客,有何不可?只是脸上的污物放置的方位有点巧合,他非要把我认作张潇,我有什么办法?从头到尾,我可说我是张潇了么?倒是你,他问我是不是张潇,你那一句‘明知故问’怎么解?”

张随笑道:“‘你既知他不是张潇,还费劲问什么问?’我就是这个意思!二师兄那一句也妙得紧啊,摆明是我们要集体庇护‘张潇’似的,生生把他给吓走了。”赵巨炎道:“对付恶人,就得需要些力量。你们先别笑了,真正的张潇现在还在受难呢!”

(嘿嘿,后事到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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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剑天澜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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