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黄泉碧落,他得等我
继太子掌权后,右相江南安又掌控朝政,代君临朝。
当满朝文武知道此事时,东陵皇早已出了燕京,故技重施的先斩后奏。
燕宿只带了杜衡杜仲二人上路,快马加鞭赶往南疆。
月辉黯淡,星河漫天,三匹骏马在密林中绝尘而去,马蹄踏枯草,乘着夜色无片刻停留。
为首鸦青长衫的年轻公子单手控缰绳,长发猎猎浮动于夜色,面若冠玉,皎若月华。眸中却似星火点点,沉沉难分喜怒。
他微微仰首望向沉闷夜幕,万顷星河便入了燕宿的眸子,他无声暗暗许诺。
——等我。
黎枢,等我。
燕宿赶至南疆那日,恰逢雨天,似酷冬严寒,翠色草木蒙了层素白的霜。
顾凛凡率人迎接,却见燕宿神色一贯平静,直至入了主帐,他方才淡声吐字:“黎枢和顾老将军是怎么回事?”
短暂沉默后,顾凛凡开口解释道:“是柳家那两个小将,因黎枢天玑皇室遗孤之故,他二人自作主张,援兵未至,叔父战死,黎将军被俘。”
“柳家?”燕宿声骤然冷下来,较之于帐外酷寒更甚几分。
“就是柳帧的两个儿子。”顾凛凡顿了顿,又想苦笑。
当年柳帧连同燕洵一起陷害失了渝州城,念及他二人并不知情,燕洵保下二人,而后燕宿也未曾注意这两人,他二人也因此逃过一劫,谁知却做出这种蠢事。
燕宿也想起来这二人,忖量片刻,他神色冷淡疏离,“带上来。”
帐中的都是跟随燕宿征战过的将领,眼生些的大抵便是顾家的女将顾琳。
很快柳家二子便被带入帐中,几日下来二人已是憔悴不已,头发散乱面容枯瘦,瞧见上座的燕宿时二人当即大呼冤枉。
“陛下,陛下!末将冤枉!”
“末将只是想除掉天玑的威胁啊!”
“末将都是为了东陵和陛下啊!”
于是帐中部分人的神情微妙起来,害死顾老将军已是大罪,遑论黎枢可是陛下心上人?
“住口。”
燕宿冷声打断了二人的哭诉含冤,神情似要将火苗冻成冰疙瘩,满面平静却昭示着风雨欲来,他起身,缓步至两人身前,手扣剑柄,佩剑出鞘。
“顾老将军戍守边疆多年,身负战功,何其无辜?”
两人面露惊惧之色,当即为自己开脱。
“陛下,说不定是黎枢,是他杀了顾老将军!”
“我们赶到时候,顾老将军已气绝身亡了!”
“陛下……”
燕宿冷目瞧着二人诡辩,甚至想将责任推给黎枢,他嗤笑:“够了。”
掷地有声的两个字,两人当即噤声。
“黎枢此刻身在敌营,你们还胆敢污蔑他。”
长剑斜指地面,剑锋凌厉冷然,似蕴万千霜雪,凉如冰。
“黎枢绝不会背叛东陵,更不会背叛朕。”
燕宿低目瞧着惊恐至极的二人,面色缓缓沉下去,似雷霆蕴于眉目,他启唇,一字一顿,而柳家两人也终归面如菜色。
“黎枢,是朕的男人。”
言罢,他挥剑,溅起赤染满目,凉刃染血,似怒绽艳红花瓣,朵朵凄艳。
手刃两人后,燕宿取出锦帕垂目静静擦拭佩剑,整个帐中鸦雀无声,知道内情的沉默,不知道的震惊。
陛下刚刚说什么??黎将军是他的……男人???
但显然,燕宿没有想解释的意图,收剑入鞘,他回身平静吩咐。
“拖下去,尸身悬于城楼三日。”
便有人入帐照做,而其余人也噤若寒蝉,尤其是白苏顾凛凡等人。
他们都知道燕宿行事不拖沓,杀伐果断,亦懂得审时度势。但手段这般狠戾,还是头回。
自然无人敢为那二人求情,倒是身为长辈的解无修开口劝道:“先别急,黎枢那小子还活着,就是南疆始终龟缩不出,不知道打什么鬼主意。”
“司徒淳在等朕。”
燕宿眸色暗沉,指腹捻着琉璃佛珠轻轻转动,他自然知道司徒淳打的什么主意。
无非是想利用黎枢终止这场战争,为南疆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那现在可如何是好?”顾凛凡问道。
若轻举妄动,只怕危及黎枢性命,尤其是方才刚刚知晓黎枢和燕宿关系的几人,包括顾铮的副将周毅在内,虽难以置信黎枢竟当真与燕宿有那般关系,可燕宿还坐在这儿呢,他们自然不敢多说什么。
而燕宿却显得格外镇定,他吐字,清晰无比。
“扎营于辽城外,攻城。”
众人一震,甚至于白苏都愣住,皇叔多在乎师兄,从其亲赴南疆便瞧得出,为何会下这种命令?
“皇叔,师兄他……”
白苏话还没说完,便被燕宿淡声打断。
“不出兵黎枢也在他们手中,司徒淳想耗着,朕却不想,若他们不主动,那便我们出兵。”
若他先去寻司徒淳谈交易,只怕会被拿捏,而司徒淳等的也是这个。他偏不,主动是主动,却并非交易,而是攻城。
饶是顾凛凡也因燕宿的理智震惊了一把,心上人身陷囹圄,他却这般镇定寻出最佳策略,不佩服都不行,旋即应道:“便依陛下所言,明日大军拔营,攻打辽城。”
如此算是敲定,燕宿不再多言,起身出帐。
他走后,帐中压抑的气氛顿时消散不少,半晌,顾琳瞧着凤九清和公孙子琅毫不意外的平静,小声问道:“……你们为什么都没反应?”
公孙子琅反问:“要什么反应?”
“陛下和黎将军……”顾琳忽而噤声,面色复杂。
“我们早就知道了。”公孙子琅翻了个白眼,抱着自个儿头盔拨弄了下红樱,随即用不高不低却恰好能让帐中人都听见的声音道,“你以为陛下为何迟迟不肯纳妃?你以为黎枢身为天玑遗孤,为何甘愿在东陵军中征战四方拓疆开土?”
无非是因他们二人早已定下终身。
周毅面色变幻却说不出话,暗道要是楚云那老家伙听着这番言辞,恐怕会提剑弑君吧?
无论是燕宿,还是黎枢,单独放着,都是人中龙凤,可放在一起……且不说是两个男人,便是这身份都容不得。
于是在众人都四散离开时,周毅拎着完全没反应的牛甲问道:“陛下和黎将军这事,你怎么瞧?”
“跟俺有啥关系?”牛甲愣住反问,又顺口道:“他俩不就是一对吗,一对就一对呗,黎将军生的好看,功夫又好,配得上咱陛下。”
周毅:“……”
他当然知道黎枢配得上燕宿,可这两个男人,如何能在一起?
牛甲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周将军你瞎操什么心,人家的事自己解决呗,咱不如想想咋把辽城拿下,好给顾老将军报仇,奶奶的,那帮孙子。”
提及顾老将军,周毅的神情微暗,倒是没再提起燕宿黎枢之事。
翌日,大军利落拔营向辽城而去,与此同时燕宿已至的消息也传入了司徒淳的耳中。
他再度前去见黎枢,只说道:“燕宿抛下燕京来了。”
黎枢面不改色,哦了一声,再无下文。
司徒淳笑出声,自言自语,“他还是太在乎你,也好,只要他还在乎你,南疆就还有机会。”
“不是南疆,是你。”黎枢纠正道,言辞竟与青黛格外相似,“放不下的是你,锦行也不会因我放弃攻城,若你不信,咱们不妨……再赌一场。”
“什么赌?”司徒淳面露警惕,当日清泱城的一场赌局,早就如今的局面。
黎枢恍然未觉似的弯起了唇,点点笑意染上眉梢眼角,似绽出昳丽层叠簇拥的花。
“赌一赌,锦行可会为了我放弃攻城,如何?”
司徒淳忽而哭笑不得,这种赌一般不是应该由他来说?如今黎枢说得平静,却好似已经笃定,燕宿绝不会为他放弃统一天下。
司徒淳就是不懂,为何黎枢毫不在意,难道他在心上人心中不如江山,都不能对他们的感情造成半分动摇?
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拼命试图证明自己比江山重要,或者是因此而感伤萎靡。而黎枢好似毫不在意,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中,从来都不像个被俘的俘虏。
“好,赌,赌注是什么?”
司徒淳应声。
“赌注啊……”
黎枢顿了顿,笑意更深,轻言细语晕入窗外细雨中。
——
东陵大军在辽城外安营扎寨,南疆兵马便在辽城内闭门不出。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悬于天际,山映斜阳,秋色连波。
燕宿独立夕阳下,长身玉立,满身落日余晖。
“真要出兵?”解无修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霞光落黑袍,他叹道:“万一黎……”
“别无选择。”燕宿出声打断,他回过头,侧脸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声线轻缓,“师父,我不得不这么做。”
他何尝不知攻打辽城,便是将黎枢推向危险边缘。
但他决不能为黎枢一人,而无视万千将士的牺牲。
无数上位者的悲哀,身不由己四个字伴随一生,燕宿向来分得清公事私情。
他来,只是不愿黎枢独自一人。
无论未来如何,至少他在场,至少他们共同面对。
“若能救下听寒自然好,若不能,黄泉碧落,他得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