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他最后的日子

彭艳艳、宋二歪按照彭亮的意思，开始准备起他们的婚事。发请帖时，彭亮患病，同时被大家知道。王绍箫、向望笑走来彭亮屋里，有时来的，有周玉菡和李碧春一屋。

过了一个月，宋二歪、彭艳艳要结婚了。这几天，向前、李三保在帮忙采购结婚的物品。他们背着货物，去艳艳屋，向前说：

“二歪，旅游结婚，你听说过吗？土地承包到户后，变化太快了，结婚也在流行。喇叭裤，你们敢穿吗？我不敢，走在街上不自在。不过，也想穿。二歪，你春夏秋冬穿都是件西装。”

“向前，西装都穿在我们身上了，中山装落到背柴人身上了，世界是这么在变。”

他们嘿嘿地笑着，李三保说：

“结婚都改方式了，旅游结婚。我和二香要是准备结婚，还是到屋里请客，多放些炮竹，热闹屋里。”二歪说：

“旅游结婚，我想到过。考虑到艳艳，她现在心情很糟。旅游结婚，到外面看看风光风景，对艳艳有好处，我担心艳艳不肯，我到她面前想提出来，忍了忍，没有说。”向前说：

“陈蓝要去深圳了，我到报名那里，看到她报了名。我想去，我屋人说，我和周秋月才认识，不让去。你两个，想去深圳吗？”

“暂时不想，也是因为二香。我要二香到我屋去，她不敢。二香真的勤快，那个彭老板都在我面前夸她。你们知道二香是怎么想的？”他们在笑，他说：“二香想开米粉店。我娘知道了，喜欢的很。我说没有钱，我娘要我去贷款。”二歪在这时，却有着自己的心事：

我看，还是到艳艳面前提一提旅游结婚的事，看看她的意思。二歪心里想着，右手握拳一挥，在心里说：我想到了，和那些去深圳的人，一起出发，有陈蓝陪着，艳艳暂时会忘掉一些不愉快，旅游结婚，艳艳，她会答应吗？向前瞧着二歪做那动作，问道：

“二歪，你那是什么意思？”

“打算和艳艳去旅游结婚？”二歪笑着，没有回答。

他们来到了屋里，陈蓝、张晴来帮忙他们把背篓放下，艳艳取出背篓里的货物，宋二歪扯了她一下，艳艳跟着二歪去了屋边头。艳艳说：

“有什么话，要躲到一边来说？”二歪笑了笑道：

“艳艳，陈蓝要去深圳，是吗？”

“嗯，就在这两天。他们统一去，敲锣打鼓送他们到火车站。跟第一批一样。你没有报名吧？你背着我报了名？”

“没有。是这样的，刚才我们三个在路上，说到了陈蓝去深圳的事。艳艳，你到服装店，那些顾客说到旅游结婚吗？”

“听说了。怎么，我们也旅游结婚？”

“艳艳，你喜欢吗？你喜欢，我是有那个意思。”

“我父亲；在这时候，我的心里有牵挂。怎么开心？我父亲对我旅游结婚，他理解吗？病那么重，每天他还要去一趟服装店。到店里，待一会儿，回来，躺在床上。如果到他面前，说我们去旅游结婚，他喜欢，那好。如果父亲没有病，你有这样的安排，我们去旅游结婚，去看深圳，看海，游黄山。我想去看一回海，”

说话时，艳艳注意着来屋里的路口。见到了父亲回来，她跑了上去。彭亮说：

“两个有什么事，要背着大家说？”艳艳走在了父亲后面说：

“爹，是有事，我担心你不答应。”彭亮看了一眼二歪，他站在那里朝自己笑着。他说：

“都什么时候了，哪有不答应的？”

“二歪想我们旅游结婚。”

“好嘛。从生下来看山看山，日子见好了，到外面看看风景，看大城市。去，我答应你们旅游结婚。”

说着话，已经站在了二歪身边，艳艳看着二歪笑了起来。

他们结婚了。下午，鞭炮响起，娶亲的队伍来到了路口。陈蓝、宋二香、周秋月在娶亲的队伍里。李三保今天有了变化，他那件喇叭裤，在大家中间格外显得洋气。走路的气势有舞台感，提一个录音机，放着娶亲的唢呐声。大家在与他说笑，这下尴尬了二香，三保听着身后二香的笑声，走路的姿势更是自信。

娶亲的人来到了门口。简单地传统栏门过后，坪场上响起迪斯科舞曲，李三保跳起了迪斯科，看那动作，是他自己临时编的，滑稽、欢快又娱乐，这时，坪场喝彩不断。王绍箫提着椅子，彭亮坐来了门口，彭亮鼓掌，和旁边的向望笑看去，大家都听到了他的叫好声。雪春和湘琴、玉菡站在一起，她的眼睛对彭亮看着，彭亮精神起来，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她的对面，向前一边拍手，在“好！好！”地喊着，还对身边的周秋月笑去。在他闹的欢时，忽然被秋月推进了场，他不得不歪歪扭扭地脚手舞动起来，坪场已被闹翻了。

第二天，天不见亮，开始发亲了。屋里，艳艳身穿粉色衬衣，长发高高盘起，额前留几根刘海，听着堂屋的人在安排娶亲的人抬嫁妆；提的提，挑的挑。陪她的媳妇、姑娘们，此时大家都不愿说话，惜别的心情包围着大家。彭艳艳想到了将与亲人告别，心里有话，不知道如何说出：父亲，从前，你冷漠了世间的一切。到生离死别了，你该笑则笑，想说则说，感觉不到你是一个要与这个世界永别的人。也是在这时，你安排了我们的婚事，操心操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候。爹，我该如何报答你？现在，任何灵丹妙药对你都没有用，你又不肯去医院治疗。那么，我用笑容报答你，让你看着我笑呵呵地从你身边出嫁。看到我的笑容，愿你的生命在我们身边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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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的时刻到了。彭亮由张宏源扶着，坐在了堂屋里。彭艳艳来到了双亲面前，跪下，唤了声父母，在父母亲脸上各亲了一下，嘿嘿地笑着，她出嫁了。

第三天，宋二歪、彭艳艳在锣鼓声里，往火车站出发，走在了去深圳劳务输出的队伍里，

站台上，李雪春和周玉菡在一起，她们的周围有周家寨的人；其中有周发武、宋德辉、和玉菡哥哥周成光。宋德辉和二女儿二香站在一起。火车进了站，彭艳艳、宋二歪告别她们，在车厢边，艳艳对母亲说：“半个月后回来。”

艳艳回头和身后的陈蓝进了车厢里。他们在窗口与亲人挥手。

彭亮屋，到了夜里，便有人走来屋里看望他。这段时间，王绍箫向望笑有了空，来和彭亮说闲话。可是，彭亮挂着大女儿艳艳，对大家说，担心在他闭眼的那一天，等不到艳艳转屋来。王绍箫来彭亮屋时，会见到彭亮坐在坪场上，看着他屋的路口。和他数着艳艳去旅游结婚的日子。

这个下午，王绍箫、向望笑一起来到了彭亮屋。这回，坪场上没有见到彭亮，向望笑唤了一声雪春，屋里没有人回应。两人一怔，彭亮躺在了房里。他说：

“雪春，上午到屋里，下午她去菜园，再去看看茶叶，几天没有采了。我起不了，不想躺着，去坪场还是好。”

王绍箫、向望笑相互看着，彭亮要起身，动了几下，双手朝上伸着。他俩一人握住彭亮的一只手臂，让他坐起，脚下了床，望笑把他给鞋子穿上，再握起他的手臂，彭亮不让，要自己走。他摸着墙移动说：

“绍箫、望笑，我是活着的吗？”

彭亮的话有着风趣，他俩笑着，王绍箫说：

“你彭亮肯说笑话。”向望笑趁机说：

“没有力气，躺着舒服些。”彭亮说话都很困难了，但是，他说：

“我行，我行。”他说着，慢慢蹲下，他俩要扶他，彭亮说：“自己走，自己走。”他握着堂屋里的一把椅子，慢慢把椅子移出了门。他俩帮助彭亮住下，他说：“绍箫、望笑，脚踩地，是活着的，活着的。有空气；有太阳，我彭亮还是个人，不是鬼。活着，活着，想活着。花一样的日子来了，我彭亮想活着，活着好。”

王绍箫控制不住自己，蹲在了彭亮身边，一只手握住了彭亮的手。望笑偏去揩着泪，彭亮偏头看了一眼望笑，对王绍箫说；“你看望笑，老实了一辈子。”再看来一眼望笑，唤道：“兄弟。”彭亮再看去王绍箫，唤道：”兄弟，”手摆在了绍箫的手上说：“等喊不出来了，你们听不到了。天天要来看我，我会想到你们，陪我在人间。我还在人间，有你，有望笑。莫哭，望笑，你们要多走，莫让我到那高头挂牵。”彭亮说着，指了指天。望笑忍不住自己的泪，他去了厨房，升起了火煮夜饭。听着王绍箫回答道：

“知道，知道，”彭亮说：

“艳艳，这两天会到？”王绍箫说：

“去了半个月，差不多要来了。”彭亮说：

“你王鸣结婚，定了？”绍箫看着前面道：

“他说明年，年纪拖大了，够操心的。”

绍箫见彭亮不做声，看去，彭亮闭着了眼，看似睡去。他唤道：“彭亮，彭亮，”望笑走来，喊起了他。彭亮微微睁开眼说：

“彭亮活着，脚踩地，空气舒服，活着，活着的。”

他俩不依彭亮，扶他去了房里。

晚上，张宏源、李碧春来到了彭亮屋，接着周玉菡、田大妹来了这里。后来，几个队里的社员，来了屋里坐一阵，他们都回了家。秀凤、喜泉在床前帮忙着母亲，然后去睡。雪春也睡了，屋里安静了下来。

床上，彭亮睁开眼，月光对他照着，雪春入睡，偏去了一边。彭亮慢慢下床，摸着墙，摸到了堂屋，把门开了个缝，慢慢移动着，他摸着墙，弯下腰，整个人弯到了膝盖处，人变成了一团，一步一步往前移动，嘴里在说：“空气舒服，有果味，井水味，脚踩地，是人，是人，有月，还在人间。走远，走远。我痛；痛，莫死在屋里，骇着我儿女。不想死，活着好。走远点，走远点。”

月下，彭亮如一团影子，蜗牛般往前移动。房里，传来了雪春惊慌地喊声：“彭亮，彭亮，”

惊醒了秀凤、喜泉，他们从楼上跑来，呼喊着父亲。彭亮：“哎，哎，”地在应他们。声音微弱，他们听不到。很快他们来到彭亮这里，两个孩子哭了起来。雪春走来，她蹲下，让彭亮全靠在自己的怀里，拿手梳理彭亮乱着的头发，梳成了他常留着的三七分，一边说：

“你怎么出来的？不要着凉呀，艳艳这两天要回来了，你不要着凉。等艳艳回来。”彭亮轻微地说：

“死在屋里，你们害怕，走远点，走远点。雪春，我能活几天？”两个孩子哭着唤道：

“爹！”

雪春这下知道了彭亮摸出门的原因，她头偏到了彭亮的背后，暗暗哭泣。屋坎下，向望笑屋亮起了灯，他打开窗户，雪春在和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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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亮夜里自己摸出门，着凉了，病情恶化。第二天李碧春、张宏源来屋里时，雪春告诉了他们。艳艳给他们递上茶杯，说着昨晚的事。说到父亲到死还为他们着想，她哭着去了堂屋，着坪场看到周玉菡、杨湘琴走来，喊道：

“娘，湘琴姨，玉菡姨来了。”雪春他们走出，湘琴、玉菡已经到了坪场边，湘琴没有说话，直接进了房里。看着躺在床上的彭亮，湘琴俯下身，唤道：

“彭亮，彭亮，”

彭亮睁开眼，看了一眼湘琴，微弱地说：

“来了。”

他闭着眼，嘴角动了动，像似笑。湘琴握起了彭亮的手道：

“不该成这样，好日子在眼前了，你病成了这样。彭亮！彭亮！”湘琴说着，双手捂住了脸，一串泪，从手背上落下。玉菡的手握着了彭亮唤道：

“彭亮，彭亮，”

彭亮睁开了眼，看着玉菡说：

“雪春，雪春，”

雪春知道他的意思，坐在了床头，张宏源帮忙，彭亮靠在了雪春的怀里，彭亮看了湘琴一眼说：

“差个田志清。”

“到这时候了，彭亮，你还说笑话。”湘琴揩着泪，振作一下说，“彭亮，你好起来，年轻时，我们在一起，老了，我们还在一起。”

“我舍不得雪春，开店，挣钱，日子好了，人不行了。湘琴姐，你们杨家，收留了雪春，我得了个好婆娘，快闭眼了，我舍不得雪春，雪春。”

雪春应着，忍不住流着泪。彭亮说：

“不要哭，玉菡姐，来找雪春，她会孤独。你们三个，她一个斯文。”

“彭亮，我们只是不同娘生而已，这辈子，分不开了，放心，你放心。”

彭亮没有说话，睡着了一样，雪春唤了他，不见应，他们唤了几声，彭亮应着。张宏源让雪春离开，他让彭亮躺下，雪春不让，她说：

“我抱着彭亮，他舒服些。”

雪春说话时，她跟昨晚一样，手在彭亮的头上梳理着，梳理出三七分发式。彭亮平常喜欢留的式样。湘琴看在了眼里，雪春和彭亮结婚时的场面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雪春拿着钥匙开彭亮屋门时，雪春在那一刻，终于有了自己的家。今天，看着雪春抱着彭亮，湘琴知道，雪春的心里又如何舍得彭亮闭上最后一眼？痛苦在此时是多么地沉重啊！仿佛看见了他与龙顺礼的最后那一刻，湘琴不忍再瞧，捂着脸，去了堂屋。

他们看着彭亮闭着的眼，睁开一下，又闭上了，没有说话。张宏源说：

“手里的工夫都放下了，雪春，该做什么，你安排。”

雪春带着哭腔应了一声，碧春拿着手帕，给雪春揩着。

下午，彭艳艳、宋二歪出现在路口，坪场上的人看见了他们，宋二歪肩上扛着的纸箱吸引了大家。张晴走去，看是电视机，从他的肩上接过了纸箱。

艳艳进屋，和二歪去了彭亮的房里，看见彭亮睡着，二歪去了堂屋，打开纸箱，抱出了电视机，摆在了四方桌上，调试起来。

房里，艳艳握着父亲的手，轻轻地说：

“爹，我们回来了。给屋里买了电视机，爹，屋里有电视机了，你去看。”

艳艳见喊不醒父亲，呜呜地哭泣。彭亮的手动了动，艳艳见到了他抬手在摸着，艳艳双手握住了父亲的手，摆在了自己的脸上，彭亮说：

“是艳艳？”

“爹，我们回来了，屋里买了电视机。”

彭亮做着要起身的样子，旁边的张宏源和艳艳扶起他，来到了堂屋，躺在了为他准备的椅子上说：

“有电视了。”

彭亮眼睁了一下，又闭着了。嘴角有了笑意。之后，一直闭着，坐一会儿，扶他去了房里。

半夜里，彭家传来了撕心裂肺地哭喊声，一挂鞭炮响起，彭亮永远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