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资料

“形式主义，寿同天地。”

郝白想起来当初刘步云的那个U盘里，不仅有香艳之气，而且还有真理之言，其中单有一篇文章，名字叫做《浅论形式主义的永恒存在》，本章开头引用的八个字，就是这篇文章的结尾，也就是最终的结论。文章没有署名，不过里面引述的事例都是文宁县的人、物、事，如无刘步云的岗位和经历，大抵编不出来，而且文字写到这种程度，大概也不便、不敢、不能再署名了。果然是艺术源于生活。当时的郝白曾想，没想到道貌岸然的刘步云还颇有愤青的气质，真是人不可貌相；此时的郝白心说，创业大厦里如此精彩的形式主义故事，不写进刘步云的论文里，简直是暴殄天物。

郝白和小黄返回大厅，两个保安还没有睡醒，郝白看了看大厅里竖着的索引牌，发现上面还专门有“原平市矿业秩序整顿专班办公室”的字眼，房间是在1509，看示意图是在大厅的另一侧区域。郝白心说没想到市局还真给留了办公场所，老子作为市专班的骨干分子倒要去瞧上一瞧。于是又和小黄走过去，刚寻到1509房间，侧耳一听屋内似有响动，拉着小黄隐身到对面的盥洗室墙后暗中观察。也就两三分钟时间，只见闪出来一个人影，竟然是石必成，手里还拿着一卷资料，左右瞧了一下，快步离开消失在大厅里。郝白奇怪：石必成从夜色酒吧跑出来后，怎么出现在了这里？半夜三更、独自一人，来市局做什么？手里拿的又是什么？总不成是来夜查暗访的吧，鬼鬼祟祟的也不像啊！另外，吴兰图娅人在哪里？

一连串的问题还没有想明白，小黄先冲着他做了一个“嘘”的噤声手势，郝白侧耳一听，走廊传来脚步声，心说可能是石必成去而复返，赶紧再次藏好，以免照面了彼此尴尬。

石必成进去捣鼓了好一阵子，不见出来。突然，只听“咣当”一声巨响，从1509房间里传出，在深夜的创业大厦里炸开。郝白吓了一大跳，心说当年老太太把传国玉玺扔到地上，应该都没有这一声的响动大。

老太太扔玉玺没有吓退奸臣贼子，1509房间里的巨响却警醒了形式主义。大厅里响起了高声怒斥，是那个年轻的“智多星”：“睡得这么香吗？这么大的声音都听不到吗？！”吓得两个保安赶紧揉眼、整装、立正，然后傻在原地，不知道该去哪查看。“智多星”发出指令：“那边！”就听到两组沉重的脚步声橐橐逼近。

郝白心说：“糟糕，石必成要被活捉了。”又和小黄一对视，意思是说咱们得赶紧躲一下。盥洗室连着厕所，郝白一转念，低声说道：“走，进女厕所！”小黄鄙夷地白了郝白一眼，郝白当做没看见，拉着小黄进了女厕。

两个保安像是没头苍蝇一样乱找一通，最后飞到男厕里死得其所。男女厕所一墙之隔，耳听得两个保安把男厕每一个坑位的格栅木门踹的山响，以示我们确实是在卖力查找，最后悻悻而去，到底没进女厕。小黄这才佩服郝白的应变之速、先见之明，低声调侃：“咱们今天算是和厕所干上了。”郝白心说，看来你对小爷的黑历史所知甚少，不知道小爷曾多次出没于女厕所、女澡堂、女更衣室，这些旧事不能想，只能在肚子里海枯石烂，一想起来感觉自己简直就是个大变态啊。

走廊里传来“智多星”的二次批评，说刚才那声巨响，应该是一件玻璃东西摔碎的声音，你们两个去厕所里瞎找个什么劲儿。两个保安得令，挨个房间分头查看，别的屋门紧锁，1509房间推门就开，保安大喊：“报告领导，找到了，就是这儿！”

就听“智多星”说道：“不好！看来有人进来过！我得马上去给局长汇报！”叮嘱两个保安看好现场。

两个保安傻站着聊天。一个沙哑的声音问：“哥，这地上摔碎的是个啥东西？”一个答：“咱哪见过这东西，看着像个工艺品。”沙哑的声音问：“哥，这屋是干啥的？咋满地的纸片子？”一个答：“这都是资料，到底是干啥的，咱没文化也不知道啊。”回答完问题，又开始传授方法论：“这个咱也不用知道。咱干的是公家的活儿，你就记住一个事儿：该你知道的你要知道，不该你知道的你就不知道，问也别问，知道多了不好。”沙哑的声音说：“咱得学啊！还是俺秦哥，手把手地教，比俺亲哥都亲，你不是‘秦哥’，你是‘亲哥’！”“亲哥”发话了：“给你说了好几次，你就是不长记性！下次咱俩值夜班，只能一个睡，不能一起睡。看看，今天这不就挨骂了。”沙哑的声音赶紧赔不是：“都怪俺，都怪俺啊哥！刚才俺学习你给俺写的那张纸，学着学着就睡逑了，俺从小就不是学习的料，一念字就发困。”秦哥忽然想起来什么，问道：“那张纸在哪呢？”

沙哑的声音也自问自答：“哎呦卧槽，那张纸呢？”衣兜翻了翻，四下看了看，又到大厅找了找，哪也没有，喃喃自语说道：“活见鬼了！日了怪了！活生生的一张纸，咋就找不见啦，还能长翅膀飞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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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1509房间门前只有一个秦哥。突然，秦哥大喊一声“哎呦卧槽”，轰然倒地，一边倒地还一边大喊：“抓住他，抓住他！”沙哑的声音还认真地扫视地面，查找那张纸的下落，没有反应过来，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人影已经从楼梯跑了。

郝白听着外面的响动，心说没想到石必成身手还挺敏捷，逃跑时机把握得还挺好，可以说是智力和体力的完美结合。算上这次，从夜色酒吧到创业大厦，这一晚上石必成也成功逃跑了两次了。“咱得学啊！”郝白暗暗地说。

局长和“智多星”从屋子出来，眼睁睁看着有人逃跑了。局长大怒，严令保安速追。秦哥和“沙哑的声音”赶紧顺着楼梯下去。局长边走边骂：“我们单位的保安这都是什么素质？门口拴上一条狗也比他们强吧？”“智多星”解释说，那个上岁数的保安老秦，是前任局长堂兄的姐夫，严格意义上来说属于“前朝余孽”，之所以苟活至今是因为前任局长目前还在任上，现在辞退了大家面上不好看，等他一退休，咱立马给老秦这货清退了，且再忍耐几日；另一个不那么上岁数的保安大力，是姚副局长的一个出了五服的本家亲戚，刚进城没两天，人如其名，有膀子力气，干活是块儿好料，关键是工资低也不走，倒也难得。

说着话，来到1509房间门口，二人站定，认真查看了一番。局长问了三个问题：第一，这间办公室里有什么重要的资料吗？第二，什么人会在半夜三更来这儿偷东西？第三，门把手上的钥匙怎么解释，他怎么会有我们的钥匙呢？

“智多星”说，这间办公室是局里为了配合全市矿业秩序整顿工作，专门给留的三间屋子，门口挂了牌子，其实就是做做样子，属于形象工程。这间屋子是专门的资料室，不过至于里面存放的是什么资料，都是姚副局长主管的业务。“智多星”不动声色地把皮球踢了出去。

局长吩咐，立马把监控视频调出来，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嚣张，敢半夜三更来偷东西。“智多星”说，局长您是不是忘了，前两天为了应对纪委的检查，您刚让我们把全单位的监控视频给拆除了。局长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再吩咐“智多星”，去把老姚叫过来，不要声张。

“智多星”说，姚副局长今晚有事，请假了。局长说，他有个鸡毛事儿啊，一准儿是去花天酒地了，立即打电话叫他过来。“智多星”掏出手机打了过去，关机。局长恨恨地说了一句，他娘的，老姚。

二人看着一地残局，研究如何了局。局长说，屋里不要动，先把门锁上，等老姚来了要作区处。事毕，二人离开。

郝白和小黄又等了好一会儿，听着四下无声，才从厕所探头探脑出来，大剌剌坐电梯下了楼，又在电梯里学习了一个版面的《原平日报》。

二人又回到了一楼大厅，小黄的大爷还在呼呼大睡。陆陆续续有三三两两的男男女女，离开大楼，去往“造人大厦”的方向。大家彼此无视，心照不宣。

郝白和小黄跟着人流走出大楼，灯火阑珊处，有两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蹲在地上抽烟。其中一个保安说：“哥，咱什么时候回去啊？”正是那个沙哑的声音——大力。另一个自然就是老秦。

老秦说，不着急，咱再抽五根烟再回去。这么早回去，领导怎么想？怎么看你？领导肯定认为：第一，你笨你蠢你大怂包，没追上人家飞贼；第二，你懒你奸你耍滑头，没有尽心尽力玩儿命追；第三，这会儿刚出了事儿，领导正在气头上，见谁骂人，见谁谁是出气筒，咱们就别回去提着萝卜找擦子了，楼上有“智多星”，用不着咱。大力流露出无比崇敬且无比羡慕的目光，说：“秦哥，俺亲哥，还是你有文化啊！”老秦把一根烟屁股狠狠按在地上摩擦，拍了拍大力厚实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嘱咐：“老弟啊，你任重道远啊，且学着吧！”

小黄问郝白，咱们去哪。郝白想了想，大半夜的领着一个姑娘回王城大酒店肯定不行，独自返回王城大酒店的驻地一方面让前台那几个“八卦”大师看见了没准儿会嚼什么舌头，另一方面万一碰到石必成难免尴尬，创业大厦市局的屋子更不能待了，为今之计，大概有两条路可以选择，要么去“造人大厦”开个钟点房，要么去找个公园坐到天亮。

“咱们开房去吧。”小黄给出了选择。大力听到这句话，回头看了看郝白和小黄，眼神里的羡慕更多了，对秦哥说道：“哥啊，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主动吗？”老秦又点了一根烟，随口说：“也不全是吧，反正咱就没遇见过。”大力暗暗发誓：“还是城里好啊！说啥也得让俺儿早点儿进城。”

“造人大厦”的灯火就没有那么明亮了。因为两个大楼的出发点完全不一样——创业大厦是怕人看不见，造人大厦是怕人看见。进来大楼才发现，大厅立着一块精致的指引牌，原来造人大厦不是一个酒店，而是由若干个酒店组成，其中有全国连锁的，有本地自营的，规模大的占着好几层，规模小的也有一层。

郝白小黄都有选择综合症，看来看去不知道选哪家。忽然，郝白发现了一家名叫“私语智慧自住酒店”的，心说这家不错，全程无人，来去无痕。一看楼层，巧了，也是十四楼。二人进了电梯，三面都是广告，一个是计生用品，一个是情趣用品，一个是无痛人流，考虑得还挺全面。

到了酒店，大厅里灯光暧昧，空气中都散发着荷尔蒙的味道。郝白准备开两间，小黄说咱们就睡几个小时，刚从形式主义的集中营出来，就别搞这形式主义了。郝白说，那行，就开一个标间吧。结果一看，人家酒店压根儿就没有标间没有双床房，全是大床房，不搞形式主义，直接进入战场。小黄说，别折腾了，大床就大床吧。

安排妥当，进了房间，窗外一片漆黑。这里是在创业大厦的背面，看不到创业大厦的高亮灯火，正好可以清净入睡。郝白打开窗户透透气，整个大楼都是玻璃材质的上悬窗，郝白把窗子开到最大，让暖暖的晚风涌流进来洗刷掉房间里的暧昧。

“啪！”一只刚刚完成使命的安全套，裹挟着千军万马，坠落到玻璃窗上，慢慢沿着倾斜的玻璃窗继续向下滑落，最后坠入后街小巷的石板上。

“啪！”“啪！”“啪！”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