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明空见性（十）
碧波渐水清，悬空显浮影。
随着那，具象为现实般的影像逐步明晰。
映入「赵凡」眼帘的第一个场景：便是在一处颇具现代装修风格的套房客厅内，一对在年龄与外貌上，都有着较大差异的婆媳，正陪伴着一名，被众多玩具包围着的幼童，玩耍嬉戏。
那孩童看上去只有大概一两岁的模样，尚不会说话与独立行走。
他只能有时沉默无声，有时嘴里「咿咿呀呀」的发出大人们听不懂的声音，在房间里充满好奇的爬来爬去。
为了能给自己的孩子，营造尽可能安全舒适的生活环境。
房间里的各种坚硬结构，家具锐利的边边角角，都已经被包裹上了色彩醒目的「防磕碰缓冲海绵」。
……
“……慧珺呐……昨晚又没睡好吧？你要是累了，就先去休息一会，我一个人带带小宇轩，就行了……”：头发已经出现不少青晰银丝的妇女，看上去应该至少有五六十岁的模样。
她在看到自己的儿媳妇，出现了几次不受控制的哈欠后，语气颇为关心的建议道。
不过，许是生完孩子后，经历多了这种常见的情况。
那名在形貌上，显得非常年轻的贤淑女子，虽已在脸上呈现出了难掩的倦意，但却还是没有升起，在下午临近黄昏的这个时间，借机补觉的想法。
她看了看沙发另一侧的婆婆，对这个毕竟不是自己亲生母亲的长辈，带着几分恭敬说道：“……妈……我没事的，再等一个小时，我顺手做完晚饭，我们吃完了再休息也不迟……对了，您昨晚应该也没有休息好吧？……”。
“……小宇轩这孩子半夜闹肚子，阿松出去比赛，可不是折腾了咱俩大半夜么？……您看，您这小孙子，昨晚还哭个没完，现在就成了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到处爬来爬去，停都停不下来……还真是无忧无虑的童年呐……”。
……
听到儿媳的话。
有些年纪的婆婆，满眼宠爱的看着自己的小孙子，颇感幸福的说道：“……那可不是？……我们家小宇轩这用不完的精神头，就随他爹阿松……好的很嘞……”。
“……慧珺呐，你既然还不想睡，那我们就等一会，吃过晚饭再说……带孩子这种事情嘛，本来就是挺耗人的，小时候都闹腾，等再大些了，就好多了……”。
“……想我当年那会，一个人前前后后拉扯起李家兄弟姐妹四个娃娃……也都是这么过来的……”。
“……现在好了，年龄最小的阿松，也让我抱上小孙子了……等再过两年，你要能再生个女娃，那可就圆满了，龙凤呈祥，可不是么？……等以后……”。
正说到这里。
婆婆突然一惊之下，将接下来的话哽在了喉咙口。
因为她看到自己，那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小孙子，趁着婆媳两人聊天过程中，一个不注意的功夫，便拿着自己那快要见底的小奶瓶，模仿着妈妈平时浇花的动作，对着某个东西，似乎想要浇灌个什么？……
只是，在小孩子认知里还完全没有概念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打算浇灌的东西，是插着各类用电设备的多功能电门插座！
……
一瞬间。
“……天啊！……孩子！孩子！……”：行动不是很方便的婆婆，一边着急的发出惊呼，一边连忙起身想要赶过去，制止小孙子的危险行为。
而那名叫做「慧珺」的年轻妈妈，虽然是在听到呼唤声后，才意识到了危险。
但得益于其年轻灵活的身体优势，却更先一步的慌忙扑向了自己的孩子。
只是。
这一扑之下，因为过于着急和紧张的关系，没有控制好力度与惯性。
在扑下婴孩危险举动的瞬间，不小心让孩子的小脑袋，在地上结结实实的磕碰了一下，发出“咚！”的一声。
顿时。
伴随着脑袋碰撞地面产生的疼痛感。
那个名叫「小宇轩」的幼童，很快「哇哇哇」的大哭了起来，同时，伴随着这哭声，画面中则很快呈现出了另一幅家庭百态。
“……不疼……不疼……没事的，没事的……宝宝乖，妈妈给你揉揉……宝贝最勇敢了……没事的，不哭不哭……”：抱着儿子的「慧珺」定了定心神，连忙用手轻揉着孩子被磕碰到的位置，为其缓解疼痛，并用自己常用的一套话术，劝慰着孩子。
而那较为年长的婆婆，此时也赶到了小孙子的身边，一面用巴掌捶打着地板，一面似为孙子出气一般说道：“……臭地板！……都怪你！都怪你！……你个臭地板！谁让你碰我家小宇轩的？……打死你！打死你！……”。
“……乖……乖啊……小宇轩不哭了，不哭了……奶奶给你报仇！打它！打死这个臭地板！……”。
……
在婆媳俩人的一番劝哄之下，孩子的哭声才渐渐得到平息。
但想起刚才一幕，还是让妈妈「慧珺」感到心有余悸。
于是，她也不管孩子现在是不是真的能听懂？便开始用哄孩子的语气，耐心劝说解释道：“……小宇轩啊……以后要听话，千万别再碰那些东西了，听到了没有？……那是危险的东西，是电……被电到可是会被电死的呦……要是被电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然而，年轻妈妈的声音，虽是情真意切。
可还是幼童的「小宇轩」显然根本不能理解「死」为何物？更不用说？那句「再也见不到妈妈」到底是什么含义了。
感觉到了这个情况。
妈妈「慧珺」只得尝试换个方式去解释死亡的问题，她想让自己的孩子，能够对类似于死亡的糟糕结局，产生一定的概念与畏惧，从而远离一些可能会导致危险的源头。
只见她拿起一旁的小奶瓶，尝试对儿子比喻道：“……小宇轩……知道再摸那些危险的东西，会怎样嘛？……你就再也喝不到香香奶了呦……被电死，就再也喝不到啦……”。
说着，年轻的妈妈还做了一个「奶瓶」渐渐飞走，消失不见的动作。
不过，似是感觉「失去奶瓶」的例子，还没有达到理想的效果？妈妈「慧珺」又尝试耐心的换了一种方式，将「死亡」与刚刚因为碰撞而产生的疼痛，联系在了一起。
解释教育着说道：“……好儿子，可不敢再吓妈妈了，知道了吗？……触电可是很疼很疼的，比你刚刚小脑袋碰到地板，要疼一万倍……咚咚咚……疼死了……可不敢再动了……”。
说到这里。
一旁将担心写在脸上的婆婆，突然插话道：“……慧君啊？……要不？咱们带小宇轩去医院找个大夫看看吧？……我感觉刚才那一下，碰的还是挺厉害的……最好找个大夫看看，别不小心，把头给碰坏了……”。
而就在这时。
那名被叫做「小宇轩」的幼童，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再次痛苦的「哇哇」大哭起来。
让人搞不清楚？
他到底是想到了死亡？还是想到消失的奶瓶？亦或是？脑袋触碰地面时的疼痛？
……
随着池塘上悬浮显现的画面，进展到了这里。·
整个故事的时间线，在稍微停顿了片刻后，开始以静默加速的方式，来宣告上一段剧情暂时结束。
看完刚刚发生在眼前的一切。
「无上」老者轻抚胡须，对着身旁的灰衣少年，缓缓开口说道：“……如果世间有众生，能将所有发生的事情，都不视为是一种痛苦……那么，对于他而言，则没有任何事情，可以使其感受到痛苦……”。
“……只不过，以常人的视角目之所及，罕有众生可以做到这一点……是为什么呢？……”。
“……赵凡，若从你之前，通过真诚的自我反思，所感悟到的那个层面来看……”。
“……许多会导致人们，产生形形色色痛苦的种子，确实已经在他们最初意识成型，以及后续成长的过程中，被潜移默化的，栽种到了他们的生命过程里……而那些将在未来开花结果的点滴因子，不但组成了他们的认知，影响着他们的言行，甚至，成为了他们呈现自我的特质……于是，基于这个缘故，许多事情，对于常人来说，几乎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就像你方才看到的那对婆媳……他们的生活看似平淡温馨，但苦与乐的转换依然只在瞬间便可以发生……天堂与地狱的感受，并不需要等到来世，只需境遇稍加切换，体验便会激荡难平……”。
“……更何况，若以你现在对于因果规则的洞悉深度来讲，她们在那短短的时间内，至少出现了不下五处，可能会在未来，导致某种痛苦问题的语言与行为……对吗？……”。
“……只是，正如你所悟到的那样，作为一个局外人，你无需苛责她们的局限与无知……因为她们只是承袭着不同的因果，自有呈现为那个样子的理由罢了……这暂时，还不是我们要讨论的节点……”。
“……赵凡？你有没有意识到？对死亡的恐惧，实际上是被训练出来的呢？……”。
……
听到这话。
「赵凡」目光微微一凝，仔细思量一番，恭敬开口回复道：“……是的，无上前辈，我在那名年轻母亲，试图向孩子解释「死亡」时，就已经发现了……”。
“……这就像我们要和别人传达一个概念，需要尝试用通俗易懂的方式，引用对方已有的类似经验感受，让对方明白，我们想要表达的意思……如果这些想法，运用某种手段，对人的影响，足够大，足够坚定……就会成为这个人的信仰，甚至是一种本能的思维反应……”。
“……而且细细想来，能被训练的？何止只有思想、认知，与信仰，这些精神思维层面的东西呢？……”。
“……就像是我曾听闻过的一个着名实验「巴普洛夫的狗」，如果训练的程度足够，连生物凝实为物质体的生理反应，同样也可以经由训练得出……”。
得到这样的回答。
「无上」老者稍稍点头，认可说道：“……是的……实际上，如果我们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人们对死亡的恐惧，其实并不是源于死亡这个概念，也不是源于死亡这件事本身……”。
“……而是在他们生命成长的经历中，有太多被定义为痛苦的感受、体会、经验，在长期方方面面的训练中，被与「死亡概念」牢牢的链接绑定了……”。
“……于是，当人们在想到死亡，面对死亡时，他们的第一层反应，事实上是：经由死亡概念，联想连接到了许多，他们难以接受的痛苦感受……可能是失去亲人、可能是失去所爱之物、也可以能是生理的痛苦感受……等等……”。
“……而当他们产生第一层反应后，紧接着便是第二层反应，例如，有人想到失去所爱之人，会难受的撕心裂肺……有人在肉体承受痛苦时，会痛哭、会愤怒、会哀嚎……等等……”。
“……但你要知道，无论这个过程经历了几层周转……实质上，都是经由训练，而养成的一种设定，一种习惯……也有人，称之为「习气」……”。
……
话说到这里。
「赵凡」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眉头略微一蹙，若有所思道：“……无上前辈？那岂不是说？……类似于「死亡」这样的概念？几乎可以与任何其他事物相联系？……比如？一些积极正向的情绪与感受？……如果，训练方法合适的话？……”。
听到这个疑惑。
微微一笑的「无上」老者，给出了肯定的答复：“……这是当然……事实上，在人类组成的社会中，有许多诸如此类的操作……”。
“……比如，许多由人组成的机构，会通过：荣耀、责任、义务、光明、神圣、天堂……等等这样美好的定义，去尝试与「死亡概念」建立连接……如此一来，一旦人们在提及某个「死亡」概念时，积极正向的感受被触发，或是，美好的感受压倒了痛苦负面的感受……士兵也好，教徒也罢，即使在没有人强迫监督的情况下，他们也能够勇往直前，悍不畏死……”。
得闻此言……
原本有些释然的「赵凡」，却突然眉头蹙的更紧了，似乎在他的心中，有一些迷惑尚未找到答案？
“……可是……”：他随即开口道，只是话刚到嘴边，却又感觉，自己并没有想好该问什么问题。
而在这时。
「无上」老者却开口说话了：“……赵凡，我明白你的疑虑，但我们现在不是已经有了，一个好的开始吗？……”。
“……你要知道，世间绝大多数凡夫众生，他们只能如剧本里的角色那样，信奉与执行趋势诱导给他们的概念与习惯……就像是许多人对学习感悟的认知，只能停留在信仰「智商」与「天赋」的层面……他们不能够深入洞察，智商与天赋的背后，真正的本质是什么？……这一点，你曾经的高中同学「陈晨」，已向你启蒙了一二……”。
“……其实，生死也是如此……许多人因为畏惧、愚痴、怠惰的原因……他们对死亡的理解，大多数时候，也只能停留在「死亡很可怕」这个概念上……再往深一层的理解，都是奢望，何况是洞悉本质了……”。
“……如此之下，许多众生由于其认知，对待任何事情，只能浮于表面的缘故……那么类似于生死这回事，纷繁的声音如何引导，正也好，反也罢，他们也只能随波逐流，身不由己……”。
“……但是，你「赵凡」既然要修行成道，那就需要，像真正的「道者」一样，有着洞察本质的能力……”。
“……先不急……让我们接着看下去……”。
随着老者的话音落下。
方才池塘上那时光加速流转的景象，渐渐变的慢了下来，直到定格在了另一个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