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谜宝藏系列之二 通天之塔(下)》(14)
记忆陷阱
图瓦人将沙砾石板一一搬开,露出下面坚硬的泥土,这些泥土本来就被夯筑过,表面又有石板保护,所以依旧保持着几千年前王族下葬时的状态,挖起来很费劲。
许多盗墓小说里都会描写墓葬如何规模如何如何大,里面的墓室如何像迷宫一样千回百绕,可事实上,绝大部分的墓葬都只是普通的土葬,尤其是这些崇尚自然的草原民族,他们喜欢以石为棺,所以会在遗体下葬后将土地夯实,直到看不见土堆为止,然后再在上面垒上石头,做成坟茔,这样的墓穴不可能有中空的墓室,而且泥土压得很死,挖掘难度自然很大。
我们守在墓穴周围,看着图瓦人将泥土一点点铲到旁边,就像在看一项小规模的工程施工。四周出奇地安静,也许是受了风雪的影响,动物们全都躲了起来。只剩下图瓦人铲土的单调声音和不时传来的咳嗽声。这个过程及其枯燥漫长,如果不是气候太过寒冷,估计我看着看着就会睡着。吕方阳和我不同,他经历过许多文物挖掘,不但不显疲倦,似乎还很享受这个过程,一旦有人停下来,他就会过去看看,以为对方铲到了什么异物。
里维和我一样,对这种枯燥的工作不敢兴趣,他将特工组织起来,分成两队轮流守卫,表情没有丝毫的放松,我知道他依旧很介意昨天刻在石板上的画,为什么萨满屠杀动物时的方式和文保师被害的方式一摸一样,这应该不是单纯的巧合。
转眼又过了三个小时,夜幕降临,大家草草吃过晚餐,再次挑灯夜战,图瓦人依旧很有干劲,他们也不想在这鬼地方长时间呆下去,想要速战速决。夜晚作业不比白天,因为气温会在晚上快速下降,泥土里的水份凝固成冰,整个地面就是一大块含泥量极大的冰块,硬度和水泥板有的一拼。到了后来,图瓦人不得不使用冰镐和冰斧。我想上去帮忙,只敲了两下就虎口发麻,可见泥层的硬度非同一般。
不过,里维也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他见进度缓慢,立即让人烧了一大锅开水,淋在冰冻的泥层上,开水渗进泥里,冒出一层白烟,空气中立即多了一股原始泥土的气味。这样一来,泥层硬度缓解不少,挖掘起来容易了许多。里维想加快进度,索性将所有人员分工,我加入了图瓦人的挖掘队伍,吕方阳由于身体带伤,被安排去烧开水。
对于这样的安排,吕方阳非常不满意,他认为自己和冯教授一样是个学者,应该留在现场指导工作,但冯教授显然对他很不屑,他也不想用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所以找到墓穴后,两个人几乎零交流。里维很干脆地告诉他:“现场有一位指导就够了,而且你身上有伤,不适合长时间劳累。”
我虽然对里维不满,但在这件事上和他意见一致,也劝吕方阳多休息,他没有办法,只好无奈地点点头,让我一有发现就告诉他。
我们一直忙到了下半夜,滚烫的开水帮了大忙,但直到夜晚九点,我们也只挖开浅浅的一层,比预想的进度慢了许多,里维终于舍得在这里使用大功率照明灯,借着灯光,我看到冯教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休息时,我听见他对里维说:“我的估计有误,这些泥土并不是因为天气寒冷才突然冻结的,而是凝固了上千年的永冻土,硬度非常大。”
“只要有热水,永冻土也一样挖开。”里维淡淡地说。
“不是这样的,”冯教授摇摇头说:“永冻土并不是那么容易形成的,必须同时满足湿度和温度的条件,还要保持环境的相对密封性。另外,永冻土的硬度和湿度有绝对的关系,我们脚下的土层硬度很高,说明泥土里的含水量很大,可我刚才让人采集了四周的地下样土,发现水分含量并不大,这就说明,古斯基泰人在将泥土回填后,又灌了很多水进去。虽然开水能化开泥土里的冰,但也容易破坏里面的墓室,你也知道,古墓里有些东西很脆弱,比如衣物和纸张类物品,甚至遗体本身,一旦遭遇高热,就会立即被破坏。我们是不是应该让公司找些更专业的人来,就这些图瓦人,我担心…”
“我关心的不是文物,而是地图上留下的线索。”里维冷冷地说:“冯教授,你别忘了公司聘请你的目的,不要被学者的惯性思维影响到。”
冯教授犹豫着点点头,我想,如果此刻换成吕方阳,一定会坚持自己的意见,他是个热爱文物胜过生命的人,绝不会允许这样的野蛮挖掘。
就在这时,阿木图指着脚下叫了起来,我们跑过去一看,原来他挖到了一个木制框架,框架呈不规则方形,边长约两米,不知道做什么用的。
冯教授过来一看,立即皱起了眉头,显然他从来没有在斯基泰人墓穴里发现过这种东西。于是让阿木图避开框架继续挖,很快,又有几个图瓦人发现了类似的框架,看上去像是这些框架是一个整体上的一部分。这时已近深夜,我们昨天晚上都没休息好,现在全都非常困乏,里维也很心疼自己的大功率照明灯,就让大家回营地休息,明天一早继续挖掘。
我拖着疲乏的身体回到营地,连衣服也顾不上脱就缩进了睡袋,沉沉睡了过去。
人虽然睡了,但大脑还在飞速转动,我又回到了那个奇异的世界,只是这一次我并不是踩在地面上,而是悬浮在半空中,俯视着脚下的芸芸众生。地面上似乎正在举行某种仪式,许多人跪在一只黑色的棺木前,他们衣着华丽,身上佩戴着精美的黄金饰品,饰品在阳光照射下散发出刺目的光芒,衬得这些人犹如天神般耀眼。和光芒极不相称的是他们的表情,每个人都低着头,面带悲伤,很快,一个萨满摸样的人走过去,手中端着一只木盘,盘子里放着一把尖刀,那人拿起尖刀,居然快速割下了自己的一只耳朵,他将血淋淋的耳朵放在木盘上,立即有人上前来替他包扎好伤口。紧接着,又一个人拿起了盘中的尖刀,割破自己的鼻子和额头,鲜血顺着他的伤口流淌下来,染红了金灿灿的黄金饰品,当萨满从所有人身旁走过后,手中的木盘里已经多出了许多染满鲜血的耳朵,每个人都伤痕累累。祭司将木盘恭敬地盛放在棺木旁的祭台上,那是一个由片状砂砾岩搭建的祭台,形状就像一只方形的木船。
方形的木船?我突然睁开眼睛。难道自己梦到了斯基泰王族的葬礼?我想起那个被人错当成诺亚方舟的殉马槽,这个殉马槽现在就在距离我很近的半山腰上,和梦中的祭台形状一摸一样。第一次,我的梦境和现实距离如此之近,近到令我猝不及防。长期以来,我已经习惯了将现实和梦境分割成两个不同的世界,可殉马槽的出现却分明告诉我,两个世界不但不孤立,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叫醒吕方阳,将梦中的景象告诉他,问他斯基泰人王族的葬礼上是不是有这种奇怪的仪式。
吕方阳想了想,点点头说:“的确有的,古希腊考古学家希罗多德曾对斯基泰王的墓葬做过一段描述:斯基泰王去世后,祭司会取出遗体的内脏,添上药草和香料等再缝合起来,然后在尸体身上绘制精美的纹身,带上它去属国游历。属国臣民必须前往迎接遗骸,要模仿斯基泰王族的做法,割下一片耳朵,剃下一圈头发,划破额头和鼻子,用箭头刺穿左手,之后,再把王的遗骸装上车子,运送到他曾统治下的其他民族的国家中去。然后,遗骸被安放在墓中的棺床上,两旁插上矛枪,上面架上木头,用草席盖顶,墓中的其余空间则安葬一位绞死的王妃,其次是捧杯者,奏乐者,侍臣,厨师,马夫,马和精心挑选出的各种物品和黄金杯。
不仅如此,斯基泰人在举行完王的葬礼后,每个人都要净身:用三根棒交叉着搭成一个支架,蒙上毛毡做帐篷,在帐篷内放上盆器,把石头烧烫后投入盆中,然后,人们带着大麻籽进入帐篷,将麻籽投在炙热的石头上,种子被烫得冒出烟来,很快,帐篷里就有了许多水汽,就像古希腊的蒸气浴,斯基泰人用这种方法除却身上的污垢。”
蒸气浴,葬礼,吕方阳的描述和我梦中的景象如出一辙。我惊呆了,既然梦境和历史奇迹般的吻合,就说明我的梦并不是凭空的虚幻,一定有什么诱因促使我去做了这样的梦。又或者,这些梦想要引领我去发现什么。可究竟是什么呢?我想起了美丽的姑娘,如果我的梦境不是无根无据的东西,那么这个姑娘也一定是真实存在的。难道我梦到的一切,都和她有关?吕方阳见我坐着发呆,问我怎么了。
“没什么,我说了你也不会信。”我苦涩地笑笑。
“那可不一定,经历过那次失忆以后,再奇怪的事我都会相信。”吕方阳冲我笑笑:“记得在沙漠里,你告诉我你在梦里见到过用秃顶文撰写的古文记载。”
“你相信吗?”我突然有一种很想倾述的冲动,吕方阳也曾有过和我类似的困惑,如果是他,一定能理解我的感受。
吕方阳点点头说:“为什么不相信?”
我叹了口气:“一个失忆的人,很容易把寻回记忆当成人生的头等大事,这也是我千方百计想要寻找答案的原因。”
我讲自己的诸多梦境对吕方阳讲了一遍。这些秘密憋在我心中很长时间,现在全部抖出来,心里轻松不少。
吕方阳一边听,一边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当我讲到自己的梦境和历史事实有诸多吻合时,吕方阳突然皱起了眉头:“你过去是不是听说过这些历史?”
“没有。”
“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我的回答很肯定。
吕方阳疑惑地说:“那就奇怪了,会不会,你得了那种病?”
“什么病?”我赶忙问。
“我失忆那段时间里,查阅了很多心理学的资料,发现失忆症分成很多种,但没有一例是你这种现象。所以,你的问题应该不是单纯的失忆。”
我微微一愣:“不是失忆,那是什么?”
“应该也是精神类疾病的一种。”吕方阳说:“精神分裂症有很多种类,我在书上查到过一种很特殊的病例,虽然非常罕见,但确实是存在的。”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听说过记忆交换吗?”
“记忆交换?”我睁大了眼睛。
“通俗点说:就是你过去曾听说过某个人的经历,心中非常向往或崇拜,当然也可能是恐惧,总之,你对那个人的过去非常感兴趣,所以在潜意识里,你把那个人的经历当成了自己的经历,而把自己过去的某一段经历给遗忘了,这就是记忆交换。”吕方阳说:“和所有疾病一样,记忆交换的程度有深有浅,看你的状况,应该不是很严重。我在书上读到,有一些病症严重的人,会把自己完全当成另一个人。过着对方的生活,用对方的思维方式去思考,完全忘记本我的存在。塞万提斯笔下的堂吉诃德,就是以这种病症为原型创造出来的。”
“怎么会这样?”我想了想,在梦里,我的确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似乎我的身体里潜藏着两个灵魂,其中一个在三千多年前的北方草原,另一个在三千年后的现代。
“不过,我还是很奇怪,”吕方阳说:“记忆交换属于精神分裂症的一种,不过这种症状大多和遗传有关,你父亲也出现过这个问题吗?”
我摇摇头,父亲是个标本式中国好男人,一向以家庭为中心,生活正常,个性也正常。除了对待爷爷的态度,他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那会不会,他其实有这种症状,只是和你一样不严重,所以一直没有表现出来?”吕方阳又问。
“不会,”我痛苦地摇摇头:“当你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时,心中那种恐惧和彷徨,没有经历过的人根本想象不到。如果父亲和我有一样的问题,他不可能生活得那么平静。”
“哦,是吗?”吕方阳还不死心:“难道是隔代遗传?”
吕方阳这句不经意的话就像一把榔头,敲得我浑身一震。爷爷在信上说过:他教给我的不仅是一种文字,还是一把可以改变人类历史的钥匙,只有我才是使用这把钥匙的最佳人选。
如果这真是爷爷的亲笔信,或者信上的内容是爷爷的真实想法,那为什么最佳人选是我,而不是父亲,难道就像吕方阳所说:我遗传了家族里一种名叫‘记忆交换’的精神分裂症,而父亲却没有?
如此说来,爷爷选择我,正是看中了我这种特质,知道我会在潜意识里将另外一种人格当做自己的人格,从而不惜一切地追寻答案。我苦笑着摇摇头,现在想来,自己这大半年里做的事的确算得上自杀行为:一个毫无野外生存经验的菜鸟居然敢去沙漠探险,爬雪山过草地,还好几次差点儿死在流沙坑里。真是比红军的二万五千里长征还辛苦,如果不是内心潜藏着巨大的疑团,我一个小饭馆儿的老板,犯得着这样?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睡意全无。如果我的另一个人格是被爷爷强行灌输的,那么我在梦中经历的就是这个人从爱情到死亡的全过程,这个生活在三千多年前的斯基泰王究竟经历了什么,他和我要寻找的通天之塔又有什么关联?也许,只要找回了那段原本属于我的记忆,就能解开全部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