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二更

第94章 二更

最近今上将官员欠款的事情交到自己手里一事,姬汶只能说又悲又喜了。

悲的是这件事真真是极得罪人的差事,欠户部银子的官员从一品公卿到九品小吏都有,而他这个收账的就等于是将他们都从上到下得罪了个遍,到头来银子归了国库,骂名却是他担了。

喜则是有二,一是今上能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到自己手上,足以见今上对他的信任;二是……他如今日日都耗在户部,便能日日都见到林琛了。

说来可笑,之前两人尚未明确心意时尚且能日日相对,可等到他好不容易向林琛倾吐心声,两人琴瑟和鸣后,见面的日子却是愈发稀少。如今不过是在公务闲暇时见上一见,便足以使他心生欢喜了。

追讨欠款之前要先核账,上面时间卡的紧,户部的大官小吏们也都从自己的值房里挪到了大堂里来,一堆人分为几组,一组人轮流核对。虽然有些拥挤,却不用跑来跑去,办公效率也提高了不少。

姬汶和户部尚书、侍郎们则是用一扇大屏风在大堂里辟了个角落出来,下面人将对好的账本送过来,他们便负责把关。他看了十数本账,实在是被那些乱七八糟的数字搅得有些头昏眼花,便起身出了屏风,想到外面走走,放松放松。

林琛正在和他的上峰核对一笔去年的旧账,本是背对着屏风的方向,这时候却突然回过头来,冲他一笑,颇有些心有灵犀的意味。

姬汶似是被他的笑容晃花了眼,急急忙忙便出了大堂,连循例的巡视也都给省略了。

林琛瞧着好笑,不由得微微摇头,却被他上峰瞧见,还以为是手中账本出了问题,忙问道:“子嘉为何摇头,难不成是这笔账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林琛只好补救道:“账本并无疏漏之处,只是下官头回核账,不免有些触目惊心罢了。”

这几年户部一直喊穷,总是说国库没多少银两了,别人还总当时他们吝啬,如今林琛亲历其中,却知此言着实是不虚的。到现在他们不过才对了多少账本,就算出户部起码亏空了二百万两银子,等到把积存的账本全算出来,想来定会有一二千万两银子的亏空。一国国库亏空至此,实在是有些触目惊心。

圣上仁德,准许五品以上官员家境艰难者,能在户部支应钱粮,只需打上借条便可。只是今上本是好意,户部又从不急着讨要欠款,便有许多官员养成了一旦手头窘迫便找户部借银的习惯。更有甚者,明明日子宽裕,却也要往国库借上十数万的银子,好供他们鼓吹今上仁德体下。

其实之前也有这样的惯例,要是有哪个官儿实在是过不下去了,便找户部借上一笔银子,也好维持生计,这都是大家伙儿心照不宣的事情。只是将官员借款一事下了明旨的,还是这两年间的事情。

今上下了明旨,户部不得不借,欠款的又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官员,户部又不好追讨。这一来二去,时至今日,竟积下了数额如此惊人的欠款。

林琛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评论今上此举了,也许人愈到老年便愈好面子吧,可拿着巨万银两就只想为自己买一个好名声,这怎么看都不像是那个早年间英明神武的帝王会做出的事情。

如今国库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下去了,今上自己也急了,却又拉不下面子来下圣旨讨要欠款,只好将这件吃亏不讨好的事情一气儿栽到自个儿儿子头上。这样一来,他的面子也保全了,银子也能讨回来了,骂名却全给姬汶担了……

先前圣旨准许大家借款的时候,林家也曾向户部借过一笔银子。借款的原因是林琛要娶亲,而林海为官清廉,家中根本就没有余钱,眼见着唯一的儿子就要娶不起媳妇儿了,便有了这么一道英明神武的圣旨,实在是圣上英明,万民之德啊!

——这也是为什么在短短一两年间会有那么多人找户部借款的原因了。

众人都借,你要是不借。首先是不合群,其次则是,大伙儿都穷的过不下去日子要找户部借钱才能活了,你为什么能不借?难不成,你在任上贪-污-受-贿,家中多得是赃款?

是以就算不缺银子,林家都找户部借了足足十万两,就为了求一个“合群”罢了。

这一回姬汶负责追讨欠款,这边户部刚把每笔欠款都给算了出来,还不等姬汶上门讨要,那边忠诚亲王府就将自己历年来欠户部的银子成箱成箱的送了过来。

银子并不多,才二十万两。可里面并没有银票,都是一锭锭的官银,一箱箱的摞着码在户部门口等着称重入库,一眼看过去颇为震撼。

紧接着长公主府、顾家、林家、魏家等等人家,以及户部任职的大小官员们也都将银子送了过来,一箱箱的雪花银摞的整整齐齐的,将户部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忠诚亲王还款一事算是开了个好头,接下来陆陆续续又有人家送了银子过来。只是更多人家都在观望状态,不知道户部这次是不是打算来硬的,虽然自家并不缺银子,可他们却不想这么早就吐出来。

还有的人家更惨,因为实在是欠的太多了,就是砸锅卖铁也还不出来,只能日夜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就盼着户部能把自己给漏了过去。

忠恒亲王也算的上是其中的一个,他老人家日子过得潇洒,又最好赏玩名马,一匹好马能值个十几万两呢!虽然有门下人的孝敬,可这些银子也架不住千岁爷今儿看上了踏雪白,明儿看上了飒露紫的作践。是以忠恒亲王时不时就往内务府拿银子,这还算好的,内务府虽是他老爸的私库,到底也不是他的东西,忠恒亲王也不敢太过放肆了。

可等到大伙儿都能光明正大的往户部拿银子了,忠恒亲王便觉得自己春天终于来了(……),立马往自己府里牵了好几匹早就看上眼了的好马,又在京郊新买了偌大一个跑马的庄子,豪爽利落的花掉了二百多万两的雪花银。他老人家用的时候就没想过还钱这回事,笑话,今上金口玉言恩准他们借钱的,还需要还?!

谁能想到姬汶这小子才掌了户部不久,就雷厉风行的找他们要起银子来了?

忠恒亲王姬沣越想越气,本来他是想找三哥吐苦水的,却没想到姬濂最近也拍上了姬汶那小子的马屁,屁颠儿屁颠儿就自己把钱给还了。姬沣没办法,只好转向听说也欠了不少银子的自家七弟——廉郡王。

廉郡王姬清坐在亲王府的花厅里,耳边全是五哥絮絮叨叨的抱怨,他却仍旧笑的如沐春风。忠恒亲王都嘟囔了有小半个时辰了,他还时不时的点一点头示意自己在认真倾听,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意思。

等到忠恒亲王的抱怨终于告一段落了,姬清才笑吟吟的开口道:“此事老九虽办的急了些,可他到底年轻,一心只想在父皇面前做出一番成就来。既然老九能有这般心意,咱们这些做兄长的,也合该配合才是。”

眼见忠恒亲王脸都快黑了,姬清这才话锋一转,笑道,“五哥手里紧,愚弟府中却还是有些余粮的,到时候给五哥送上一二十万来,五哥只管先还上去便可。至于剩下——想来老九是个宽厚人,定不会为了些许钱财难为自己亲哥哥的。”

这才是亲兄弟啊!

姬沣被姬清的慷慨解囊感动的眼泪哗哗的,一把就抓住他的手,叹道:“我就是自己没看走眼!老七你果然仗义!不像老九那个东西,连亲哥哥的银子也盯着要,简直不像话!”

他此刻也打定了主意,就依姬清的意思,先往户部还上一小部分银子做出个样子来,至于其他的,自然是要等到他手头宽裕起来了再慢慢还上了。可他手上什么时候能宽裕起来……这还不是他说了算!

姬沣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他也不含糊,廉郡王府上的银子刚一送到,他自己也添上了十万两,一气儿就往户部送了过去。他家送银子过去的下人说的也好听——近几年忠恒亲王府又是世子娶亲又是郡主出嫁什么的,中馈早就亏空了,如今这三十万两还是他们王爷砸锅卖铁、连自己最心爱的战马都卖了好几匹才凑出来的,实在再也拿不出多的来了。只希望户部的老爷们能高抬贵手,且放过他们亲王府一马,不然一个堂堂亲王府连上下的嚼用都不能维持了,岂不是平添一桩笑话?

直把户部大小的官儿们都堵得说不出话来,再也不敢提忠恒亲王府不过缴了十分之一的欠款的事。

有忠恒亲王做表率,京城里许多实在是还不上也不想还银子的人家便看到了门路,也纷纷学着忠恒亲王府行事。这几天成日里都有人敲锣打鼓的往户部还银子,只是他们还的款项往往还不足借出的十分之一,却又闹得阵仗极大,恨不得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们家里面为了给户部换银子已经穷的揭不开锅了一样。

户部原本进行的有条不紊的追账行动,一下子就被打乱了步伐,这下子满京城的人既有骂忠敦亲王狠心刻薄,连告老了的大臣的棺材本的主意都打得;也有骂户部的人都是被阿堵物迷了心眼,一门心思就知道捞钱的;还有笑一开头主动还钱的几家人胆小怕事,这下子吃了大亏的……

总之说什么话的人都有,就是没有老老实实规规矩矩还钱的。

姬汶被这些人气的不轻,然而更让他生气的,还是他的好五哥。这种时候了还不忘给他添乱,可不是他的好五哥么?这些年他虽经历了不少大事,终究还是年轻气盛,一气之下竟然决定要挨家挨户的亲自讨债,看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敢拦住他!

忠敦亲王年轻气盛,户部的人精子却不,这种注定将人得罪死了的事情就是打死他们也不会做的。现在姬汶想要去讨债,他们自然在一旁苦苦相劝。

只可惜姬汶主意已定,任那位胡子一大把的户部尚书怎么引经据典、苦口婆心的相劝,也不能让他改变主意。

户部尚书容子谅没了办法,示意手下的几个侍郎继续劝他,自己推说要走走,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他此番出来,却是为了找林琛说说话。

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叫自己出去,说是一点儿也不好奇是不可能的。虽然林家和容家私下并无交情,林琛还是第一次在户部与容子谅见面呢。

林琛给容子谅行了个礼,也不问他叫自己出来要干什么,只垂手在一旁等着他发话。

容子谅先打量了林琛一番,观其举止有礼,形容淡定,心中对他的观感也就好了不少。他也是听说户部有一位新晋的小林笔帖式和忠敦亲王关系不错,这才打起了林琛的主意,不管林琛的话能不能入了亲王的耳朵,他也要死马当活马医一回不是。

容子谅便道:“事有轻重缓急,如今这事儿急得很,本官便也不与你卖关子了。这几日那些个欠款的人家胡搅蛮缠你也是看见了的,如今王爷实在是被他们惹得急了,想要屈尊亲自去让那些人家还款。本官认为此事极为不妥,奈何与几个同僚苦苦相劝仍未能让王爷改变心意。先前便听闻林家大郎与敦郡王相交莫逆,本官便想着让你走上这一遭。”

听到姬汶要亲自去讨债林琛便是一笑,这倒也符合他的性子,瞧着不动声色的,其实是个爆炭脾气,一点就着。只是这容子谅明明是宫里容妃的哥哥、忠恒亲王的舅舅,现下的糟心事儿一大半都是忠恒亲王惹出来的呢,他能这么好心,一心为了姬汶的名声着想?

不管心中如何计较,林琛仍是恭顺的答应了,又道:“大人的意思属下明白,只是连大人都不能让王爷改了主意。属下不过一个小小笔帖式,虽然在王爷面前有几分薄面,却不见得能让王爷回心转意呢。再者,亲自讨债听起来虽然不好听,却总比国库一直亏空下去要来的好。”

虽然他也不赞成姬汶的举动,却也不能在极有可能心怀鬼胎的五皇子舅家面前把话给说死了。

容子谅知道他这是怀疑自己的用意了,心中也不免苦笑,忠恒亲王是他的亲外甥不假,可随着亲王在圣宠日薄,两人在这几年交情也淡了不少,毕竟再亲的外甥也比不过容家阖族的前途来的重要。这一回忠恒亲王给忠敦亲王使绊子,也有人以为是他给出的主意。这几天来那几个侍郎明面上不说,暗地里哪个不是在隐隐排斥自己?

那个给忠恒亲王出主意的人也实在是心狠,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闹,户部这么多人累月的心血就被毁了个彻底,自己却躲在别人身后,黑锅尽由容家和忠恒亲王府给背上了。

只是别人不知道,容子谅能不知道自己这个黑锅背的有多冤枉吗?

他一面恨得牙痒痒,一面更要努力洗刷自己的嫌疑:“小林大人这话却是谦虚了,谁不知道小林大人惊才绝艳,不足十五便是二甲传胪,这样的资质还自谦愚钝,那被你比下去那些学子们岂不是要羞愤而死了?”

也不给林琛谦虚几句的机会,径自说道:“小林大人的顾虑,本官心里也隐约清楚。只是小林大人却是想岔了,本官忝居户部尚书一职多载,便是今上信任本官的为人。如今一头是国事,一头却连家事也算不上,本官又岂会不知如何取舍?”

“如今本官这里有个主意,只是不好亲口跟王爷讨教。小林大人若是有心,到时候还望转告王爷:‘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忠恒亲王此举,已然是搅乱了我大雍的王法秩序,若是人人都如他一般投机取巧,只怕国库的欠债就再也追不回来了。是以王爷不妨杀一儆百,直接将忠恒亲王的行止报给今上,户部这边本官也自有折子递上去。如此一来,今上乾坤普照,自然会有公断!’”

林琛被他这话骇得一惊——这简直就是拿忠恒亲王当杀鸡骇猴的那只鸡啊!没想到容子谅作为姬沣的舅舅,为了摆脱自己的嫌疑,居然对自己的亲外甥也这么下得去手。

不过白送门来的机会不要白不要,既然他都明说了会配合姬汶在今上面前坑忠恒亲王一把,林琛又岂会将这样的美事拒之门外呢?

在户部的时候,一般都是姬汶借着巡视下属的机会见上一眼林琛,林琛自个儿找上门来却是头一回。

此时正是姬汶休息的时候,两人便在姬汶在户部的值房里说话儿。值房里明明有两把椅子,两人却非要挤在同一把圈椅上。林琛这几年长得飞快,早就比姬汶高出半截了,姬汶虽然很不满两人的身高差,此时却是很享受的靠在林琛怀里。

两人一边腻歪,林琛便将今日容子谅找到自己的事情陆陆续续的说了,又道:“我瞧他的意思是来真的,到时候你们两个都有折子递上去,今上定然会给忠恒一个教训,剩下的那些跳梁小丑想必也都不敢再蹦跶,你的任务也就轻松了。”

姬汶这几天不眠不休的为了这件事忙活他可都看在眼里呢,瞧瞧这脸上、这腰上都快没肉了,真是叫人心疼。

姬汶懒洋洋的任他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对容子谅此人也很是有些不屑:“这老匹夫在尚书的任上也没少捞钱,这时候不知道吐出些银子来帮衬下他外甥,居然还主动把人往火坑里推,这般两面三刀的人品……若不是他将户部打理的实在是一手,想来父皇也是不愿用他的。”

虽然他因为姬沣的事情很恼火,可两人毕竟是亲兄弟,互相之间使使绊子、算计算计还没什么,却绝对容不得一个外人也不拿凤子龙孙当回事。唔……林琛不算。

煽动满京城的人家不还款,就凭姬沣的脑子是绝对想不出这样的主意的,多半还是被什么人给当枪使了还不知道,说不定他还以为自个儿占便宜了呢。

姬汶一面为自己五哥的猪脑子感到头疼,一面毫不含糊的当天下午就往宫里面递了折子,向今上禀报了这件事。

和姬汶料想的不差,姬沣还真的是认为自己占了莫大一个便宜,钱暂时也不用自己还了,还到户部去的还大半都不是自家的银子。这样看来老七真的是好兄弟啊,给自己出了这么个好主意!

宫里的人到的时候,心情很好的忠恒亲王正搂着新纳的爱妾在王府后院儿看冰灯呢,听到今上宣召他还有些不明就里,往常今上也有宣召他入宫,可那一般都是在清早,再不济也是在中午,哪有在大晚上的把人叫到宫里去的。

姬沣直觉有些不寻常,一边准备着进宫一边吩咐身边的徐侧妃——他的甄家正妃娘家早就倒了,这个徐氏的娘家倒还有几分实权。是以他便吩咐徐氏道:“本王进宫了你也别闲着,一会儿使个人悄悄地往徐府去一趟。我瞧今日这事儿只怕是与前些日子户部搅和起来的那事儿脱不了干系,你告诉徐公一趟,也好叫他早些打算。”

徐氏忙应了,又道:“王爷只管放心,府里有我呢。”竟是自然而然摆出了当家主母的派头。

姬沣交代完了家人,直接便打马出了王府,一路风驰电掣便往宫里面赶。

徐侧妃送他出了门,唤了得力的陪房过来,交代他往自己娘家带些东西,也顺道带几句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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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父皇可能因为户部的事儿恼了自己,姬沣一路过来的时候也着实想了些应对之辞。其实事情会成今天这般模样,之前他听姬清那小子的话往户部抬那么些银子的时候却是没想到的,谁知道京城那些人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跟这个皇子学赖国库的账啊!

忠敦亲王才接手户部不久就大肆查账,一开始姬沣也以为他这是为了能在今上面前表功。可如今他都因为这事儿要被提到御前了,姬沣就是脑子再不好,也知道这件事背后站着的人是谁了。一时间不由得深恨姬清,若不是这个满肚子坏水的东西给自己瞎出主意,他也不会遭今日的罪!

宫闱之中不能骑马,姬沣在宫门前下了马,由一个乾清宫过来的小太监领着,一路边想着主意边骂着姬清,似是转眼间便到了西暖阁前。

那位带他过来的小太监早就不见了,一个穿着五品补子的太监过来迎他,这太监姬沣也熟,如今乾清宫的二把手,面子比某些大官儿还要大些。

姬沣露出几分笑模样来,向那太监一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他身边的大太监便迎上去,拉着那太监的手亲亲热热道:“张公公今日得闲?公公如今过来,可是万岁传召我们主子?”又从袖子底下塞了个荷包过去。

张太监将荷包接了,面上也不似先前那般热络,对姬沣躬身行礼:“万岁让奴才过来接五爷进去呢。”

既然用到“接”字,便是今上的态度还算的上和缓了。他们这些能在今上身边服侍的人,嘴都是最紧的,最忌讳向外人吐露今上之事。如今他肯说这句话,已经是很买姬沣这忠恒亲王的面子了。

听他这么一说,姬沣也松了口气,忙大步往西暖阁去了。

一进去却见姬汶也在里面,正坐在一张桌前不知在写些什么,那张桌子也像是临时加上去的。此时见他进来,姬汶忙停下笔,也站了起来。

姬沣眉头一皱,也给今上行了礼,又等姬汶给他见了礼,见今上不似自己想象中龙颜震怒的样子,便大着胆子道:“父皇传召的太急,儿子以为是有什么要紧事,过来的时候衣服都来不及换,实在是失礼的紧。”

这也看得出忠恒亲王的确是一直都很得今上宠爱的,明知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还敢这么和今上说话,光这份“我相信父皇一定不会拿我怎样”的底气,就远不是姬汶这种后来发家的皇子能比得上的。当然了,这种看似告罪实则撒娇的话语,打死姬汶他也说不出来。

不过今上今日的心情的确还算得上是平和,这时候也只是不轻不重的骂了忠恒亲王几句,才道:“让你过来也没有别的事做,先过去帮你兄弟把名册整理一份出来,朕倒要看看,是哪些胆大包天的乱臣贼子,连堂堂亲王都敢不放在眼里!”

乱臣贼子这几个字实在是有些重了,姬沣还以为他父皇是指桑骂槐的在指责自己,立时就骇得要跪下来请罪。

今上懒得觑他,不耐烦道:“你在底下玩的那些小把戏,还真当朕看不到?今天能放你一马,不过是因为你弟弟亲自过来给你求情,说的实在是恳切极了。朕才允了他,让你将功折罪。你也不用谢朕,等此事毕了,好好谢你弟弟的宽宏一番才是。”

他的弟弟统共没几个,朝中有些分量的更少,而能在今上面前给自己求情的,想破头了也只有一个……

姬沣看向姬汶的眼神不由得有些怪了。

姬汶却是对他温文一笑:“适才父皇让愚弟整理数月来在户部缴纳欠款的名单,顺便将拖欠的人家也一并整理出来,事情倒也不繁琐,就是将这些账册上的人名一一抄录到纸上便是。如今有皇兄帮我,想来还能更快上一些。”

本来还以为到了宫里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如今既然只是整理账册,姬沣还有什么不愿意的,连忙撸袖子准备开工。

却不防上面端坐的今上突然发话:“等整理完了账册,你便照着上面的人名挨家挨户的去找,若是能让他们还账最好。若是不能,也要查明其理由真伪。”

他是兵部的!!!

户部的账,户部的管事皇子不管,为什么要让他一个兵部的多事儿!挨家挨户的讨债啊!他要是真这么干了,京城里面一半的官宦人家都会恨死他!

原本还觉得姬汶看起来顺眼些了的某人不由得牙痒……

户部的名册繁杂得很,就算多了姬沣这个劳动力帮忙,一时半会儿也是整理不出来的。今上先前也是气的糊涂了才下令让姬汶将名册搬到西暖阁来,他老人家亲自盯着。这回缓过劲儿来了,今上便让人在靠近西暖阁一处屋子里收拾出个临时的书房来,让兄弟两个过去收拾。

等挪到了小书房里面,乾清宫的小太监们俱是留在了外面听候差遣,一旁侍候的便尽是两人带进来的心腹太监了。姬汶知道今上已经动了真火,如今只不过是隐而未发罢了,是以一心只想快点将手头的事完成了,好借着这回的东风将户部里自己不喜的几个人一气儿收拾了。

姬沣先前还有些别别扭扭的,后来见姬汶并没有与他计较,仍是一门心思的处理公务,他又有些讪讪的了——这些日子倒是他这个做哥哥的没度量了。下了好大决心开口道:“今日之事,还要多谢九弟在圣上面前为愚兄美言了。”

他也存着试探的意思,想要知道姬汶究竟在今上面前说了什么,竟让他从今上那里逃过了一劫。虽然逃过一劫的后果是要为姬汶顶缸做追债这么个得罪人的苦差事,可总比承担今上的怒火要好的多。是以忠恒亲王现下还是有些感激姬汶的。

姬汶却也懒得瞒他,笑道:“若皇兄说的是户部欠银一事,愚弟的确是在圣上面前多嘴了几句,不过是将个中究竟一一报给圣上罢了。至于美言,却是谈不上的。”

“愚弟追讨户部欠银本是奉旨行事,为的是填补国库亏空,乃是一件利国利民之事。却不想京中有人怀抱异心,见不得我大雍海晏河清、黎民受益,想要从中搅黄了此事。真真是其心可诛、其人可鄙!此事皇兄虽然也有过错,更多却是被这等小人利用,愚弟自然也是要将实情禀报给圣上,免得无辜之人枉受冤屈。”

他的这番话,忠恒亲王耳中听得分明,心里想得清楚。在他口中,既然自己是被人利用、是无辜的,那么今上的怒火,肯定就要向着那个“利用”自己的人去了。姬清……

忠恒亲王虽然玩不转朝中的这些阴谋诡计,却并不代表他就真的看不懂其中的门门道道了。姬汶之所以放着这么个可以往死里打击自己的机会不要反而要不计一切的将祸水东引意图彻底整垮姬清,其中的原因他稍微想想也就能明白,不就是因为姬清的威胁性更大么!

没想到都快打了小半辈子仗了,自己这个凭着军功坐到亲王位子上的皇子,在亲弟弟的眼中居然是这般的形象。废太子彻底不行了的时候,他还雄心壮志了好久想要与忠诚亲王一争天下呢,其他的兄弟中他最多还会觉得廉郡王也有些威胁,哪里又会将姬汶这个小弟弟放在眼里!先前他们九兄弟,除了死了的老四,便属姬汶这个老幺混的最凄惨,那时候老九还挨了太子一剑呢!

现在才过了多久,太子被废、义忠亲王被圈,廉郡王府眼见着愈发败落,瑜郡王、慎郡王闲云野鹤不问世事,忠诚亲王也一门心思修书不与人争斗,却隐隐的站在了忠敦亲王府的后面。之前人们说起今上的儿子,那都是称赞义忠千岁勇猛无敌,太子殿下龙章凤姿。现在说起今上的儿子,想来多数人头一个想起的便是忠敦亲王了吧。

姬沣有些怏怏的,他似是第一回发现如今他和姬汶之间的差距,心中实在是有些难以接受。他原本还对皇位抱着些隐隐的期盼,可刚才姬汶的一番话却是彻底的点醒了他——这一回姬汶想要借着今上的手打击廉郡王的事,他就不信今上看不出来。可今上偏偏仍然顺着姬汶的意思对准了廉郡王发难,想必其中便有为姬汶铺路的意思吧……

原来胜负早已明了,兄弟们亦是早就做出选择。自己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结果的,其中失落,一言难尽。

忠恒亲王府。

适才被徐侧妃派活儿出府的陪房正瑟瑟缩缩的,被吓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徐氏禀报:“咱们府门前被一对官兵给堵了,说是圣上有旨,说是、说是咱们王爷欠的银子一天还不上,就要在咱们府外守上一天啊!”

听闻是官兵将自家府邸给围了,徐氏吓得脸都白了,在她看来能用得上官兵围府的,那可就只有抄家一件事了。

不过她好歹也是大户人家的嫡小姐,见识胆色都是有的,又听那陪房说是因为银子的事情,心中更是安定了不少,想来他们王爷是龙子凤孙,定是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就抄家的。

这时候徐氏便道:“且将世子请过来,我这里有些事情吩咐他。”不让下人出去,还能不让主子出去了?再说了,如今的亲王世子是她亲生的儿子,这可比什么人都牢靠呢。

京城里消息的传递速度比风还要快,很快忠恒亲王府被一队官兵给团团围住了的事情就传的满京城都知道了。

一时之间赖着银子不还的人家都有些慌了——连亲王不还银子都这样了,那落到他们这些人家头上岂不是要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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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有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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