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所谓明君
“放着。”燕宿指尖一点桌案发出声闷响,示意他将东西放下,随后状似随意般道:“本王今日早朝听闻兵部尚书提起清河马贼一事,皇兄有意命本王前去平定马贼之乱,下得一手好棋。”
黎枢将纸包搁置好,给青黛使了个眼色,待其退下后方才大大方方一撩衣袍坐在案几另一端,嬉笑之色略微收敛,沉吟片刻:“王爷,且不说你刚回朝根基尚不稳,单说你这重伤未愈,可那位亲自弄上去的,你那位皇兄,怕是故意为难你这亲弟弟呢。”
黎枢视线扫过懒散倚在案后的人,眼神微暗,那薄毯下道道还未愈合的伤痕并不会因为遮掩而消失。
燕宿眼神时不时瞟向牛乳红豆糕,淡淡的奶香透过油纸弥漫而出,他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不以为意地收手敛袖,垂目轻声:“他是君本王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皇兄当真下令,本王去便去吧。”
黎枢翻腕拍案,气势不像个侍卫倒比主子还大爷,恨铁不成钢地眯起眼,道:“摄政王爷,你好歹也位高权重,他让你就去?剿灭马贼,东陵马贼为祸一方多年,你可曾想过为何无人奈何得了他们?这苦差事你还真打算接?”
燕宿面色疏离,口中苦涩随手端了温茶轻抿,“马贼为祸我东陵百姓,既然皇兄有意,本王何不顺水推舟?在其位,谋其职。马贼猖獗,若无人可平,本王便做这第一人。”
“你……”黎枢顿了顿,轻嗤一声:“百姓百姓,你满心的百姓,身陷天牢帝位被夺,那位都荣登大宝了,也没见哪个百姓为你出头!”
燕宿缄默不语,抬目瞧向窗外泛黄的柳叶,微不可闻地低声说了句:“本王不需要。”
他堂堂东陵摄政王,难不成还要几个百姓护着不成?
简直,笑话。
黎枢缄默不语,有时他觉着燕宿此人孩子气,每日喝药都得同他斗智斗勇,像个稚儿般任性怕苦,一个瞧不见那药便喂了盆中海棠,海棠叶儿都黄了不少。
可偏偏他慵懒窝在案后像是只猫儿时能说出让满朝文武汗颜之言来,试问自古君王有几位真心为百姓着想?哪怕是当今东陵新帝,明知马贼猖獗却只是算计如何借此打压亲弟。
眼前之人身躯瘦削,却不知何时早已将重担扛在了肩上。
那担子不是帝位龙椅,不是江山城池,不是万人之上,而是东陵境内的每一个百姓。
百姓需要的有时很简单,只要吃饱喝足安居乐业即可。
半晌,黎枢轻叹:“你比你那皇兄,更适合那个位置。”
燕宿自腕上取下琉璃佛珠把玩,琥珀色的佛珠颗颗莹润,衬得他手指纤白匀称,闻声微微一顿,手上施力攥紧了佛珠,缄默不语。
——最适合那个位置的人,早已不在了。
十年前,东陵嫡太子被污蔑勾结帝国意欲谋反,太子性情刚烈,竟火烧太子府,引剑自刎以证清白,血溅烈火。
燕宿垂目瞧着莹润佛珠上倒影的面容,依稀可见昔年太子爽朗笑意,青荷凉亭内,他手执书卷,书声琅琅。
最是无情帝王家,但他也曾感受过寻常人家的温情。
当时年少,活得天真且又恣意。却在那一场烈火之后,唯有灰烬漂浮于漫长黑夜,前尘往往,宛若镜中空花水中明月,美好的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