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鸩令
第15章鸩令
次日,问帛就带着方予猝死事件的调查情况来汇报了。
“禀上神,属下已开棺验尸。方予是死于心悸。”问帛禀道。
九霄问道:“心悸又是什么状况?”
“医师对方予的尸身进行了解剖、验毒,未发现肌体内有残毒,倒是心脏充血变形。方予停服仙药,五脏衰竭,十分脆弱,劳累过度或是精神紧张,哪怕是一个噩梦,都可能引发心悸。”
九霄冷着脸没有说话。
问帛委屈道:“上神还在疑心属下吗?”
九霄摇头:“没有证据,我不会疑你。”
既然做了,自然不会留下证据。她让问帛去查,原也没指望查出真相,只希望以此震慑那假想中的凶手,不要再对其他人下手。
遂对问帛道:“把他再葬了吧。其余人,你要给我上心,再出问题,唯你试问。”
问帛苦着脸退下,随后吩咐了韵园的厨房,给乐师们加强营养,好生滋补,争取让他们每人再活一百年。
方予的事并没有让九霄擅罢干休,仍是又去了几趟韵园,与乐师们闲聊过往之事,却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方予之前提到的“上神的心中人”,似乎是个唯有他才知晓的私密之事。
如果再刻意追究下去,更容易惹人疑心,这件事便先撂下不提。有些事情,不去刻意挖掘,反而会自己露出端倪。且行且看吧。
凰羽还是住着没走,即使是有意避着不碰面,因为距离太近,还是让她心中焦躁,数着日子盼着他快些离开。
数到第十二日时,凰羽还没走,倒是有人找来了。
这一日她正盛妆坐在神殿的金座上,听着几位长老就“与鲛人族的织物贸易协议”的一些条款,在殿下各执己见,争得面红耳赤。她严肃着一张脸听着,装得好像在思考,其实基本没听懂。
直到问帛请示她的看法:“此事还请上神定夺。”
她眯眼思考半晌,道:“投票吧。”
四位长老开始投票。二比二平。
长老们默默看向九霄。
九霄额上冒出冷汗一滴,神色却维持着淡定。平静地又给出一计。
“抽签吧。”
这下轮到长老们冒冷汗了。但不得不承认,这次贸易条款的争议,其实是手心手背的肉疼问题,总得有取有舍。抽签,确实是个好办法。
长老们热火朝天地展开抽签活动……
九霄处理完了这件公务,自我感觉很是完美,喜滋滋地离开鸩宫。在神殿的大门口,看到一个人低头站在那里。九霄的视线扫过去,看到那人的银色头发,心中微微触动。不由站住了脚步,问旁边的问帛:“那是谁?”
问帛道:“是羽族的人。说是知道凰羽尊上在此,族中有信件传送来。”
九霄一愣。羽族的人。她看着低着的、发色洁白的头顶,忽然有些异样的感觉。
象是猛然间堕入了冰窟,浑身都忍不住发起抖来。又仿佛是跌入了炼狱,皮肤感受到了分分寸寸的灼烧痛感。来自遥远记忆的剧痛,有那么一刹那带来了真真实实疼痛感,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问帛发觉九霄突然神色大变,身体也摇摇晃晃,忙伸手扶住了她,问道:“上神,是身体不舒服吗?”
九霄说不出话来,兀自发着抖,想着快些登到云辇上去躲起来,无奈腿脚像被钉在地上般动弹不得,额上渗出一层冷汗。想要收回目光,却不自禁地紧盯着那白发的头顶,竟然是吓到连“不看”都做不到。
那头顶微微一动,象是要抬起头来。九霄一慌,竟一头朝着问帛怀中扎去,把脸埋在了问帛丰满的胸口。
问帛吓坏了,两手扶着九霄,高声唤人。有几名侍女奔跑过来,半扶半架地把九霄扶到云辇上去。九霄自始至终把脸埋在问帛身上没敢抬起半分。
问帛也跟着上了车载,抱着她,急急地命令车夫驱兽速行,哆嗦着声音安抚道:“上神是犯病了吗?没事没事啊,我们一会就到碧落宫了,让臻邑看看就没事了。”臻邑是族中名医,九霄的治疗一直由他负责。
异兽拉着云辇升上半空。九霄紧紧抱着问帛的腰,身上的颤抖久久消泯不去。
虽然没有看到那白发侍女的脸,虽然羽族中白发的女子有不少,但那人身形的每一丝,每一毫,都让她刻骨铭心,就算是在恶梦中也能清晰地看到。哪怕是只看到一片影子,她也能认出来。
她确信地知道,那不是别人,是羽族的孔雀长老。
前世里有三百年间,每天都往她的肉身上浇一瓢滚油,痛得她五脏俱焚的孔雀。她怕她。这种根深蒂固的恐惧感是如此强烈真实,给她带来的慌乱甚至超过了重生后第一次遇到凰羽时的慌乱。
所以,谁说爱或恨是最刻骨铭心的?
恐惧才是。
即使你的脑子忘记了它,身体也记得,每一片被灼烧得溃烂的皮肤记得,每一寸烫得从骨头上脱落的肌肉记得,每一根焦枯过的经脉记得。任九霄再勇敢,给自己的心鼓十二分的勇气,反复告诉自己,现在自己已是区区孔雀无法冒犯的上神,自己的灵力胜过她百倍,轻松就可以杀了她。可是曾经的可怕痛楚,使得身体脱离了意志的约束,在第一时间就恐惧得只知道躲闪逃避。
就连此刻云辇已升上半空,她都没有勇气探出脸去望一眼那个白发的身影。
六头异兽驾着黄金云辇缓缓降落。
侍女先一步跳下车去,边跑边嚷着去喊臻邑了,九霄连阻止都来不及。族中医师臻邑是个干瘦的老头儿,赶过来时,九霄已由问帛扶着下了车。此时除了脸色还有些不好,腿脚还有些虚软,已然平静了许多。
臻邑忙忙上前想要查看,九霄抬手阻止了:“没事了,你退下吧。”
问帛坚持道:“上神刚刚明明很不适的模样,还是让臻邑看看吧。”
九霄勉强微笑道:“我心中有数。”
臻邑端详九霄的气色,也觉得没有大碍,却也不敢就此走开,后退了几步站着。
刚刚就被侍女的大呼小叫惊动的凰羽几乎是与臻邑一起跑过来的,一直站在一边盯着她没有移开过目光。臻邑后退时,他便走了上来,站近在她的身旁,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眼神关切,语气温存,又亲近无比,仿佛二人是非常熟稔的关系。九霄的面色颇是冷淡,没有回答,看也没有看他一眼。问帛分明是觉得凰羽太自来熟了一点,看九霄的脸色也不像友善的,于是就更加不客气,借着扶九霄的动作,一膀子把凰羽顶开,皮笑肉不笑道:“我们上神只是劳累了,不劳尊上挂怀。”
搀着九霄慢慢走向寝殿。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对凰羽道:“对了,尊上,您族中来人了,大概是催您回去的。我们也不多留了,您请便。”
凰羽一怔:“族中来人了?”
问帛还想细说,忽然觉得手中搀的九霄脚步踉跄了一步,赶紧扶住了,紧张道:“上神又不舒服了吗?快进去歇下吧。”
余音已迎了出来,见九霄的样子,也惊得变了脸色,上前与问帛一起将她扶进屋内,安置她躺到床上去,她却一把抱住问帛的腰,硬是将问帛也拖到了床上,脸埋在问帛胸口哼哼道:“不要走,让我抱一会儿。”
余音站在床边呆住,面色五色变幻——他才是上神的男宠好吗!上神怀中抱的应该是他好吗!就算不是他,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这位大胸女长老啊!
可是上神她,紧紧抱着长老的腰肢,脸埋在人家丰满的胸部,不时地还哼哼唧唧蹭一蹭,是怎么回事!
问帛脸色更是尴尬又慌张,却也没有胆子推开她家上神。心中升起可怕的猜测:怪不得上神不肯亲近余音,原来是改变了喜好的方向,不喜欢男人喜欢女人了,而且还——喜欢上自己了吗!
问帛悲愤异常,欲哭无泪。
臻邑也还在这里呢。他以其丰富的阅历坚强地扛住了面前的刺激,胡须颤了几颤,用沉重的嗓音道:“长老,在下还要给上神诊脉。”
问帛恼火道:“诊就快诊啊!关我什么事!是上神抱着我,又不是我抱着上神!问我干嘛!”
余音强作镇定,咬牙道:“上神,配合一下。”硬把九霄的一只手从问帛的腰上扳出来,把一块丝绢遮在她的腕上。臻邑不堪地扭头不看,只把手指隔着丝绢搭在脉上。
诊毕,道:“上神并非旧疾复发。倒象是受了惊吓所致。”
问帛一愣:“惊吓?”回想今日一天的行程,不觉得有过什么惊吓。再者说,九霄是谁?上古邪神!只有她吓人,没有人吓她。狐疑地盯着臻邑:“臻邑,你的医术没出问题吗?”
臻邑此生最引以为傲的本事被质疑,顿时窝火,昂首道:“老身的诊断绝不会错!”
问帛胸前传来闷闷的哼哼声:“好吵。头疼。”
臻邑急忙弯腰屏息,小声道:“老身去给上神开副安神的方子,一剂服下就好了。老身告退。”悄声退了出去。
凰羽看着二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内,之后臻邑也进去了。他有心想跟进去,又过于唐突,恐怕会被问帛直接打出来,只能在门外纠结徘徊,想等着臻邑出来好问问情况。
好不容易等臻邑出来了,上前毕恭毕敬地询问上神的身体状况,这个小小的鸩族老医师,却不肯给堂堂羽族尊上一分薄面。
臻邑一对眼神犀利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冷冷道:“上神的贵体安康是我们鸩族的私事,不便说与尊上知悉。”
凰羽被噎个半死,却也拿他无可奈何。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问候:“尊上。”
回身,见一头洁白银丝的女子带了一名侍童跪拜在地。
“孔雀?”他念出她的名字,却不象是在打招呼,更象是若有所思。
孔雀抬起脸,面庞如美玉般精致,眼睫是冰晶般的浅色,瞳仁泛着浅蓝琉璃的色泽。她禀报道:“族中有几件重要事务需尊上定夺,事情紧急,就送过来请尊上过目。”
凰羽此次在鸩族暂住,并没有刻意隐瞒,是早就传消息回家,告知族中人他的去处的。
孔雀呈上一枚玉简。玉简是仙家传递书信的一种工具,小小一枚浅青色玉简,仅手掌般大,却可用灵力书写洋洋万言。
凰羽接过玉简,并没有急着看。目光落在孔雀的脸上,问道:“你,有没有见过九霄上神?”
孔雀道:“刚刚在鸩宫外,只有幸望见一个背影,没有看清面目。”
凰羽点点头:“你回去吧。”
孔雀犹豫道:“玉简中所述之事颇是紧急,我能否等尊上批示好了,顺道将玉简带回去?”
凰羽看了一眼寝殿的方向,道:“不。玉简我自会差人送回去。你,即刻离开,一刻也不要多留。以后也不许踏入瑶碧山半步。”
孔雀听他语气突然严厉,很是惊诧,睁一双浅蓝美目,神色失措:“尊上?属下哪里又错了?”
凰羽冷冷道:“不必多问,遵命就是了。”
孔雀委屈地领命。又对着身后的小侍吩咐道:“三青,好生伺候尊上。”
一直跟在孔雀后面没有作声的乌衣小子笑嘻嘻上前:“尊上,小的好想您啊。”
凰羽眉一蹙:“怎么偏是你?”
这小子表面十三四岁模样,其实是个“奇鸟
余鸟”精灵(源自《山海经》古字打不出,四个字请拼成两个字念谢谢),真身羽色煤黑,有三只脑袋。天性善于嬉笑,像个开心果子,平时又有眼力,原是凰羽的座前侍从之一。可能是因为有三只脑袋三张嘴,就有个太过聒噪的毛病,有时候挺让人头疼。凰羽嫌他吵,就把他撵去做别的差使,好像也有几年没看见他了。
这次自己在外也颇觉不便,前几日刚传消息回羽族,吩咐派个侍者来,倒也没特别叮嘱要哪个。没想到来的竟是三青这小子。
凰羽有些不满地盯着三青,并没有回应他的热情。三青的笑容僵在脸上,过了一会儿,堆出一付委屈的嘴脸,哼唧道:“别的侍从知道要来瑶碧山这种毒地,都吓得不情愿来,唯有小的太惦记您,不顾生命危险毛遂自荐,尊上竟还嫌弃小的。”
凰羽无奈地点了点头:“好,留下吧。只是最好给我安静些,否则我把你的三张嘴依次拧下来。”
三青倒吸一口冷气,紧紧闭了嘴巴。
孔雀叩首拜别。
凰羽站在原地久久不曾离开。他不知道自己想得对不对,也不知道是否是抓住了什么。心中如纠着一团乱麻。
三青看他脸色不对,难得乖巧地默立一边。这小子被尊上撵过一次,学乖巧了不少。期间悄悄打量着主子的脸,看他形容间有憔悴病态,心中便有些不安。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尊上病了吗?”
“不关你事。”凰羽心不在焉地道。
三青不满地鼓起了嘴巴,却是不敢再问。
这一晚无论问帛找百般理由,九霄也死赖着她不准她离开,硬是要抱着人家睡,问帛只能欲哭无泪。好在服下安神药的九霄放松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紧箍在问帛身上,一直紧绷着使力的手臂也放松了下来。问帛以为她要睡着了的时候,胸前忽然又传来闷闷的话声。
“问帛,我有娘吗?”
问帛怔了一下,答道:“应是有的吧。都说上古神族是天地孕育之物,我总觉得不对。若没有娘亲,人怎么可能来到世上呢?”
“那么我娘是谁呢?”
“若连您都不知道,我怎么能知道呢。”问帛答着,忽然感觉胸前衣服透入一抹湿热。
上神居然哭了。
这件事带给她的震撼,不亚于之前上神将她硬拖上床时的震撼。在她与上神相处的漫长岁月里,别说是哭泣,都不曾见过上神有片刻流露出脆弱无助的一个表情。其张狂闻名三界的九霄上神,为何在这深夜里趴在别人怀中默默哭泣?
问帛心中一时无限迷茫,理不出丝毫头绪。只默默告诉自己,上神的眼泪,是鸩族的高度机密,要永远烂在腹中。
九霄之所以流泪,是因为问帛母性的身体让她想起了母亲。前世的无烟从虚空中出现,就是没有母亲的。今世的九霄号称天地孕育,偏偏也是没有母亲的。
如果有个母亲,就算是最爱的人反目了,母亲也不会抛弃她吧。
如果有个母亲,在害怕的时候,只要躲进母亲怀中,便是天塌下来也无所畏惧了吧。
没有母亲这件事,让她不论在前世还是今生,都体会到了刻骨铭心的孤单。
不管是作为无烟,还是九霄,她都很久不曾哭了。最近的一次哭泣,是寻齐凰羽魂魄时,看着他的影像消失在自己眼前。而且也不过是一滴清泪顺颊而下而已。
后来被强迫回归血鸩肉身,沦为梧宫奴婢后,受到许多身和心折磨,无论多疼也哭不出来。
只是每每在遇到给她施了三百年泼油之刑的孔雀时,就会吓得魂飞魄散,哆嗦着爬到角落里藏着,紧紧抱住自己。没有一个人给她片刻抚慰,半丝温暖。包括当时那个近在咫尺的凰羽。
幸好现在她不那么孤单了。遇到让她怕得要死的孔雀时,她不必再一个人躲藏起来发抖,可以抱着问帛汲取温暖,孔雀再也伤害不了她。
但是孔雀的突然出现,把前世的伤痛真切地带到了她的面前。之前她或许萌生出了一丝半点追索无烟身份的念头,此时被重重一击,狠狠打消了。
她不该、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再去靠近前世的恩怨。前世的事让前世的人去解决吧。她九霄,真的管不起。
早晨,九霄还在偎着问帛熟睡。问帛想着要趁九霄醒来前溜走。昨夜上神失态,醒来后必然会恼羞成怒,说不定会杀了她灭口,她还是走为上计。
小心翼翼地拿起缠在腰上的九霄的右手臂移开。这么一拿一举,九霄宽松的袖子滑落,露出如玉的手臂。
问帛的目光无意中落在九霄上臂时,突然脸色大变,一把掐住这截玉臂,凑在眼前猛看,然后还拿手指不甘心地狠狠搓了搓这片细嫩肌肤。
九霄被弄疼,不满地哼唧两声:“问帛,你干嘛?”
问帛青着脸,惊道:“那个呢?上神!那个东西呢?!”
“哪个?”九霄睁开蒙蒙睡眼看着她。
问帛狠狠戳了戳九霄右手臂外侧,全然顾不得戳疼上神有会有杀头之忧,恶狠狠道:“这里的,那个东西!”
九霄瞥了一眼自己胳膊,白晰皮肤上仅有被问帛戳红的印子。那里该有什么东西吗?
看看问帛的表情,猛然间醒悟过来。难道原九霄上神这里长了个什么东西,现在问帛发现没了?糟,要暴露了吗?
犹豫道:“那里……”心里糊里糊涂猜着会该有个什么。……守宫砂吗?原九霄上神那么多男宠,应该不是少女了啊……
“鸩令。”问帛急急道,“鸩令哪里去了?!”
鸩令又是个什么东西?
九霄眨眨眼,冷静地道:“我,需要告诉你吗?”
语气中瞬间透出的冰冷,使得问帛倒吸一口凉气,松开掐着上神玉臂的爪子,灰溜溜地下床,跪在床边道:“是属下逾越了。”
九霄撑起半个身子,懒洋洋地、平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上神不吭声,问帛更紧张得额上冒汗,道:“上神恕罪,实在是属下心急,才如此冒失。此物事关重大,我还以为是上神弄丢了,才急昏了头。既然上神已有安排,属下也不敢妄言。只是……只是……”
九霄悠悠道:“有那么重大吗?”
问帛猛一抬头,急道:“那当然!上神没有子嗣,鸩令是上神为鸩兵和鸩族留的唯一后路。鸩令就是上神的化身,鸩令一出,视如上神驾临,除上神之外,是这世上唯一能调动鸩兵的神令。我们的百万鸩兵早就被您以无可破解的仙术施咒,不认天,不认地,只认上神和鸩令。没有鸩令,即使是黄帝轩辕也不能驱使鸩兵一羽一毫!多少心机叵测之人对鸩令暗中垂涎,只因畏惧上神神威才不敢动念。此物怎么能不重大?”一边说,手都抖了起来。“上次上神险些不测,事发突然,都没来得及把鸩令托付给可靠之人以保住鸩族。黄帝也不会留下一支无法驾驭的杀人军队。没了鸩军,鸩族子民就没有半点生机。我当时还说是鸩族的灭顶之灾到了。幸好上神康复了……”
九霄心中剧震,几乎掩饰不住惊慌的表情,只能拿手盖在眼睛上掩饰。默默平复了许久,才道:“上次我出事时,你就没有留意到鸩令是否在吗?”
问帛道:“您出事后,我首先想到的就是此事。可惜那时您已神智不清,现出了原身。那鸩令在现出原身后是隐入肌肤之下看不出的,只有在现出人身时才能显现。而之前您又从未跟提出将鸩令托付于人的打算,我就猜着鸩令理应还在您的身上,如果您有事,鸩令只能随您而去了。后来您康复,我就没有想过这事了。”
九霄装作无意地问:“上次你看到鸩令是什么时候?”
问帛道:“那还是数百年之前的事了。是陪上神温泉中沐浴时,看到您臂上纹了一只红鸩形状的图纹,觉得特别好看。是上神您告诉我说,那就传说中的鸩令。拥有它的人,只要现出人形,鸩令就必会以此图纹的方式显现,任何仙术也不能隐藏。后来我还纹了一个相似的在臂上呢。”
九霄感兴趣地道:“哪儿呢?我看看。”
问帛捋起右臂的袖子,露出臂弯以上的一个青色禽形纹饰,道:“不敢与上神鸩令一样,就纹成了青色的。实在是艳羡其纹饰美妙才纹的,别无他意。上神如果不喜,属下就洗了去。”
九霄低头细细端详。见这禽形纹饰其实是九霄上神鸩形真身的剪影,造型扬翅昂首,优雅又大气,虽然抽像变形化了,但仍明显可以看出红鸩的特征。
“挺好看的,留着吧。”她大度地挥了挥手。
“是。”问帛忐忑地看了九霄一眼,“属下不敢问上神把鸩令给了谁。可是属下实在是担心上神的安危。”
九霄心中有如波涛起伏。此时她已明白了问帛为何如此惊慌。九霄活着,神威震慑,没有人敢把鸩令拿出来使用。九霄如果死了,鸩令在谁手中,鸩军便归谁所有。
那么现在,持有鸩令之人,就是潜伏的杀机。
九霄努力抑下情绪,平平道:“鸩令难道是个别人能抢夺去的东西吗?”
问帛面露恍然大悟的神情:“哦,当然不是,唯有上神情愿赠予,鸩令才能渡到他人臂上。原来上神上次出事之前已有预感,早就将鸩族托付给可靠之人了。”抬手擦擦冷汗,长长吁了一口气,道:“这样属下就放心了。是属下多虑了。”
九霄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心中却是苦不堪言。又问道:“那么,我昏迷未醒的时候,鸩军那边可有异动?”
问帛道:“鸩军倒是没有异动,不过……”蹙起眉尖,道,“在您苏醒来的前一天夜里,我放心不下,去鸩军大营转了一转,看到了一个影子,当时感觉像是闯入者,但防护结界并未被触动。心中生疑就追了上去,那影子闪了两闪便看不到了,我就怀疑是自己看错了。后来也没有发生什么事。若不是上神提起,倒给忘记了。”
既然无头无绪,这关于影子的疑惑也说明不了什么。
问帛一退出去,她便扑倒在床上,发出呜呜悲鸣。
问帛猜的其实没错,鸩令是丢了。
不,是原九霄上神把它赠给了别人。一个现在的九霄不知道的人。
她不知道原九霄上神把鸩令赠予了谁。亦不知是敌是友。难道是原九霄预感到自己要出事,才把鸩令托付给出去的?就算是朋友,那也是原九霄的朋友,不是现在的九霄的朋友。鸩令,必须寻回。
而且问帛的担心并没有错。原本还找不出原九霄暴毙的任何缘由,现在,鸩令成了一个非常可疑的动机。
很可能是这个鸩令的持有者干的。
可是,若不是完全的信任,原九霄怎么能把鸩令交与他人?她究竟遭遇了怎样的背叛?
事关重大,她决定暂时不把此事告诉问帛。事情没有头绪,说出来恐怕只能引起乱子。
那个得到鸩令的人,不知道此时的九霄是假的,或者还是会以为九霄对他或她的信任仍在,如有接触,说不定言语间就流露出来了。等探明鸩令下落,再设法索回。
毕竟九霄是鸩令之主,她与鸩令如果同时存在于世上,鸩军还是会听她的。她健在一天,就算是别人有鸩令,也不能随意调动鸩军。只是她更要注意自身安危了。全鸩族的命运,都系在她一人身上呢。
问帛走出九霄的寝殿时,神色难免鬼鬼祟祟。偏偏迎头遇到等在门口的余音。余音的脸拉的很长,脸色很黑。
问帛努力挺直了腰,恼火道:“我和上神……什么也没做!你不要乱想!”
余音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想什么了?”
“你……”问帛气结,跺了一下脚,“你若敢乱说,我杀了你!”拧腰拔腿奔离……
余音进到屋内服侍九霄打扮时,莫名觉得上神有些古怪。这段日子上神看他时,要么眼神放空,看着他就跟没看一样;要么故意躲避,让他颇觉得委屈。今日,她的目光却总游移在他的身上。
余音抬头望去,正看到上神的目光热辣辣落在自己的身上,一瞬都不瞬。他只觉心头一热,眼睛含着光彩,轻声唤道:“上神……”
“唔……”九霄应道,“余音啊,今天天暖,你穿这么多,不热吗?”
这极具暗示性的话让他心跳如鼓,心领神会,抬手就把衣襟一松,动手宽衣。
却见上神吓得一蹦,惊道:“你要干嘛?”
余音的动作滞住,疑惑道:“宽衣啊。上神难道不是……?”
九霄的脸涨得通红,忙摆手道:“不不不,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天气热,你卷卷袖子,把胳脯露出来,又凉快,干活又方便。”
余音的一张脸挂了下来,别说卷袖子,反而甩袖就走。
九霄在背后喊道:“哎哎你别生气呀,卷个袖子嘛生什么气……”
余音一直走到了花园中生着闷气,满脸的失望和委屈。九霄很快跟了来,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扭着手指,满面的纠结。
余音一歪头,发现她居然跟过来了,眼底闪过一丝惊喜,旋即又拉下脸,继续生他的闷气。
九霄的踌躇半晌,突然牙一咬,脚一跺,凶猛地向前几步,一把拉起了他的右手,狠狠道:“你好歹也算我的人,上神我想看哪里,就看哪里!不准躲!”然后噌噌噌几下把他的袖子卷到胳膊肘以上,露出少年的一截均称手臂,一对狼光闪闪的眼睛盯着人家的润泽肌扶猛看,看了还不够,还拿手摸了摸。
少年先是被她霸气的宣言镇住,继而被看被摸,魂儿几乎飞到天外去,哪里还能躲?
上神看了个够摸了个饱,也没能在他手臂上找到那枚红色鸩形印记。
没错,她当然不是突然对小男宠动心了,而是在找鸩令。之前在苦苦思索鸩令下落的时候,余音恰巧走了进去,她心中忽然一动,怀疑原九霄会不会把鸩令渡给了余音,所以才有此一闹。
而亲眼验证过后,证实鸩令确实不在余音这里。她握着余音的手腕,神情变得呆呆的,感觉自己的怀疑很可笑。鸩令怎么可能会在余音这里呢?他与原九霄再亲近,在那个人的眼中,也不过是个卑微的玩物,怎么可能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渡给他?更别提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了。自己怎么会生出这么奇怪的怀疑,还急吼吼地亲自动手验看?
准是焦急之下,脑子一时傻掉了!
发了半天的呆,忽然莫名打了个寒颤。怎么突然这么冷了?降温了吗?下意识地转头看去,看到了不远处的凰羽。
他不知何时来的,目光落在她握住余音腕部的手上,一张脸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了。
九霄看着凰羽,眨了眨眼,回转目光笑眯眯看着余音,镇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赞赏道:“余音的皮肤手感真好。”然后才松开,瞥了一眼凰羽,神情中有一丝不满,仿佛是怪他干扰了她的好事,让他识相点快点走开。
凰羽非但没走,反而举步朝这边走来,动作带起一股隐隐杀意。
九霄顿时慌了,伸手把余音推了一把,道:“余音快走。”
余音尚未从绮念中回过神来,茫然问道:“让我去哪里?”
九霄瞥一眼就要走过来的凰羽,道:“我冷,去给我拿件衣裳。”
余音抬头望了一眼当空的大太阳,带着迷惑走了。九霄这刚刚松一口气,凰羽已到近前,阴森森飘来一句:“那么急着让他走,是怕我杀了他吗?”
没错。就是怕这货杀了他。不过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失态。稳了心神,道:“我自家男宠,想让他去哪里,便让他去哪里,与尊上有何干系?再者说,他是我的人,尊上敢动吗?”
“你觉得呢?”凤眸的瞳中闪过一丝厉色。
她顿时有些毛骨悚然,道:“你不敢……吧?”
凰羽的目光转向已走远的余音,凤眸眯了一眯。
余音正经过一个池子旁边,恰巧三青来寻他主子,两人在池边径上擦肩而过。三青一瞥间看到凰羽盯着余音的眼色,顿时有心领神会之感,顺手一推,就听扑通一声,余音栽进了水里!九霄大吃一惊,对着凰羽怒目而视:“你!……”
凰羽也是一愣,无辜地道:“不是我吩咐的,你也看到了。”
那边余音扑腾挣扎,她顾不得斥责,急忙奔过去,伸出手来,把余音拉到岸上。转头再准备先揍三青一顿、再找凰羽的麻烦,那两块货已经走得无影无踪。
不远处,两个身影匆匆溜走。
三青一路小跑着,一边哆嗦着问:“尊上,我把鸩神的男宠推进水里,她不会杀了我吧?”
凰羽:“……多半是会。”
“呜……那可是您的意思,她要杀我时您可得替我挡着。”
凰羽:“我没让你那么干啊。”
“尊上!”三青怒道,“您当时的眼神我可是看得明明白白!”
凰羽:“你察言观色的本事略过头儿了点。”
“您不能这样!呜……”
“干的漂亮。”凰羽的嘴角忽然弯起一抹阴森森的笑。
“咦?……”
九霄回到殿中,即刻把问帛叫来,怒冲冲道:“立刻把凰羽给我赶走!”
问帛一愣,应道:“是。可是,不知凰羽尊上是因为什么惹上神不悦了?”
九霄脱口而出:“他欺负余音!”
问帛脸上出现了异样的表情。九霄意识到这话不妥。转而改了口:“咳,那个,此人无缘无故在此住得太久了,也该走了,你去催一催。”
问帛眼一亮,道:“说实话,属下已暗示过数次了,但他就跟没看懂一样,脸皮真厚!也不知是真没看懂,还是装没看懂。”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上神,凰羽尊上迟迟不走,恐怕别有所图。”
九霄面色一僵:“据你猜测是有何意图?”
问帛两眼精光闪闪,道:“必是上神上次出席黄帝寿筵,凰羽看黄帝与上神亲近,故有意拉拢。”压低声音道:“如今南方天界之内除了炎帝神农氏族,就数羽族的实力最为雄厚了,他若能拉拢到我们鸩族为盟,对其地位的巩固必然是大有益处。
我们鸩族,财力雄厚,拥有百万鸩兵。但自黄帝称帝,就退隐朝政,鸩兵只养不用,行事低调平稳,从不参与大族间的那些明争暗斗。上次上神出席寿筵,大概是让一些人猜测上神是不是要重出江湖了。凰羽这番套近乎,上神可是要拿捏些分寸。以上神的身份,与谁走的近了,不光是世家大族们会猜测上神的意图,黄帝与四方天帝也会多心的。”
九霄听到这话,心中略觉茫然。前世做为无烟时,她是凰羽翼下护着的一个无忧无虑的精灵,对于政事毫不操心,他也不用她操心。因此对于王族、家族、地位、势力一类的事情几乎是毫无概念。经问帛这样一说,更意识到自己现在是鸩族族长,凰羽的接近,不管他的动机是否单纯,在旁人看来,都会蒙上一层利益的色彩,招来多余的非议。
无论以公以私,她都应与他保持距离。于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听问帛这样一番说,又想到下一步还需计划出山走动,以探寻鸩令下落,而自身毒性还是难以控制,出门难免惹事,不由万分苦恼。半趴在桌子上,左手捏一根银针,右手捏着指诀,对着一杯水喃喃自语一阵,再手左手银针蘸水看一看。
问帛注意到九霄手上的小动作,问道:“上神在做什么?”
九霄苦着脸道:“我在练习驾驭自身的毒性。上次颛顼的事,太过凶险了。这毒术也过于随心所欲了。”一边说,一边用银针探入杯子,只听“嗤”的一声响,半截银针不但黑了,还焦了!
“你看看,你看看!”九霄拍着桌子道:“我刚才凝神想让水变成毒药都没成功,这一走神的功夫竟有了毒。如此失控,可怎么活!……可让别人怎么活。”
问帛倒吸一口冷气,胆怯地后退了几步,道:“属下去请臻邑。”
臻邑为九霄把脉诊断之后,道:“上神身体已无大碍,只是心脉落下了难以逆转的损伤,故体内毒素不能像以前那般精确掌控。而上神体内灵力十分强大,正常状态下能保护心脉,在治疗的时候却起到了阻止药物的反作用,再好的药物服进去,也会被您的灵力弹压,抵达不了病灶。”
九霄苦道:“难道就没得治吗?”
臻邑道:“除非有灵力胜过您、又精通医术的人物,一边镇压住您的灵力,一般施以治疗,方能解决。不过属下还是劝上神放弃治疗。”
九霄奇道:“为什么要放弃治疗?”
臻邑道:“办法不是没有,而是这种治疗方式无异于将性命交付于他人手上,施治者若心存歹意,上神就绝无生路。”
九霄沉吟半晌,道:“你先说,这世上可有能给我治疗的人物?”
“有。”
“是谁?”
问帛这时突然插言:“有也不能去!上神,您现在的状态只不过是可能误伤他人,对您自身无任何害处和危险。误伤他人又怎样?您伤了谁、杀了谁,都无所谓,属下替您去打扫摊子就好,您不必操心。没有什么比上神的安危更重要。”
九霄道:“不。若不能控制毒性,我还不如死了。再者说,不能收的自如,就不能放的自如。不仅仅是毒,还有我对于自身灵力的驾驭,显然也是不能掌控的状态。不想伤人时会伤人,到想伤人的时候,恐怕又伤不了人。如此乱套,怎能自保?”说到这里,鸩令的事又浮上心头。她必须有足够的准备和能力才面对以后可能发生的事。道:“臻邑,你说。”
问帛又张了张口,见九霄神态坚定,终没敢再说什么,唯有苦着一张脸。
臻邑道:“南方炎帝神农。”
天界之中,医术高明,灵力又在九霄之上的,只有同为上古神族的炎帝了。
九霄喜道:“有人能治就行。”
臻邑道:“神农殿下是南方之帝,若是出入东方天界,必然颇有忌讳,若想请他亲自来那是基本不可能的。”
九霄眼睛闪闪亮:“他不能来,我可以去啊。”正好也为“偶遇”鸩令持有者的创造机会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