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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帝次年的春末,便耗费在齐国凤鸾宫中。待看到殿前那一池荷花吐露出尖尖角,这才发觉,已是初夏。
每日伴着晨钟转醒,蜷在窗边的矮塌上看兵书,听怀璧叙说着朝中众事,贬了哪个官员,擢升了哪个官员,扶兮静静的听着,看一池新碧。日子也就这样沉缓的过去了一年。
去年这个时候,这宫中正燃着战火的硝烟,怀璧的确是个治国之才,不过一年的时间,就大整朝纲,铲除了明沥不少根深蒂固的党羽。也收回了辰戊那一方的兵权,将楚国整治的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明沥败走秦国,下落不明,扶玉将楚国治理的并不调顺,孟家为了一己之私扼杀诸多忠臣,曾经扶兮一派的党羽已被除的差不多。那一派朝臣虽说向着扶兮,却是不可多得才忠臣,没有他们的协助,怀璧又太过稚嫩,不是治国的材料,楚国早已不复当年。
秦拂被接到宫中给了女官,日子过得也算惬意,不似从前在府中那么累。因为怀疑她,扶兮没有让她近身伺候,一年多来,甚至没有见过秦拂的面。
至于一年前,怀璧拿出圣旨一事,事后扶兮才知道,齐王宠爱三儿子,那诏书是在怀璧母亲去世后就拟好了的。一直放在寝宫的暗格里,这个秘密齐王也早就告诉了怀璧。之所以怀璧未曾说过,也是因为他想借机除掉两个哥哥,借自己刺杀亲父的机会除去哥哥。
这棋局是怀璧早就铺好了的,兵行险着,他能那么胜券在握,也全在这纸诏书上。
夜晚,辗转难眠,批了衣下床,推开房门,浅银色的月光犹如网中挤的满满的小鱼,伴着门缝开合,一下子涌进来,扑了一地银辉。殿外数十部,便是荷塘。绣工精美的绣鞋踏在宫内四寸见方的青石砖上,柔和带着暖意的夏风拂过脸颊,一张温和的笑脸在脑中明明灭灭。
扶兮抬头望了望九重天上迷蒙清贵那柔和不争的上弦月,心中五味复杂。
听说墨言小时候在宫里住过一段时间,虽然是极短的时间,可这宫里却好像隐隐约约的有他的味道。
一年来他毫无音讯,她不问怀璧也不提,似乎在刻意避谈他。
想到当初刺伤他,扶兮暗暗叹了口气,不知道他还好吗,伤势……如何了。
她一个人静静的走在甬道,有路过的宫女看见她单薄萧条的身影,立刻吓得俯身请安:“帝后娘娘。”
怀璧做了齐王,她理所当然的就是帝后,龙潜时便只有她一个夫人,没有任何妾室,登位后这诺大空旷的深宫中也就只有她一个人。
因着是国母,她诸事都要规矩许多,还要做许多从前十分厌烦的事,比如此刻,端庄含笑的对那几位宫女柔声道:“不必多礼。”
宫女微微福身后,继续向前行走,不一会就消失在灯火明亮的巷子中。
月色静好,凉风习习间,她忽然想起从前在楚国的时候,无拘无束,从来不会有这些端庄得体的时刻。那时候,夫子还在;那时候,黎岁还在;那时候扶玉不过是个缠着她的乖巧弟弟。
不过是眨眼睛,一切都天翻地覆。
忽然想起那句话来‘人生若只如初见’
其实那日她下手并不重,墨言只是轻伤,原本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消失几天就会出现。
可是没有,整整一年了,他杳无音讯。
这融融夏风吹在身上忽然有些许冷,扶兮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肩膀,忽然之间一件披风落在了她的身上,她回头便对上一身明黄的段九龙袍,还有那双清寒的眉目。
“批过折子见你不在屋里,宫女说你一个人出来了,我寻着路找到了这里。”称呼不是客套的寡人,而是我,似乎在刻意拉近两人的距离。怀璧望着她,深不见底的眸子中有说不出的温柔。
扶兮却微微避开了目光。
她原本不想为帝后,只想随随便便做个挂名的夫人,可是怀璧执意,她拗不过,只要求册封礼仪简单些。
怀璧允了她,齐国如今渐渐安定,怀璧已在肆意招揽兵马,加强勤训。过不了多久,他便真的要讨伐天下了。
“朝中,如今可还好?”冗长的沉默,他便这么静静的看着扶兮,看的扶兮颇为尴尬的别开脸,淡淡的问了这么一句。
“挺好,等过一阵,军队强大后就可以讨伐他国。这世间很快就会不太平了。”怀璧一手握拳,负在身后,说起他的雄心壮志,脸上是难掩的欣喜与得意,“到时候,你的仇也可一并报了。”
“硝烟弥漫,征伐天下。我倒是很期待,不过我可否与陛下提个要求。”
“嗯?”怀璧剑眉一挑,“可是宫中住的不习惯?还是缺了什么?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还有——”
灯火下,他看她两眼笑道:“往后不在人前,可不必唤我陛下。”
扶兮只是低头笑:“总不是在别处,可肆意妄为,规矩坏了,不好。况且,我也怕坏多了,就忘了这红色的宫墙中,还有规矩。”
“忘了也行。”怀璧忽然低低一笑,伸手拍了拍她:“谁不知道我的王后是个不拘小节的巾帼英雄,反正我不介意这些。你喜欢,随你性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怀璧的言语不难听出话外之意,他待她是极好的。也不知道从什么开始,曾经的合作关系变成了真的有几分情谊在里面。
扶兮抬头,缄默的看着他俊美的侧脸,他生的也是极好的,又是国主,随随便便一个姑娘家能得他这般对待,恐怕是生生世世都忘不掉的恩情。
可是扶兮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是不对劲。
或许是他这个人,心里的轻重缓急一向分的清楚,在他心中,天下胜过一切。
又或许,是因为……那个人。
不知不觉,两人已踱步到一方小亭前,扶兮抬头,看了看廊檐生出的些许斑驳,兀自笑了笑,其实这样也好。
他欺骗了她,她安心她的仇恨。
就这样,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吧。
“怎么不说话,你刚才要问我什么?”
“哦,我想如果上战场的话,可否让我去?”
笑容忽然一滞,怀璧看着她,眸低的温柔渐渐消失,半响,他又笑了起来。
她是将军啊,她的性子那么好强,又怎么会真的甘于老死在这红色的宫墙之中呢。
将军,本应该是生在沙场,死在沙场的。
扶兮那些年参与过数场战争,几乎可以说是在刀剑下长大,她本是苍鹰,应当翱翔于九天,而不是困在他身边。
想到这儿,怀璧不动声色的点点头,他说:“我打算亲征。”
“亲征?!”扶兮错愕的抬头,“你刚登基,朝中人士更迭频繁,局面还不算稳定,你若亲征,齐国怎么办?”
“要想收复天下,我必须亲征。因为……”他在抬头看向前方一片黑暗,眸低寒光乍现:“能替我出征的,我谁也信不过!”
“包括我?”
怀璧低头看他,目光又柔和了许多:“扶兮,你记住,你不是我的手下,无需替我卖命,你是我的王后,我与你,应当是相濡以沫,鹣鲽情深,信任是最起码的。”
“怀璧,我有一位故人,才华横溢。若是能够将他招揽,或许对你有很大的帮助。”不知怎的,扶兮忽然想到了苏放,那个与墨言一同散漫慵懒,却有些桀骜的男人。
楚国**,他是如何能安然处于朝中而不被孟家报当年的一语相助之仇?
扶兮摇摇头,或许这个人,也同夫子一般,恣意山水去了吧。
“若真是人才,你不妨替我引荐。我姜怀璧素来惜才,真有本事,官爵都不成问题。”怀璧听扶兮这么一说,目光亮了许多。如今,只要对齐国有利的事,他都不能放过。
朝中也着实需要几位贤能,在他亲征时,把持朝纲。
“还有我的老师。当年我遭孟家迫害,老师为了救我,不惜以命相邀,可惜父王还是轻信了别人。夫子一怒之下,辞官归隐。我虽知夫子的几个去处,却也不能完全肯定,老师是三代老臣,若是有他助你,怀璧,你胜算很大。”
“你说的可是太傅桃偃?”
扶兮讶然:“你认识夫子?”
“听闻过此人,善于占卜观星,谋略方针更是出奇,若能得他相助,我得天下,更胜一筹。”
“嗯,我一会儿便书信一封,你找人送去我指定的地儿,不过老师这个人行踪飘忽不定,能不能找到,我不能确定。”
“无妨。”怀璧大喜,重重的拍了一下扶兮的肩头,力道大的她皱眉后退一步,怀璧说:“你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剩下的,也要看看天意。”
“还有……”
“还有?”怀璧挑眉
扶兮点点头:“舅舅生前经营了一家绸缎庄,在陵北,利润可观,那些钱财给你填充国库,于打仗多少有用处的,以免战事导致国库亏虚。那些钱财留着于我也无多大的用,从前我想招兵买马,却无处安存,如今有你助……”
一个我字还没说完,怀璧便激动的一把将她搂到了怀中,温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一个劲的抚摸着她的发丝,嘴里重复道:“太好了,太好了,兮儿,你真是我的福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