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三更
荣国府。
今日贾府说得上话的主子都聚在了贾母居住的荣庆堂里。贾母坐在主位,大房二房一个在左一个在右,泾渭分明的很。
贾府的主子们齐聚一堂的原因很简单,他们家还欠着户部二百八十万两雪花银呢。
虽然贾家的欠银多是因为贾家还在金陵的时候为了接驾借的,并不归在前年今上下旨后借银的那一批里面,可如今京里面都在传不还款的人家会被抄家呢!再加上林琛也很好意的派了人过来告诉贾家,忠恒亲王会亲自上拖欠的人家“做客”。贾母自然就被吓到了,今日便将小辈们聚到一起,说什么也要将欠的银子给还了。
不过要出钱的事情谁都不愿意做,大房二房最近又针锋相对的厉害,这时候大伙儿便一起修起了闭口禅,一个个都沉默了。
贾母见气氛低沉的很,只好先发话道:“今日叫你们过来,便是想问问,咱们家欠户部的那些银子,你们心里可是有什么章程?”
贾赦不阴不阳道:“府里面管着公中一直都是二房一家子,儿子手上一把库房钥匙没有、连账面有多少银子都不知道,哪里还会有什么章程?”
因为从小不得母亲宠爱,对于贾政这个被母亲放到心尖尖上的二弟,贾赦一贯是有些阴阳怪气的。这种阴阳怪气在贾琏得了忠敦亲王青眼后更是发展到了顶峰,贾赦最近爱极了见缝插针的讽刺几句二房,然后欣赏一番贾政敢怒而不敢言的样子。
果不其然贾政又被他一番话说的脸都气红了,贾母又碍着忠敦亲王的面子不敢骂贾赦给儿子出气,只好拿儿媳妇儿撒气道:“老二家的,这些年一直是你管家,你也来说说。咱们家现账上有多少银子,该如何还账,这些你可都理清楚了?”
王夫人哪里理的清楚这些事儿啊,再说了,她管家的时候都是一门心思的往自个儿小家里面捞银子,早就把公中的东西都看做是自己家的了,此时要她拿银子出来还账,她又哪里舍得。
不过王夫人早有应对之法,这时候见贾母问起,她眼睛滴溜溜一转便道:“媳妇儿一直吃斋念佛,最不惯这些当家算账的事情,家里面的大小事早在凤哥儿进门后就都交给她了。这时候老祖宗问起,媳妇儿也是一问三不知啊。”
贾琏夫妇这些年虽然一直帮着二房管家,可府中进项出息却是都要先过一遍王夫人的手的,这时候王夫人却一推四五六说自己一概不知,实在是有些无耻了。贾母心中也清楚老二家的这些歪歪绕绕,只是她实在是偏疼老二,王夫人又有宝玉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贾母也不好真的让她为难。
这时候见王夫人将祸水往贾琏夫妇那里引,贾母心里叹了一声,却仍是道:“凤哥儿啊,既然二太太都这么说了,你便也说说吧。无论如何,今天怎么也要有个章程出来,咱们家欠户部的那笔银子,不还不行喽。”
凤姐清楚贾母的顾虑,却仍是因为这种时候被毫不犹豫的推出来做替罪羊感到心寒。不过一屋子的长辈都等着她回话,凤姐干脆站了起来,先给贾母浅浅行了个礼才道:“我嫁过来五年,第二年的时候二太太便将府里面放大件物什、柴米油盐、杯盏碗盆的三个库房的钥匙给了我,一并叫我管着我的还有永乐大街上的二间铺子、京郊的两个庄子,后来府里面上上下下的吃穿用度,上到房子下到一张纸、一根草,都是我操心的。只是我从来只管等买办采买了东西回来再发出去,却从来不管账面上支银子的事儿的。买办和公中的银子账本,从来都是二太太管着的,是以宫中有多少银子,我也是不清楚的很。”
她这一番话将自己摘了个干净,也将二房得罪了个彻底,不说贾政夫妇了,就连李纨的脸也黑了大半。
凤姐的话却还未说完:“二爷这几年为千岁在经营了几家马场,也很是得了些千岁的赏赐。如今家里面有事儿,虽说我们不清楚公中有多少银子,却也要拿点自己的银子出来的。二爷把这些年的积蓄都拿了出来,我又当了些嫁妆,一共凑了五十万两银子,老祖宗别嫌少,我们年纪轻,只拿得出这些了。”
五十万两当然不少,不过比起贾家的账务仍旧是杯水车薪。
王夫人到很是吃惊凤姐能随随便便就拿出五十万两的银子来,她给凤姐的那些铺子庄子她自己是知道的,每年的进项和出息都是勉勉强强,就是再过十年也不可能凑足五十万两银子出来。不过这时候见凤姐儿一口气拿了五十万两出来,王夫人仍旧是暗暗笑她愚蠢——五十万两银子说给出来就给出来,日后有的是她悔断肠子的时候。
贾母见贾琏夫妇拿了这么多银子出来也是心疼的很,他们两夫妻手头并没有什么来钱的进项,想来不知道怎么才凑了五十万两出来呢。
既然凤姐表了态,贾母这个老祖宗更不能被落下了,此时她也道:“老人家别的没有,体己还是有一些子的。我也拿二十万两。到时候再当几件首饰玩意儿,也能凑个三十万两银子出来。”
贾政忙道:“合该是我们小辈烦恼的事情,哪能劳动母亲、动用母亲的银子呢。”
却被贾赦在旁边一句“既然二弟这么心疼母亲的银子,那老太太的银子就让二弟出了,如何?”给噎了回去。
贾赦讽刺完弟弟,也很好说话的添了一句:“我手上没多少闲钱,到时候把屋子里的古玩当上一些,再卖几个人出去,勉强凑个四十万两是不碍事的。”
他玩物丧志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己说出来都不带一丝害臊的。
不过贾赦说自己要出四十万两,这倒也出乎王夫人的意料,大房的人似乎都比她想象中的宽裕啊。
见贾政想跟着大房,要一气儿出四十万两银子的,王夫人连忙抢在他面前开口道:“我们不敢跟大伯、更不敢跟老太太比肩,便拿二十万两银子出来吧。”
邢夫人冷笑:“要出银子的时候便不敢跟大房比肩了?”
王夫人又惊又怒,却也实在有些理亏。再说了,只要能少出些银子,折些面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因为继承荣国府的早晚会是大房一家子,贾母也有心让二房多积蓄些钱粮,免得以后日子窘迫。是以这时候王夫人说的这般牵强过分,她也竟未再说些什么。
贾赦早已习惯了母亲的偏心,也并不在意,他今日还有别的事儿要做呢:“既然如此,老祖宗这里拿三十万两,我们大房统共是九十万两,二房是二十万两,现下便一共凑了一百四十万两的银子出来。剩下那一百四十万,便从公中拿出来吧。”
“不可!”王夫人一声尖叫。
等大家的目光都朝自己看了过来,王夫人才发现自己失态了,一张脸烧的通红,还要硬着头皮道:“倒不是说大伯的主意不可,而是公中……实在是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啊!”
“哦,公中居然连一百四十万两银子都没有?”邢夫人似笑非笑,“那弟妹你不妨说说,现下咱们家公中一共多少银子啊?”
今日邢夫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火药,竟学的和她家老爷一样,动辄对二房冷嘲热讽的。
王夫人咬咬牙,一狠心便报了个低得要命的数字:“二十万两。”
“什么?!”
“我是说,咱家公中现银只有二十万两。”
“这不可能……”邢夫人还要说话,却被贾赦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只好乖乖地坐着。
贾赦便道:“我记得琏儿他母亲那时候,咱家光库里的银锭子都不止二十万两啊。如今才过了几年,就成了整个账面都只能走得出二十万两现银了啊。二弟妹啊,不是当大伯的说你,你这个家管的,也未免太‘用心’了吧?”
贾政也被王夫人报出的数字吓了一跳,他虽然不通庶务,对自家的财力却还是有一定了解的。不管怎么说,才二十万两银子,实在是让人不敢置信。
王夫人却仍是咬紧了不松口,嘴硬道:“大伯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府里面上上下下三四百多号人,光每天吃饭都要花多少钱呢,还有外面的人情往来、主子们的衣裳首饰,这都是钱呢。大伯又时不时在公中支银子买点古玩字画之类的小玩意儿,那都是一笔几百上千银子的消耗呢!这样花销下来,就是一千万两银子也没有那么花的。”
几句话竟是怪起了贾赦奢侈败家起来。
贾赦却是不怒反笑:“哦?既然如此,想来二弟妹是很不愿当我这个家了?巧的很,我也不喜欢自己家里总是外人管事。既然二弟妹也不喜欢,那么趁着今天大家伙儿都掰扯开了,咱们把家分了如何?”
这可谓是一语激起千层浪,大房听了都是目带期盼,二房听了都是面含恐惧。
贾母哪里能让贾赦把二儿子“赶”出家门去,忙厉声呵斥贾赦道:“我还活着呢!你这个不孝子就心心念念要分家了,你这是让外人看我们家的笑话,要气死我这个老婆子呢!”
贾赦见母亲生气,连忙跪下了,亦是含泪道:“母亲刚才也是听见了,咱们府偌大的家业交到二房手上,这才几年啊,就被他们败落的只剩一个空壳子了!他们倒想的好,趁着还住在我家里的时候能捞一点是一点,横竖空壳子倒了也砸不到他们身上。可儿子呢?琏儿呢?母亲疼了一辈子二儿子了,如今好歹也疼疼儿子吧!”
他自知这话说的又重又诛心,实在是不孝得很。不过一想到贾母对自己其实也没几分慈母之情,贾赦也就没了心理负担,按着先前和贾琏商量好的又是哭又是闹的。邢夫人他们也跟着贾赦跪下了,此时也跟着哭、跟着抱怨,句句都是二房毫无孝悌之情,处处欺压大房。这会子荣庆堂里好不热闹。
二房早就被这样的阵仗吓傻了,原以为今日是为了商议给户部还银子的事情,他们还一味的想着要怎么少出一点儿,哪里想得到大房竟是在这里等着他们。
贾母被大房一家子哭哭啼啼的吵得头疼,贾赦也不知道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还是怎的,竟是句句都在隐隐指责自己的不慈,贾母被他气得肝疼,正想装个晕倒什么的好帮二房逃过一劫呢。
却不想贾赦却在这时候站了起来,大声道:“儿子就知道母亲偏疼弟弟,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分家的。这也无妨,儿子今日请了族中长老和小吏过来,择日不如撞日,先将府中财产交割清楚,免得再被某些钻钱眼里的人昧了去吧!”
贾母惊怒:“你敢!”
贾赦却是真敢。
族中的长老和见证的小吏都是一早就被请到了贾府偏厅的,这时候贾琏亲自出去将人带了过来,又将账房的账本子一气儿拿了过来。来了外男,就算王夫人再不情愿,也只能跟着邢夫人凤姐她们一道避在屏风后面去了。
而外面一行人却就在荣庆堂、贾母的眼皮子底下分起了家产来。
按照大雍律,祖产和祖屋都是长子的,贾政作为次子,能分到的只有公中账面上的银子和其他财物,而且还只能分到二成。本来应该是核对了公中账面统共多少银子再行分割的,邢夫人却在屏风后面喊道:“管账本的都说了,一共只有二十万两银子呢,便按二十万两分了就是了。”
那些长老和小吏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邢夫人就那么一说,他们居然也就照着做了。而一旁贾母对大房不孝顺的指责,别说小吏了,就连贾家的长老也都像是没听到一样,仍是心平气和的与贾赦商量事情。
贾母骂了一阵不管用,也似是想明白了,指着贾琏骂道:“没想到啊!如今别说儿子,就连孙子都是孝顺的紧啊!一朝搭上了王爷,便连自己的亲奶奶都不放在眼里了。琏儿啊,你真是好的很啊!”
贾琏忙跪下了,垂泪禀道:“老祖宗还请息怒,琏儿自知罪无可恕,只是老祖宗也拿眼看看我的老父亲、我们这一家子吧!要不是被二婶他们逼得在府里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琏儿又岂会作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呢?琏儿原来向亲王举荐宝玉,亲王还曾说过其父有违孝悌呢。老祖宗便不为了二叔二婶外面的名声,也为了宝玉的将来想想吧!”
此话一出,别说贾母,就连贾政也被气得半死,指着贾琏便要骂。只是他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一时气急居然白眼一翻,竟是晕了过去。
贾政这一晕二房便乱了套,王夫人从屏风后面冲了出来,一边喊着要请大夫一边又高声哭诉贾琏忤逆、大房欺人太甚,李纨也在一边默默流泪。
只是今日贾母为了商量户部的事情将下人都打发的远远地,连鸳鸯都被她给给支开了,这时候王夫人就是喊得再急、哭得再委屈,也没有一个人过来。
还是贾母心疼儿子,吩咐李纨喊了鸳鸯过来,与王夫人两个人扶着贾政到碧纱橱里歇息,却也没说叫人请大夫的事。贾政一直未醒,贾母便一直与王夫人在碧纱橱里面守着。鸳鸯见今日气氛不寻常,也不敢说话,只在一旁给贾母捏肩。
大房一家子都像是未看到二老爷已经晕过去了似的,男丁俱在外面商议着分家一事,邢夫人和凤姐在屏风后面听着,时不时还要插上几句话。至于贾母,竟也丝毫不提拦着不让分家一事,只守着贾政闭目养神,任王夫人哭的再凶也不发话。
今日一事,贾母也算是看明白了,大房这是早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将二房一家子给赶出去呢。这要是在以前,贾赦不中用、贾琏又只知道在外面吃酒玩乐,贾母怎么说都能压着大房,拦着他们不准分家。可贾琏不知怎么的居然得了忠敦亲王的青眼,转眼就抖了起来,如今莫说荣国府了,就连宁府的贾珍贾蓉,也莫不以贾琏马首是瞻。大房敢不知会自己一声就拉着人过来要分家,还不是因为贾琏是如今族里面最有出息的!
气愤之后,贾母却也有自己的考虑。她是国公府的老太君不假,到底也只是个女人,指望的只能是儿孙辈。先前因为贾政从小养在自己身边,宝玉又是个生而有异的金孙,贾母觉得二房是能指望的,这才一直偏袒有加。不想等她将大房得罪的透透的了,贾琏这小子却又抖了起来。二房也不争气,好容易出了个侧妃娘娘,却一直没有个好消息。但凡侧妃娘娘能有个一儿半女,今日贾母都会摆明车马将大房拦回去。
说到底还是“捧高踩低”四个字,如今二房式微,贾母也不愿意再如往日一般厚待了。
王夫人哭了半天却不见贾母发话,哪里还不能明白这老货在想些什么?贾母有两个儿子,一个不成了还有另一个,她呢?
一时间心中更是气苦,干脆连最后的面子也不要了,走到凤姐(邢夫人她实在是看不上)面前,砰地一声跪下了,凤姐儿吓得过来搀她她也不起来,只管跪在地上:“往日里是我们二房对不起奶奶,给奶奶委屈受了!我这里给奶奶磕头,奶奶大人-大量,看在你叔叔都去了半条命的份上,原谅了我们这些不懂事的老东西吧!”
说着便作势真要磕了下去。
凤姐哪能让她真的给自己磕头,见搀她她又不起,只好自己也面对着人跪下了。一面还要劝道:“二太太这是说什么话呢?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我是府里的长房长孙媳妇儿,这府里除了老爷太太老太太,哪个越得过我去,哪个敢给我气受?今日分家本也是我们老爷见二老爷也是有了孙子的人了,两兄弟仍住在一个府里,瞧着实在不像话,这才请了族老来。来的长老都是族里出了名的公道人,该二老爷的我们老爷一分都不会少,定不会让二老爷受了委屈的。二太太就只管放心吧。”
一行话明面上是劝,暗地里却是二房一家子讽了个十成十。这凤辣子一张嘴,果真是比刀尖子还锋利些。
王夫人气的连话都不会说了,一巴掌便扇了过去:“敢和长辈这么说话,你果然好得很!好得很!”
又大声嚎哭:“苍天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竟派了这么些黑了心肝的人来折磨我!这些黑了心肠的东西,便是不看在我二房为了一大家子营生兢兢业业这么多年的份上,也不管王府里的娘娘了吗?要是娘娘知道自己的爹娘被大伯大娘给赶了出去,不知道会怎么伤心呢!我苦命的儿啊,便是做了娘娘都还要受这些恶人的闲气……”
她一边哭,一边狠狠地往凤姐身上脸上乱打。凤姐不敢还手,干脆站起来躲到了邢夫人身后。
邢夫人便道:“二太太这是说些什么话呢,便说是出了个王府娘娘,就是出了个皇宫里的娘娘,也断没有让自己的父母一直赖在别人家的道理。二太太一直赖在我们府里,难不成还是给娘娘脸上添了光不曾?再说了,二太太可是大家子的出身,怎么也学的跟小门小户似的,动不动就往人身上招呼。”
之后不管是王夫人怎么闹,俱是由邢夫人针尖对麦芒的给顶了过去,丝毫不用凤姐说话。凤姐也是松了口气,她还是王夫人的内侄女儿呢,不好对她做的太过了。
等贾政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下人抬到了自己的院子里,王夫人坐在他身边抹泪。分家的事情早已告一段落,在族老的见证下小吏造好了书册,国公府的祖产祭田一律归了大房,二房只分到了四万两银子与公中二成财物。还有三个庄子和两间铺子,原是凤姐手上管着的,贾赦也划给了二房。而且日后也不能总是住在府里面了,还要在置好了宅子之后搬出荣国府。
贾政没想到兄长能做的这么绝,忙问王夫人道:“兄长作出这般荒唐事,老太太竟然没有拦着?”
王夫人泣道:“大老爷一家子如今是亲王身边的得意人儿,连族老都只听他们的,老太太就算再怎么拦,又岂能拦得住?只可怜我那宝玉,就要被那些个狠心寡情的东西赶了出去,我这当娘的却不知道怎么跟他说呢!”
除了宝玉,在贾府上住着的还有宝钗一家子呢,王夫人怎么好把这种丢人事儿说与外人听呢。只是今日之后,他们一家搬出荣国府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由不得王夫人不愿了。就是她想拖着不走,只怕也是徒惹人笑话。
第二日一早,王夫人便叫了她的陪房周瑞家的过来,让周瑞在外面打听打听有没有地段好一点的大宅子。周瑞家的吓了一跳,她也隐隐的听到过一点风声,忙问道:“太太这是要置办个小住的宅子?还是说,要买个能住的了一家人的大宅……”
王夫人有些难为情,却仍是交代道:“你只管在差不离的地界打听打听,有没有哪家有五进的宅子愿意卖的,再不济,三进的也成。”
这便是要搬家了。
周瑞家的心中惊愕,忙利落的答应了,转身出来便将此事给她男人说了。还问道:“这可怎么办啊?太太要离了这府,我们可都是要跟着过去的,这外面哪里还有宅子比得上国公府外面的那张匾的。”
她男人却是毫不在乎:“太太身边一贯除了你也没有别人,这时候跟着出去单住,太太便是自己作主了。对你我只好不坏。只是打听宅子的事儿,我一个下人做不来,只怕到时候还要麻烦琏二爷了。”
周瑞家的听了,也只好惴惴应了,心里却仍是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大房二房怎么说分家就分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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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闹分家的事情并未在京城掀起多大波澜,没有谁愿意在一个早现颓势的世家浪费自己的精力。这对贾家来说其实也算是一件好事,大房乐得清静,二房也能趁机悄悄地安排搬出去的事情。
对于外人来说,贾家两兄弟分家上算得上是顺理成章,老父亲都死了恁久,贾赦不分家别人赞他一句仗义,分家外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可对荣国府的人来说,这便是天大的事情了,这阵子常有人过来给凤姐送礼,说是愿意留在府里面伺候主子的。他们要送,凤姐也就收,只是该打发出去的一律不留情,平素和二房走得近的、喜欢到那边奉承的,皆被她大手笔的拨去了二房那边。
平儿还劝她:“你且歇歇吧。这么多人呢,你都打发去了那边,只怕二老爷搬出去了,咱们府里也落不到使唤的人了。”
凤姐柳眉一挑,笑道:“这还轮得到你指教我?我只管告诉你,就是这府里面一个使唤的人都没有我也不怕,只要有银子,多少人排着队求着让我使唤他们呢,何必委屈自己收留那些个离心离德的?”
平儿一想也的确是这个理,故也不再深劝。
大房酝酿良久,分家的事情很快就弄得七七八八,只差让二房搬出去了,只是二房一直未找到合心意的房子,只能暂留在府上。
凤姐接手了府里面的账册库房,发现其中的确是亏空严重,不过也不像王夫人说的那般糟心。她咬咬牙从公账里面挪了一百万两银子出来,贾琏又悄悄地添上了四十万两,好歹凑齐了欠银,只等着全兑成现银后往户部送过去。
其间还发生了一件让贾琏夫妇哭笑不得的事儿,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居然找到贾琏头上,让他帮忙给二房置办宅子。这可真是,凤姐儿生生给人气笑了,着了旺儿、兴儿将人打了出去不提。
不过无论过程如何糟心,这一回贾琏也算是了了一件大事,最近走路都是带风的。生日的时候还大喇喇的在醉仙楼办了个宴席,将林琛等人也一并请了过去。
贾琏最近为姬汶赚了不少银子,他的生日林琛便不得不到场,不过也只准备喝上三五杯便离开了事。
却不知贾琏是怎么想的,荣府里面大房二房都势同水火了,他居然还将贾宝玉请到了自己的宴会上。
林琛与贾琏敬酒时瞥了一眼貌似心情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的贾宝玉,笑道:“琏二哥果真好度量,这么快便尽弃前嫌了?”
贾琏知道他说的是谁,一拍大腿道:“嗨,林兄弟你不知道我么,那是眼睛里最容不得沙子的一个人。只是错事又不是宝玉做下的,我难不成还能不将他当弟弟了?再说了,就凤凰蛋那个德行,真要我怪罪他,我也亏心呢!”
贾宝玉性子最是率真,和人相交亦是毫无防备。他一心将贾琏当哥哥待,贾琏自然也要投桃报李,不将上一辈的恩怨牵扯到他的身上来。
两人讨论他的时候,贾宝玉正笑嘻嘻的和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公子说话儿。发现贾琏看过来的时候还笑着一举杯,毫无芥蒂的样子让林琛见了都觉得好笑——果真是天上降下来的通灵宝玉,这般不谙世事、不通世故的人物,人间却是寻觅不到的了。
不过林琛想岔了,贾宝玉并不是不将分家的事情放在心里,不过是因为顾忌与贾琏之间的情谊才未曾表露出来罢了。他其实心里面清楚地很,荣国府里面袭爵的是大伯一家,自家能住在里面全是因为老太太的面子,实在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很,就算大伯要让他们搬出府去,别人也挑不了其中的理。
只是没想到大伯一家这回竟是要和自家撕破脸了一般,就连父母想要寻到间好些的宅子再搬都会被他们冷嘲热讽的,而一贯偏向二房的老太太这时候竟也不再发话,任他们闹腾了。
这些年母亲当家的时候做了些什么,贾宝玉也隐约知道,是以大伯大娘如此对待他们他也不心存怨恨。而琏二哥从来都对他不错,就算这些年老太太一直偏疼自己,琏二哥也从不计较这些,反而是在外面多番维护自己,他也从来就把这个堂哥当亲哥哥一般看待。如今见琏二哥终于能得到国公府长孙应有的待遇,宝玉其实也是心中欢喜的。
只是就算母亲做了错事,到底也是自己的母亲,看着她每日为了宅子的事情劳心劳力,他这做儿子的又岂会不心疼?
知道父母都在烦恼宅子的事情,贾宝玉便也央了几个交好的兄弟为自己打听,也得了不少消息,不过一直未曾寻到合乎心意的罢了。
今日席上见了林琛,他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拜托到林琛这里来了:“我家里的事情想来林表兄也是知道的。说来不怕表兄笑话,我家里连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却一直未觅到可心的宅子,这才一直拖着。知道京中的宅子不好置办,母亲也央了不少人打听,可家中舅舅前不久阖家升了外任,一时也托不到可靠的人,找到的宅子也是不上不下的。今日见了表兄,我也是一时犯浑,只想托表兄帮帮我。若是事成,必有厚报。表兄若是不方便,也只管当我没说过。”
一番话倒是说得条理清楚,可见荣府的事情对他还是有几分影响的,至少从那个只知道撒娇卖痴的宝二爷,变得有了担当起来。
搬回林府后,林琛和贾家来往的一直不十分密切,与贾宝玉其实也就是面上的交情,前几年林家人刚搬回去的时候贾宝玉还会偶尔上门缠着林琛说话,后来有了柳湘莲、蒋玉菡等人相伴之后也就淡了。这时候贸贸然求到林琛头上,便是贾宝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大概便是如他所说一样,“犯浑”了吧。
林琛这回却是十分好说话,宝玉刚说完他便接口道:“宅子的确是件顶重要的大事,若是住着不顺心那也是糟心的很,令堂操心的很有道理。宝兄弟肯为父母分忧,也是十分孝顺。”
“既然宝兄弟找到我头上来了,愚兄自然也不能推脱,明日正巧是我休沐,我便出去打听打听。只是还望宝兄弟告诉我,这宅子是要多大的?是要当街的还是不当街的?有什么要求只管一并告诉了我,我才好去寻呢!”
贾宝玉见他答应也是意外之喜,忙道:“家里人少,宅子大不大倒也无妨,三进的宅院便可。只有一条,便是一定要当街,邻里是清净的读书人家更好。”
林琛想了一想,这样的宅子京城倒是也找得出三五处来,便道:“如此,我便记下了。只是宝兄弟当也知道,这样的宅子,又是内城当街的,即便只是三进,那花费也是少不了的。”
贾宝玉对于银钱却是没什么概念,这时候也只是说什么“林表兄尽管去找,便是多花些银子,好歹也要让家父母住得舒心些才是。”
有他这句话林琛还怕些什么,自然是放开了手脚去找。再说想来那二房当了那么久的家,银子应当也是不缺的,又有贾母王夫人的私房贴着,倒也不怕买了个宅子之后就穷了。
他很快就给找了三处不错的地方,就算是王夫人这般挑挑拣拣的人,也觉得其中一处的确不错。拿了十几万两从主人手里买了下来,又让人好生翻修,等过了年就能住过去。
因为这件事,贾政与王夫人两个也颇为感激林琛,还往林府上送了不少东西过来。同样的,大房那边贾琏更是亲自来了一趟林府,还拉了整整一车的东西感谢“林兄弟为我家叔叔婶婶解决燃眉之急”。
这结果正是林琛想要看到的,当权者最重视的始终是制衡。如今荣府大房仗着姬汶的势将二房压得死死的,独大一时也就罢了,让大房一直这样嚣张下去却也不是姬汶与林琛想要的。
林琛答应了贾宝玉的请求,用自己的影响给他家找到了宅子,一是想着凡事留着一线,二便是让贾琏看看——就算没有了他贾琏,能供他使唤的人依旧多得是,若是贾琏日后行事不精心,他随时就能换上新的人来。大房不行了,二房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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