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两位君王,面临选择
南疆的天,四季如春,遇雨成冬,过了雨季,便是春意盎然。
辽城外有座山名为九明山,山顶终年积雪,山脉险峻。
辽城行宫。
自被迫退出都城后,九明山之战便是首次大捷,斩杀东陵老将顾铮,生擒战神黎枢,似乎是要生生扭转不利局势,但却并未绝地反击,而是选择闭门不出。
而此时被俘的黎枢便被软禁在行宫内的一处宫殿,吃喝不愁,也并未受到什么拷打,唯独满身内力被用药封住,他也不急,被俘三日,整日悠哉地往贵妃榻上一歪,该吃吃,该喝喝,丝毫不当自己是个俘虏,反倒像是来做客的。
“你还真不愁。”身着常衣的司徒淳进门便瞧见大爷似的黎枢,他也不客气随便寻了个位置坐下。
黎枢单手支额,阖目假寐,听着声了也不睁眼,随性道:“有吃有喝,为何要愁?”
“这是在提醒我,你是个俘虏?”司徒淳反问,瞧着黎枢的神色格外复杂。
明知这场战争怨不得黎枢,他们不过是立场不同,可南疆诸多将领在黎枢手中丧命,更是接连失城,司徒淳难以做到如同黎枢那般谈笑风生。
黎枢终于纡尊降贵地睁开眼,施舍般地瞥了司徒淳一眼,扬唇笑道:“倒也无妨,纵然关着我,南疆败局已定,没有我,东陵一样会赢。”
司徒淳骤然收紧了指节,他何尝不知面对东陵军,南疆早已溃不成军。
可先辈的基业当真便要毁在他手中?
司徒淳不甘。
他神色沉了沉,低垂着眼道:“的确,即便是没有你,东陵兵力仍占优势,可只要你在我手中,燕宿便不敢贸然乱来。”
黎枢不是旁人,不仅仅是个能打仗的将军,更是东陵皇的心上人。
拿捏住了他,便是拿捏住了东陵皇,纵然将军如何能打,只要燕宿自己放弃,南疆便得以缓口气。
黎枢不以为意地笑出声,“是吗?你以为锦行会为我放过南疆?”
“这三日,东陵再未出兵,便是极好证明。”司徒淳心中也没底,他永远猜不透燕宿这个男人。
若是换位处之,他恐怕会立即休战,可换成是燕宿那个冷情的男人,便不一定了。
“那是顾凛凡的意思。”黎枢毫不意外,顾铮之死与他被俘都不是小事,恐怕顾凛凡还不知如何与锦行交代,他话锋一转,“与锦行无关,于南疆,锦行志在必得,耗费这般精力,他怎会轻易收手?”
“难道他连你也不在乎?”司徒淳脱口而出。
“这与他在不在乎我,并无干系。”黎枢平静回应,坐直了身子戏谑道,“死在南疆和祈雾的东陵将士也不少,你认为他会为了我,不顾那些将士?”
“又或者,你想我劝锦行放弃?”
“怎么可能,我黎枢绝不会是他在这条路上的阻碍。”
司徒淳无言反驳,若是换了旁人,此时恐怕会想着法地证明自己对心上人有多重要,可偏偏,黎枢对自己的定位格外精准。
“走着看吧。”司徒淳起身,又停顿片刻,侧目望着黎枢,认真道,“若非青黛,你此时恐怕身在大牢,而非此地。”
“封我内力的药也出自她手吧?”黎枢反问,笑盈盈地难分喜怒。
司徒淳没再应声,转身而去。
待司徒淳离去,黎枢方才低目瞧向自个儿手掌,于虚空中握了握,复又低声笑了笑,声音低缓深沉。
锦行怕是已经收到消息了,想必会急。
这还是黎宫主头回身陷囹圄,又无路可逃,黎枢闭了闭眼。
他不怪青黛,毕竟她是南疆的皇后。
修长的指骨缓缓收紧攥拳,无声暗叹,绝不能让锦行为难,
——
司徒淳迈出殿门,身着素色长裙的女子正站在不远处,她小腹隆起,其余部位却仍旧纤瘦,紧抿着唇眸色闪烁不定。
司徒淳怔了怔,快步迎上去,“你怎么来了?”
“你还是不让我见他?”青黛冷声反问,单手覆在小腹上。
自黎枢被俘后,她只知晓他身在此处,却始终不能探望。
封他内力的药是青黛亲手配的,这还是当年黎枢教的。黎枢于她,是主子,更似是师父。
堪称恩重如山。
司徒淳沉默下来,触及青黛复杂的神情,他伸出去的手生生止住,望着青黛,缓声道:“抱歉,这件事不能出任何差池,南疆的百姓能否免于战乱,在此一举。”
“是可怜百姓,还是心疼你的江山?”
青黛字字仿佛利刃,剖开了表象露出最深处的真实,她紧盯着一时哽住的司徒淳,复又道:“若你当真为百姓免于战乱之苦,称王又如何?燕宿何时伤过普通百姓,即便是在祈雾,他也将百姓视为自己的子民,司徒淳,我们已经穷途末路了。”
青黛看的比司徒淳更清楚,这场战争他们几乎再无翻身之力。若燕宿是个无道暴君,她青黛即便是战死,也要死在城门前,绝不后退一步。
可燕宿不是。
若当真为百姓着想,称王还是称皇有何区别?
“青黛!”司徒淳一声断喝,却又骤然哽住,缓了半晌,他放缓语气,“这是司徒家的江山,我不能让他毁在我手里。”
“这江山没毁。”青黛夺过话头,她美眸定定地瞧着司徒淳,少顷沉默,同样放软语气,“若燕宿昏庸无道,你即便是战死在沙场,我青黛黄泉下必然同你一道。可燕宿并未为祸百姓,司徒淳,纵使是为了你我未出世的孩子,俯首称臣又如何?”
司徒淳缄默无声。
青黛后退一步,沉重道:“若你认输,南疆尚存,百姓安稳。可若你以黎枢威胁燕宿,他也绝不会罢手。我了解宫主,他也不会让自己成为燕宿的绊脚石。若黎枢死了,到时你即便是认输,恐怕燕宿也不会像如今这般善罢甘休。”
“你自己考虑吧。”
青黛缓缓转身,司徒淳与她是夫妻,无论司徒淳做什么决定,她都会与他同生共死,哪怕他真要自取灭亡。
她腹中胎儿动了动,脚步也随之一顿,敛目瞧着隆起的小腹,青黛笑意苦涩。
吾儿,只希望你父皇能想清楚,早日免去这场战争。
——
磨城,大军在城外扎营,主帐中,几位有分量的将军都在此,包括公孙子琅凤九清等女将。
“我去把师兄带回来!”白苏面色阴沉,此战简直是耻辱。
“去什么去?”解无修黑袍猎猎,面色不善,“你怎么没想想凭你师兄的本事为何逃不出来?辽城如今固若铁桶,重兵把守,何况黎枢那臭小子在人家手中,一个不慎,恐怕小命就丢那了。”
黎枢在军中的分量极重,何况此次被俘也的确是军中之故,带兵增援的人刻意让黎枢等人陷入险境,因此害顾老将军战死,黎枢被俘,怨不得黎枢。
顾凛凡也不敢轻举妄动,遑论死的是他亲叔父,此时此刻,面色阴云笼罩,他哑声开口:“等陛下来再议,当日率兵的郑陵已经收押,皆候陛下决断。”
“皇叔?”白苏一愣,随即想到,若燕宿收到师兄被俘的消息,恐怕当真会赶来,不由更为忧心,“那燕京怎么办?皇叔若是亲至南疆,燕京岂非无人?”
“陛下自有定夺。”顾凛凡绝口不提,他敢肯定陛下会来,至于燕京还有江南安看着,他掩去烦躁心虚分毫不显,“你们都且先散了,这几日莫要轻举妄动。”
在场不少人都知道黎枢不仅仅是个身负战功的将军,那可是燕宿心尖上的人,东陵没办法名正言顺的皇后娘娘。
“等等。”白苏忽然道,他沉吟片刻,倒是并未反驳顾凛凡,毕竟顾凛凡才是名正言顺的元帅,他神情复杂道:“顾老将军,尸身已安置三日,如何处置?”
顾凛凡面色一滞,连带着几位顾家小将同时缄默,其中还有几位女将,之一便是顾铮的小女。顾铮一生无子,唯有这么一个女儿,顾琳。
“我可阻止顾老将军尸腐,将其带回东陵安葬也……”
“不必了。”顾琳开口打断,眼眶泛红,声线却格外平稳,“多谢太子殿下,爹爹他戎马半生,战死沙场,同他的将士一处安葬即可,此处青山有幸,得埋我军忠骨,想必爹爹也愿意如此。”
人家亲生女儿所言,自然无人能反驳,白苏也沉默下来。
“好,就依琳儿所言。”顾凛凡赞赏地瞧了眼强忍眼泪的顾琳,“这才是我顾家的女儿,叔父战死也该同他的将士在一处,算是厚葬。我等奉命拓疆开土,牺牲在所难免,只要拿下南疆,便算是对得起叔父在天英灵。”
众人应是。
可知晓燕宿与黎枢关系的众人却忧心忡忡,自古以来江山美人的选择都格外残忍,遑论对燕宿而言,黎枢并非是他后宫千万之一,而是此生唯一。
若救不回黎枢,燕宿则势必要选择。
这场战争的鲜血早已铺满黄沙,燕宿若是退缩,必然失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