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红摇短篇-声声问
第21章红摇短篇-声声问
《五步伤》,五步伤,五段音。一伤咽,二伤肺,三伤经,四伤脉,五伤心。五段音奏完,奏曲者心脉断绝而亡。
1.
南疆城镇,疏林山庄。
夜色掩映下的深门大户,佳木葱拢间,露出座座琉璃瓦顶,清光如洗,银河泄踪。
朦胧月华中,一名淡紫衣衫的女子无声无息地飘然而至,足尖在树梢屋檐无声轻点,轻盈落在一座琉璃屋顶上,像从天宫中趁夜飘落人间的一片紫鸢花瓣。
女子手中现出一枝碧绿玉笛横在唇上,轻柔的笛声响起,婉转柔软。那笛声具有特异的魅力,似能抚慰这世上一切躁动不安,让睡梦中的人们沉向更深的睡眠。一曲罢,周遭变得格外静谧,连虫鸟都沉默了。
笛声停顿了一下,女子侧耳听了听,脸上浮起一丝满意的微笑。略侧了身子,面朝向不远处的一处屋子再度吹响了玉笛。
这次的笛声变得柔媚无比,若夜间花妖在低吟浅唱,勾魂摄魄。
这首曲子叫做《踏花追梦》。很雅致的曲名,却是首杀人的曲子。以笛声杀人,是青声的拿手绝技。青声是青翼楼门下弟子。青翼楼,是皇家培植的暗杀组织。
疏林山庄勾结兵部重臣,蓄谋造反。幸好朝廷得到线报,先一步派出了青翼楼的杀手。今夜的暗杀目标,便是这疏林山庄的少庄主,名叫林润城。
前一首曲子有催眠安魂的效力,使得山庄中的人们沉入近似昏迷的深睡。第二首《踏花追梦》,则是正对着林润城的居处吹奏的。十几年的修行,使得青声已能自如地控制笛声效力范围,目标,距离,分寸,丝毫不差。
不一会儿,就听“吱呀”一声门响,那处屋内走出了一个男子来,正是她的暗杀目标林润城。
青声眼中眸光一闪,笛声不停,更添了让人心智飘忽的魔力。这曲《踏花追梦》能控制人的梦境,让人在睡梦中看到最挂心、最渴望的人或物,不知不觉进入梦游的状态,朝着梦中的幻影走去,直至走进绝境而不自知。
月色下,只见林润城穿了一身雪白中衣,万缕乌丝散在身后,身材修长,五官拢在暗影中看不清楚。
青声笛不离唇,身子却轻轻跃起,掠着树梢墙头,以笛声引着那人行至山庄的花园,最后她落在一处高高假山顶的亭子飞檐上,将笛子吹得越发充满媚惑感。
梦游中的林润城被笛声引导着,乖乖地沿着石阶走了上来。假山下,一道细细飞瀑落入水潭。那汪潭水足有一丈深,这是青声早就踩好的绝佳地点。
此时,她坐在离他不远处的亭顶上,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脸。他的五官十分俊美,傲然如一抹清冷月华。瞳若墨色琉璃,目光却因为尚在梦中恍惚而迷离。
如此绝色清雅的男子。她心中暗暗赞叹了一声。她可以在杀人名册上加一个“最俊美猎物”了。
此时,林润城已站在了假山的最边缘。她只需吹出最后一个高亢音调,他便会坠入深潭,在无知无觉中死去。而次日,人们只会发现一具无伤痕的尸体,除了投水自杀,没有任何其他解释。
林润中摇摇晃晃站在边缘,嘴唇微微翕动,似在低声念着什么。《踏花追梦》的作用在于让人看到最渴望之物,此时他念的,必然是心中至宝了。
青声对他的至宝毫无兴趣,只暗暗提起内力,准备奏响最后的死亡之音。那一声正要奏出时,忽听林润成微提高了嗓音,一声唤飘了过来。
“阿问。”
青声猛然一惊,提到胸口的内力硬生生憋了回去,如一把尖刀搅入心口,一口血喷出,眼前一黑,整个人坠落下去。
2.
青声悠悠醒转时,已是躺在一张雕花床上,身上覆着丝被,布置雅致的屋子里飘着淡淡药香。她费力地欠起身,胸口传来一阵闷痛,显然是发功时气血逆行导致的内伤。她捂着胸口,忍不住哼了一声。
立刻有个小丫鬟从半掩的帐后绕出来嘘寒问暖,还未等她答应,就飞快地跑去外面传话了,她一路跑一路喊:“少庄主,美人姐姐醒了。”
少庄主?!她果真是身陷疏林山庄了!任务失败!落入敌手!在青翼楼,这是死罪啊!不过她现在或许还有机会动手!忙忙地伸手在床边铺沿乱摸起来。
她正找得一头冷汗,忽听身边传来一声问:“是在找这个吗?”
她缓缓地抬头,先是看到那枝剔透碧玉笛,目光上移,落在执笛人的脸上。那悠悠明眸隐隐带笑,若潭深邃,让人看一眼就险险要坠落进去。
这是她的捕杀猎物,林润城。
她伸手,小心翼翼地握住笛子,一把抽了回去,冷冷瞥他一眼,道:“没错。”
他见她神色戒备,歉意地道:“我看这碧笛玉质通透,十分喜人,因姑娘昏迷未醒,便私自拿去观赏,还望姑娘见谅。不过,这笛子虽好看,却难吹得很,我腮帮子都快吹炸了,硬是吹不出声来。不知姑娘可能吹响?”
她听说笛子被他吹过了,顿时十分恼火,举起袖子来把吹孔一顿猛擦。这玉笛跟了她十几年,别说是吹,便是摸也没让人摸一下呢,这混蛋居然把嘴凑上去了!
林润城见她如此介意,颇有些过意不去。道:“在下略通医术,姑娘睡着时,在下已替姑娘把过脉,像是有内伤,我已让人煎药去了。”
青声瞥他一眼,总算是憋出一句:“多谢。”
“我去看看药好了没有。”他转身欲走。
“等一下。”
他站住脚步,回身望着她。
“你便不问我是什么人?”
他微微一笑,道:“姑娘身有内伤,像是江湖中人,行走江湖遇到难处,难免有难言之隐,姑娘不说,我便不会问,还请姑娘安心养伤,不必在意。”她温润一笑,如细雨春风。
她的神情却没有因为他的大度宽慰而缓和,又问道:“你连我的名字都不问么?”
“只要姑娘愿说,在下自然愿闻芳名。”
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阿问。我叫阿问。”
“阿问。”他微扬眉点了点头,神情淡然。“好名字。多谢姑娘告知。”说完转身离开。
她紧绷的身子一松,倚回枕上。
阿问,那是她的乳名。六岁那年,父母在饥荒中死去,青翼楼主偶然间收留了她,赐名青声。青翼楼中,没有人知道她的乳名。
在她以笛声控着林润城迈出死亡的一步之前,他却突然唤出了“阿问”二字,致使她气血逆流,身受重伤。而这时再试探,他的反应如此平淡,似乎从不知道“阿问”这个名字。
也是,知道她乳名的亲人、朋友都已不在人世,怎么会有人知道“阿问”这个名字?这距离京城千里之远的疏林山庄少庄主,自然不会与她一个小杀手有任何瓜葛。她一定是听错了。
她的脸上浮起苦笑。因为听错了两个字而任务失败,真真不值得。楼主给了她十日之期,之前踩点准备已耗去三日,算来只剩下七日了。到那时,如果还不能杀掉林润城,还不如干脆自尽,因为也比回到青翼楼,被酷刑活活折磨死的好。
不,她还有机会。他眼中寒光一闪,执起玉笛。除了《踏花追梦》,她还会更多杀人曲调。最凶狠的甚至能瞬间穿破目标的耳膜,震伤经脉,使人七窍流血而死!只要玉笛在手,她有的是机会。
3.
她将笛子凑到唇边,尝试着想吹吹看,不料刚刚提气,胸口便痛得眼前发黑,捂着心口蜷成一团。耳边传来急切的问候声,有人将她扶起来,托着她后背,嘴边有碗沿挨过来,苦苦的液体顺入喉咙吞入肚。
她好半天才缓过气来,睁开眼睛,看到林润成正扶着她,让她倚在他的肩上,用帕子替她揩抹去唇边的残药。
她一阵尴尬。自小在冷冰冰没有人情味的青翼楼长大,她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更别说被一男子揽在怀中了。她不由得挣扎了一下,他便识相地扶着她躺回枕上,一边连连道歉:“看阿问姑娘痛得厉害,急着喂药,唐突了。”
她知道他并非有意,只是苍白的脸上泛起潮红,掩也掩不住。
“阿问,现在可好些了?”他问道。
“好些了。”
“那好,阿问好生静养,待好一点再起来吧。阿问想吃些什么?我差人去做。”
阿问。阿问。十几年没人唤过的乳名被他以这样柔和的语调念着,让她恍然失神,仿佛变回了有爹娘宠爱的小女孩。
青声在床上躺了两天。第三天的晌午,她正躺在床上苦苦思索着如何干掉林润城,他忽然走进屋内,招呼也不打一声便弯腰将她横抱了起来。她吃了一惊,用手抵着他的胸口道:“你做什么?”
“成日闷在屋子里不好。你伤势好些了,外面日头正好,带你出去晒晒。”
“我我……我自己能走。”她脸上发热,想要挣脱下地。
“听话。”
他轻声的一句,她便不由得乖顺下来,任他抱了出去,放在院中椅上,再在膝上遮上一层薄毯。几日来,他时不时地来看她,一来便这般无微不至地照顾她。而她,一双眼总是粘在他的身上移不开。
在旁观者看来,这是一副倾心于他的模样。可是天知道,她之所以这般眼巴巴地盯着,其实打的是如何要他命的主意。在她的想象中,林润城已被杀死一百多遍了。只可惜她有伤在身,哪个杀招也使不出。
林润城大概也误会了她的注视,款款回望了过来,面容雅润,目光如水,竟似深情至斯,让她心笙动摇。她急忙闭了眼,抑住莫名的心动。
他不过是她的猎杀对象而已,若动私情,必招大祸。
“阿问,该喝药了。”林润城从丫鬟手中接过药碗,亲自端给她喝。
药入口极苦,青声还是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吃药才能好,好了才能恢复功力,恢复功力才能……干掉林润城。
4.
门口忽然转出一名五十多岁的锦袍男子,面色阴郁,目光威严。
小丫鬟行礼道:“庄主。”
原来这便是疏林山庄的林庄主了。
林润城没有急着站起来行礼,而是耐心地给青声喂下最后一口药,然后又将一块枫糖填到她的口中让她含着,这才站了起来,闲闲地施了一礼:“父亲。”神态间十分随意。
林庄主沉着脸打量了一眼青声:“她是谁?”
林润城安抚地拍拍青声的肩,与林庄主一起走远了些,道:“是我的客人。”
林庄主压低声音道:“如此节骨眼上,怎能容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在此?”
“我心中有数。”
“她是什么身份,你可清楚?”
“是我心仪的女子。”
他们对话的声音压的极低,但青声习的内功与音律有关,耳力极强,竟一字不落地偷听到了。听到林润中说出这样一句,胸口不由忽地一跳。
林庄主大概也被这句话惊了一下,沉默半晌才道:“大计当前,你怎么能被儿女私情羁绊?再者说,此女来路不明,十分可疑。”
“您不必说了,我自有计较。”
林润城回到青声身边时,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只能假装睡着。安静了片刻,只觉得有微凉的手指轻轻落在她的面颊。她心中乱如麻,却连眼睫也不敢颤一下。
又过了两日,在林润城的精心照料下,青声的内伤已基本好了。她站在院中花树下,手中抚着玉笛,怔怔发呆。此时若要以笛声取他的性命,应该不是难事。可是……
林润城从身后走来,将一件披风披在她的肩上,顺势将她轻拥了一下:“你的伤才好些,不要冻到了。”
几日来他在病榻前伺候着,肢体的接触不知不觉间变得十分自然,她也懒得像刚开始时那般抗拒了。
只是这温柔一分一寸地浸过来,让她的心中反而越发沉重。若是他知道她受伤的起因是因为要杀他,好起来之后也还是要杀他,会作何感想呢?
她向旁侧移开一步,也不看他,只抬头望向一树的花,神色疏离:“我已好了,不必劳烦少庄主照料了。”
“润城心甘情愿。”他眉眼含笑,水光柔和。
她的语气中带了叹息:“萍水相逢,少庄主不必如此。”
“我却总觉得像是已与阿问相识多年,”
她不知该说什么好。心中越发烦躁。
林润城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玉笛,忽然道:“阿问可否为我吹奏一曲?”
她怔了一下,道:“好。”
她就站在花树下,笛横唇畔。悠悠笛音缓缓响起,婉转悠扬。悦耳的音调中,又隐隐透出一丝伤感。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脸上,她也回望过去,目光交织时,陷入彼此的深渊。
突然“嘭”的一声,有利刃破空而来!
林润城拉住她的手臂一扯,一柄长剑贴着她的面颊掠过,深深斫入树身,震得树上花叶纷纷而落。
二人抬眼看去,来袭者竟是林庄主。
林庄主目光阴鸷,沉声道:“引魂玉笛!我就知道你这女子居心不良!”说着,他反手将剑抽出,再度袭向青声。
“住手!”林润城上前一步,将青声挡在身后。
林庄主滞住动作,怒道:“润城,你可知道她是青翼楼的人,此行定然是来杀你的!”
“我自然知道。”林润城平静地道。
连躲在他身后的青声都吃了一惊。他早就知道?那为何还如此待她?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呆怔的人儿,柔声道:“可是方才阿问明明有机会用笛声杀我,却并未起杀心,她只是吹奏一首好听的曲子给我听。”
林庄主暴跳如雷:“润城!你是被鬼迷了心窍吗!我们大事将成……”
青声心道,他所说的“大事”,必是谋反了。
林润城道:“您不必担心阿问会威胁到我们。我之前在阿问的药中加了一喂药,她暂时不能动用内力,所以无法用笛声杀人。”
青声心中一惊,旋即恼怒。怪不得这小子那么殷勤地给她喂药,原来是下毒呢!
庄主这才息怒,可是仍耿耿于怀:“即便如此,她也是敌方的人,留下她必成祸患。”
5.
庄主离开后,林润回身看了她一眼,她戒备地后退了一步。看到她脸色发白,他神情一软,道:“阿问不必怕,刚才那话是应付庄主的,我并未给你喂毒。”说着向前走近了一步。她紧张得再退一步,紧握着手中笛子,心中疑虑丛生。
除了用笛声杀人,她不会其他杀招。就算是没有中毒,此时他已有防范,用笛声难以得手。
她狠狠盯着他道:“反贼,你明知我是来杀你的,却为何又留下我的性命?我只是一个小小杀手,没人在意我的命,扣押我做人质是毫无意义的。”
他站住脚步,目光澄澈如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轻轻吐出一句:“阿问,可否再给我吹那首《踏雪问梅》?”
踏雪问梅。
青声的脑海中似有一道光闪过,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八年前那个雪夜。
十四岁那年的冬天,她曾不堪青翼楼血腥的杀人训练,雪夜出逃。她没命地在雪地里奔跑。叛逃弟子一旦被抓住,死路一条,还会死得很惨。
在雪中荒野中孤独跋涉的时候,她遇到了一名跌进山沟里微弱呼救的少年。他自称狩猎迷路,又摔断了腿。看他快要冻死了,她心中一软,将他拖到一个避风的山洼替他接骨、上夹板,少年痛得晕死过去。
没有食物,没有火,少年的状况很差,如果丢下不管,他必会很快在昏迷中死去。
看着他清俊的面庞,青声忽然记起了饥荒中将最后的一把青稞面留给她而活活饿死的哥哥。逃亡的激情慢慢地冷却下来。她知道自己是逃不掉的。青翼楼眼线遍布,怎么会容她漏网?她迟早会死,不过是早些晚些。
若能用这残存的生命救活这个少年,或许可以略略清洗手上染的血,可以为自己可悲的命运讨一丝慰藉。
她眼中含着冰凉的泪,笛横唇畔,乐声飘然。她吹奏时加了内力,使这首乐曲具备了护人心脉、唤人清醒的特效。
不久,少年便在笛声中缓缓苏醒。他轻声问:“这是首什么曲子?”
“《踏雪寻梅》。”
“真好听。”少年的嘴角弯起一个笑。身上却是冷得颤抖不止。
她移过身去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尽可能地抱住他,两人相偎取暖。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阿问。”她淡淡答道。心中已是走了神。她的笛声必然会招来追兵。死期将至。
天亮时,青翼楼主果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一袭黑袍,青色面具覆面。
与他同来的,居然还有一群皇家侍卫。青声心如死灰,毫不惊慌。可是不免奇怪。青翼楼原是皇族培植的组织没错,可是抓她一个小杀手,犯得着动用皇家侍卫吗?
、却见那群侍卫涕泪交流地扑到少年跟前,七嘴八舌哭道:“三皇子殿下,小人找您找的好苦……”
三皇子殿下?青声不由再看了少年一眼。原来他竟是当今皇上的三皇子。世人均知三皇子虽然年少,其才华韬略已崭露头角,颇得皇帝青眼,在六个皇子当中,是继承大统呼声最高的人选。
那边乱作一团,她只缓缓站起来,抬起空洞疲惫的双眼,与楼主面具后冷如冰霜的目光对视,默默接受即将到来的酷刑和死亡。
忽听旁边传来话声:“青翼楼主。”是三皇子,他伤重劳累,此时已是撑不太住,几欲晕去,却强撑着要说话。
楼主行礼道:“参见三皇子殿下。”
“这女子可是楼中门徒?”
“正是叛逃的逆徒。”
“她救了我一命,将功抵罪吧。”
楼主顿了一下,终是应道:“遵命。”
三皇子神情一松,晕倒在侍卫臂上。
青声随着楼主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三皇子,只瞥见他昏迷中的苍白容颜,薄弱如冰。
回到青翼楼,虽有三皇子的求情免了她的死罪,活罪却是难逃。她经历了不堪回首的酷刑,从此再不敢生出逃跑的念头。死心塌地在青翼楼呆了下去,日复一日,手越发血腥,心越发冷硬。心底最深处却总藏了一个少年的影子,眉眼如墨,笑容清澈,像梦幻一般完美而遥远。
在逃跑事件两年之后,她听到了一个消息。三皇子随大将军出征讨伐南疆蛮夷,频繁出入敌军阵营,私自调动大军,有勾结敌国、篡权夺位之谋。皇帝震怒,令皇长子亲自带兵平叛,大将军与三皇子顽冥抵抗未果,被就地处决。
听到这个消息后,青声心中最后一片温暖的角落亦凝结了冰。
6.
可是在叛逃事件的八年之后,疏林堡主林润成——她的暗杀目标,站在她的面前,眸含碎光,轻声道出这样一句:“阿问,可否再给我吹那首《踏雪问梅》?”
她震惊地抬头端详着他的面容。隐约地,在如墨眉眼间看到了当年那个少年的模样。
她的脚步踉跄了一下:“你……三皇子……你不是已经……”
他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叹道:“当年那场‘平叛之役’,根本没有抓到我,我大哥假报军情,只是为了让父皇和支持我的朝臣死心罢了。父皇驾崩后大哥即位,却从未放弃追杀我。而那时的造反之说纯属阴谋陷害。东宫之争罢了,宫中的那些事,一言难尽。你见到的庄主,便是当年与我一同逃脱的大将军。这一次,我们是真心想要谋反了。不,我只是想夺回原本属于我的一切,洗清冤屈,慰藉我那心碎而亡的母妃的在天之灵。还有……要救出阿问。把阿问从青翼楼那个魔窟中救出来。阿问,我从没有忘记过你。”
他将她拥入怀中。
青声早已如失了魂一般,一时间悲喜交加,理不清思绪。
三皇子没有死。
当年那个少年还在。
而她险些杀了他……
她后怕得一阵颤抖。
十日之期满。疏林山庄外,隐隐传来一阵琴声。青声站在窗前,目光投向远方,神情淡然。林润城站在她的身后,问道:“那是什么声音?”
“是楼中人的信号。”她说,“是在问我是否完成任务。”
他微笑:“那阿问要作何回答?”
她回身,环住他的腰身,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呼出一口气,道:“我不回应,便是最好的回答。”
传信之人将讯息带给青翼楼主后,楼主若知道林润城的真实身份,忆起八年前青声与三皇子的渊源,自然会明白——青声,再次叛逃了。从此之后,世上不再有青声,唯有阿问。
两日之内,流落南疆民间的三皇子和昔日的大将军现世,打着“洗冤屈,除奸佞”的旗号,策反十万边疆将士,公然造反。
战火从南疆燃起,一路蔓延。林润城确是文才武略,义军攻城略地,直指京城。
朝廷毕竟早得了消息,也不乏将才,设下重重圈套,将义军兵力分散,各个击破。自此义军节节败退,伤亡惨重,最终林润城及残存的三千将士被围困在一处城池中,抵死抗争。
大雪飘扬。
林润城身披战袍,立于城墙之上,望着城下黑压压的敌军,神色怅然。叹道:“终是……输了。”
身后走来紫衣女子,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无论怎样,阿问总与你在一起。”
他低头微笑:“亲人负我,天下负我,只要阿问在我身边,此生便是无憾。”笑意含了悲伤:“阿问,对不起,许诺的一切给不了你了。”
她的手指抚过他的眉眼:“我只要此刻的相守,给我什么也不换。”
7.
压城大军之中,忽然响起悠扬琴音。琴声明明清悠,却压过了嘈杂的战火声,飘至城墙上来。阿问诧异地转头看去,望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黑袍如墨,面具青灰,正是青翼楼主。
琴语听在耳中,她的面上渐渐浮上怒意。
林润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顿时了然。忽然将手中的长剑塞进了阿问的手中。
她惊道:“你做什么?”
他平静地看着她道:“我虽听不懂琴语,却也猜的出来。青翼楼主是给你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你手刃于我,便可以免罪,是吗?”
“我自然不会听他的!”她恼火地道。
他一把将她的手与剑柄一起握住,柔声道:“听话。”手上忽然用力,拉着她的手,猛地将剑锋横向颈间,血如红莲盛放。
“我生生世世……永远不会忘记阿问。”
这是他留在她耳边的最后一句话。
守城首领倒下,攻城的士兵们士气大涨,很快攻入了城内。城墙下,只留下黑袍的青翼楼主,遥遥望着城墙上抱着林润城的尸身,一动不动的紫衣女子。
青声,终还是要回到他青翼楼主的身边的。面具下的嘴角弯起一抹凉薄的笑。
忽然,一阵凄婉的笛声响起。面具下的笑意忽然消失了,抿出冷厉的弧度。
《五步伤》——
五步伤,五段音。一伤咽,二伤肺,三伤经,四伤脉,五伤心。五段音奏完,奏曲者心脉断绝而亡。
这首曲子是他亲自教给她的。原本是用于在落入敌手时用来自绝性命的。
她真的用它来自绝性命,也用来与青翼楼彻底地决裂。
他急运起轻功,向着城墙掠去。
一切却都已晚了。短短的数十丈,是生死的距离。
《五步伤》吹奏出了最后一个音调,他眼睁睁看着青声抱着林润城从高高的城墙跌落,若天宫飘落的一片花瓣,一地残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