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笔迹
“汉语言文学不仅是我们,更是文明史的明珠,全人类的瑰宝。其最大的特点,就是博大精深。那么到底有多么博大精深呢?这么说吧,就连‘博大精深’本身都‘博大精深’。”
这句话是老乔说的,老乔就是别人嘴中文宁县的大笔杆子、他自己口中的老笔杆子——简称“老笔”。老乔说这句话的时候,正在挑灯夜战起草一个重要的报告,当时在报告里写了一句话,说一首革命老区的民歌,“领导们唱的很有感情”,后来被领导修改为“领导们很有感情地唱”,后来老乔仔细揣摩玩味其中的意味,愈发对领导的文字艺术望尘莫及,愈加对汉语的博大精深五体投地。
此时,造人大厦的房间里,郝白也想起了一句着名的古词,“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降落伞一夜没有消停。郝白也一直没有睡熟,半睡半醒半迷糊的状态中,似乎还梦到自己把宋人蒋捷的这首《虞美人·听雨》进行了改编:
当年听雨冷阶上,红鞋拍校长。
昨晚听雨厕所中,干柴烈火,野马不吭声。
而今听雨炮楼下,夜色啪啪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窗上,点滴到天明。
当然,这里的“雨”不是下雨的“雨”,而是云雨的“雨”——而且这个“云雨”不是现代的云雨,而是古代的“云雨”。天亮了,男男女女们醒了,造人大厦也该睡了。
郝白被动地熬了一夜,这会儿困得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却是想睡而不能睡——市矿业秩序整顿专班工作群里刚刚发了通知,要求全体人员务必八点半准时到岗,市领导要专题研究?原平市矿业秩序整顿工作方案?,并现场看望慰问专班全体工作人员。
这个?通知?特意强调这是“上级的临时的通知”,这句话具有很高的艺术成份。艺术的成份主要集中在两个定语性质的修饰词汇上:“上级的”,说明是上峰发的通知,具有随意性、强制性、不可拒绝性等操蛋属性;“临时的”,说明上峰是临时起的意,具有偶然性、突发性、不可预测性。
郝白突然清醒了。据他分析,领导这是用了一个阳谋,用意很明显——名曰研究,实则督导,看看你们这帮孙子占着豪华的都城大酒店每天吃香的喝辣的用好的,到底有没有干活;名曰慰问,实则查岗,看看你们这帮孙子是不是按照要求抽调骨干人员集中办公,到底有没有以次充好弄了仨瓜俩枣的歪瓜裂枣给塞过来了,或者名义上安排了主力人员但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甚至直接不打招呼悄悄返回原单位干活。
郝白看了看手机,现在是八点整,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这里到都城大酒店路程倒是不远,不过也得赶紧赶回去,找找感觉,融入氛围,如果慌慌张张、手忙脚乱,领导慧眼如炬,一眼就能洞穿。
郝白又看了看小黄,小黄睡觉,远看声若无声,近看气吐如兰。郝白忽然想起来,当时在烧焦的医院大楼楼顶,死里逃生之际,激动的小黄曾经一把紧紧抱住郝白。在当时的烟熏火燎之中,郝白仍能感受到小黄身上特有的幽兰香气,才明白金庸大师武侠小说里写的那些话并不是空穴来风。这时,郝白心说如果自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流氓该有多好,就可以没羞没臊地凑过去一亲芳泽,甚至还可以没脸没皮地压上去一干到底。不过,郝白一方面知道自己还有严格遵守的道德底线,另一方面不知道这家酒店的屋子里有没有深藏不露的针孔摄像头,万一一不小心成为男主角女主角那可就为广大网友做贡献了。
“啪!”又一个降落伞坠落在玻璃窗上,郝白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一个降落伞里的兵力明显严重下降,经过一夜的鏖战,已经从千军万马锐减到了单枪匹马,不过就算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也要抖擞精神,挺枪立马,发起冲锋,然后再英勇阵亡。
“这是一个真正的勇士!”郝白发自肺腑的赞美之辞,既是送给降落伞,更是送给降落伞的主人。
小黄的手机闹钟嗡嗡响起,小黄悠悠转醒,伸了一个懒腰,又打了一个哈欠,问道:“外面一直在下雨吗?”
郝白看着窗外,对小黄说,咱们在创业大厦楼下那会儿,你讲的你大娘早上扫街收降落伞的事儿,看来所言不虚啊。
说这话的时候,刚才那只降落伞缓缓滑落,在郝白和小黄的注视下,脱离了玻璃窗,坠下了半空。预计在几秒之后将“啪叽”一声摔死在后街小巷的青石板上,预计将在随后某个时间段被小黄的大娘收走。
小黄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郝白说,还得是你们学医出身的会玩儿,就算不用,也能确保安全。小黄脸红了,说,从来没有用过。郝白说,枉你把守过那么多“生命之门”,这可是“生命之门”的亲密战友啊。小黄说,你说错了,就是因为没有它,才让我们看到了生命之门。
这句话好像挺有哲理,郝白昨晚酒后狂吐、一夜奔走,脑子有点木,还在回味。小黄说,咱们赶紧走吧,还得上班去呢。郝白想起来开会要紧,赶紧退房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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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里没有窗户,空气里只有夜色,没有阳光,还是那么暧昧。幽长而迂回的走廊,象征了爱情的曲折,但没有考虑情人的急切,郝白和小黄赶时间,说一定要给这家酒店一个差评。
拐了最后一个弯儿,前面的房间也传来了开门退房的声音,一个小黑胖子走出来,穿着黑色衣服,戴着黑色棒球帽,黑口罩,身上挎着一个黑色的斜包,警惕地四下打量,一眼就看到了迎面而来的郝白。
“老弟!好巧!”这声音好熟。郝白一时没有想起来。
“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的好老弟!”郝白细细一看,此人竟然是小钻风。
郝白一时茫然。
小钻风在桃源村的地下猪场的惊天一炸之后,就畏罪潜逃,人间蒸发,不知所踪。有人说他逃到了大西北在一望无际的戈壁滩无人区里摆摊修轮胎,有人说他跑到了大西南越过了边境线现在正在着名的金三角地区“跑边水”,有人说他跑到了东南沿海乘坐黑船流窜到了爪哇国贩卖香料为生,还有人说他钻进了名山古刹出家未遂于是在寺里厨房当起了火头工,等等等等,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说他还在原平市域范围内的——因为这厮目前仍是原平市天地第一号的通缉犯,提供有价值的线索帮助警方活捉之可得十万悬赏金——这厮的悬赏通告至今仍高挂街头,任风吹雨打、群众围观。
郝白心念急转,抬头看了看,走廊里有监控,不敢答应,继续走路。小黄提醒郝白,人家和你说话呢。
“老弟,你可真是艳福不浅呐!”小钻风打量了一下小黄,然后补充说道:“这是老子离开桃源村后到目前为止说过的唯一一句真心话。”
郝白赶紧解释,说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并没有怎样。小钻风猥琐一笑,说了一句楚鹿乡的俚语,“有笔不操,天理难饶”。小黄厌恶地白了一眼小钻风,问郝白:“这是你朋友吗?”
郝白赶紧对小钻风说,这位姑娘可是学医出身,能够做到在你身上捅出来三刀六洞七十二个窟窿而让你死不了。小钻风吐了吐舌头,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边走边说。
郝白想着如何迅速脱身,看了看表说还要赶时间上班,咱们改日再说。小钻风说我这次来其实也要专门找你,正好在这里遇上,得来全不费工夫,几句话的事。
郝白一直在偷瞄监控摄像头的位置,二人心照不宣,说话都不看向对方,小黄看着奇怪,也未多想。走到电梯口,小钻风说咱们走步梯下楼,边走边说。郝白让小黄自己乘电梯,和小钻风走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楼梯。
小钻风说,这里没有监控,非常安全,我上下楼都走这里。郝白劝小钻风与其东躲西藏,不如自首,从轻发落。小钻风沉默了一阵,说其实我是冤枉的,属于典型的背锅侠。出事的时候,老板——就是肖村长,说的好好的,让老子把猪场的事儿担起来,到时候政府问什么让我就都接下来,报酬是一百万,为了让老子放心,老板先给了五十万现金。老子想了想,本来想接住,后来悄悄查了查,事情可不简单,这里头人命可不止一条。
郝白奇怪问,失联的几个矿工不是都安全逃出来了吗?小钻风说,这次的这几个是逃出来了,之前的几个可还都在里面呢。
“在里面是什么意思?”郝白没有理解。小钻风解释说,这个猪场是老板的不传之秘,像我们这样的低级别小喽啰,压根儿不知道这个猪场的存在。当年老板他爹起家的时候,惹过不少人,也办过不少人,闹的最厉害的时候,为了争夺矿井字样,还用猎枪土枪等热兵器进行过火拼,据说那会儿有几个着名人物——后来都变成了失踪人口,就是丧命枪口后被藏到了猪场下的矿井里。猪场出事时事态紧急,小钻风于匆忙之中发挥自己打听消息的特长打听到了这个消息,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老板专门叮嘱自己要“把所有的事儿都接下来”,那么如果矿井里发现了陈年旧案,也要算到自己头上。小钻风思量了一下,带上五十万现金,赶紧收拾东西跑路。
对于小钻风的不辞而别,肖村长一开始是愤怒的,暴跳如雷,破口大骂,痛斥小钻风的不讲信用,有损我们桃源村前百年来质朴实在的村格,当时肖村长的急怒,就好像是肥头大耳的董卓、飞扬跋扈的梁冀,准备给傀儡皇帝办个登基仪式,大殿安排好了,道具安排好了,饭菜安排好了,结果精心挑选的傀儡最后撂挑子不干了,你说急不急;后来肖村长是暗喜的,智囊给点透了,说小钻风不跑还不好,一跑更是妙,正说明他心里有鬼,畏罪潜逃,假的反而成了真的。智囊还说了,这可比咱们之前计划的还好呢,计划是让小钻风顶缸,但人都具有不可控性,万一这孙子进去之后经不住事儿,突然反水,那可就糟了,现在小钻风一跑,效果反而更好,所有的坏事都可以自然而然不露痕迹地按到他的头上,最好他在跑路过程中被车撞死,更是死无对证,哈哈哈。这一句提醒了肖村长,肖村长安排手下满世界找小钻风,发出指令:发现了就立即撞死,要按照交通事故的撞法去撞,要撞得逼真,撞得彻底。
小钻风对郝白总结说:“所以,老子相当于是双线作战,黑道要防,白道也要防。黑白都得防。”
小钻风继续说,后来老子的主要任务就是暗中收集肖村长家族的犯罪证据。为此,老子曾夜探老宋的小院——听说老宋那个老不死——现在已经死了,听说他写过一些东西,对黑镇的挖矿历史记录得很详细,老子想偷出来找找蛛丝马迹,没想到啊没想到,那晚还要两个家伙也去老宋家偷东西,结果最后东西没拿到,还差点被警察活捉。后来老子发挥自己的特长,多方打探,听说当年老肖村长曾以极低的价格拿到过几个矿权,当时矿管部门也配合着把那几个矿的储量故意写的低而又低,说明其中必有猫腻,所以老子昨晚——确切地说是今天凌晨,夜探原平市矿务局的资料室,皇天不负有心人,还真找到了一些东西,其中有一些可疑的笔迹,非常值得研究。
说着,小钻风拍了拍自己的斜包,表示资料都在里面。
郝白一愣,问道:“半夜撞倒保安的那个,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