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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帝登基的第二年,朔风吹响营歌,隆冬百花敝尽。
这个不太平的冬天,马蹄踏破了楚国的城门。齐军打着“一统天下”大旗,举兵楚国,剑矛直指帝都。
楚军溃败,兵力渐弱,怀璧大军长驱直入,转眼已夺下数十座城池。
朝中,孟家穆家一改多年来争锋相对的局面,联手上书刚亲政的年轻帝王,要求割地讲和。为帝所拒,愤然离朝。
翌日,刑部尚书家奴与孟氏手下于闹市相冲,孟家兵戎以见,苏放家奴被杀,帝未表态。苏放不服,长跪殿前,君不见。苏放怒而辞官,群臣相留。
五日后,楚帝亲指穆黎岁出征,孟浩大怒,当着百官之面指责他不懂谋略,置军队生死与不顾,强烈要求议和,扶玉再拒,二人头一次在朝堂争执的面红耳赤。
后得太后调解,才稍缓。
半月后,天色将明未明,西边悬着一颗淡月,东边却翻了鱼肚白。接连下了三日的大雪,白皑皑覆在檐牙楼台之上,压弯了几株冬日衰败的老柳。
怀璧刚从战场下来,掀开营帘便迎上扶兮急切的询问:“怎么样了?”
怀璧接过她递来的茶,在暖炉便取了会暖,几口暖茶入腹,他道:“两军交战不相上下,楚国的兵马太弱,不过这一次帅将换了人,到是能撑撑,不过要不了多久,我定能将他们一举歼灭。”
“换人?换了谁。”这一室暖意融融,扶兮拎起茶壶在为他斟一杯茶,漫不经心问道。
茶杯在触碰到唇瓣时怀璧顿了顿,看了她两眼:“是,穆黎岁。”
穆黎岁,这么久了,这个名字再一次被提及的时候,扶兮想到的只有当初背叛的恨意与耻辱。
还有墨言那些话,原以为穆家是与孟家勾结,想不到穆家竟与梁军勾结,这么写年,还真是小看了穆家。
楚国再不济,穆家也是世代良将,穆黎岁更是骁勇善战,算是个劲敌。
扶玉登基的时候,朝政一直是孟家把持着,如今他亲政,掌握大权,便再也忍不住,将他那争强好斗拼的你死我活的本性暴露。
楚军已是寡不敌众,扶玉却一直执意开战,妄图力挽狂澜。
百余城池已攻下数十座要害之城,楚军已溃不成军,桃偃官拜齐国一品丞相,辅佐天子治理朝纲,苏放怒而辞官,扶玉身边能有的只有穆家,可笑穆家已于梁人勾结,偏偏还不做到鱼死网破,在这为了楚国卖命。
恍惚间,想起那日朝堂之中,他陌生又冷漠的捏造自己的重重罪行,残忍的笑意的在唇边荡漾开来,“与穆黎岁这一战,我上阵。”
“扶兮?”怀璧不是不知道她与穆家的关系,当年那些事他多少都知道些,一个薄情寡义的男子,既然能对付扶兮,不难保会对她手下留情,战场上刀剑无眼,穆黎岁也的确有两下子。
与他交手,自己都有些费力,实在不放心扶兮去。
又或者……怀璧抬头看看她的脸,又或者是不想她去。
最是难断旧情长。
两年来,墨言杳无音讯,原本以为他会与扶兮这么顺其自然的过一生,以后的日子里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可是如今这局势,叫他忽然怕了起来,怕墨言回来,怕穆黎岁夺走她。
怀璧不知道,他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完全是想多了。
扶兮与穆黎岁,早在那年朝中诬蔑之下,就彻底断的干净了。
她的仇恨不能不报,情爱不过是过眼烟云,过去的早已过去。
“我要出征。”扶兮肯定的看着他,又说了一遍。“穆黎岁欠我的,我要亲手夺回。”
这是她的愿望。
怀璧自然之道她来齐国后忍气吞声,谋略方针是为了什么,既然穆黎岁曾经愧对过她,更是导致她沦为卑贱质子的罪魁祸首,那么这个仇扶兮若是不报,定会不甘。
他搁下茶杯,点点头应允道:“好吧,明日再战,你去。”
*
营外号角长鸣,千军策马,山河逐鹿,风沙没,斩长风万隔万敌。
楚国庆昭城的城楼下,两军交锋,黑压压的一片,庆昭是楚国的地气所在,如若攻破便可从蒙城山直攻帝都。胜负已分,扶玉却偏偏要撑到死,怀璧早就发过话,只要扶玉愿意双手奉上楚国的玺印,主动投降,不会赶尽杀绝,他日定然加爵封位,不会亏待。
奈何扶玉偏偏连最后的精锐都不愿放过,非要斗出一个真正的输赢来。
隆冬的风呼呼挂在脸上,刀割一般的疼。
她手中握的已不再是苍傲,虽不是名剑,提剑站上督兵台时也是寒光乍现,丝毫不亚于苍傲。
上阵前,她将手中的剑擦的雪亮,放眼望去,兵燹成慌。
扶兮遥望城门上随风飘扬的楚旗,冷笑着对踏马破门而出的穆黎岁冷笑道:“今日,我便要亲手换掉你们旗帜的颜色!。”
他是将军,她也是将军。
穆黎岁早已料到,再相见,免不了是刀剑相对。
快三年了吧,穆黎岁还是那副温柔的眉眼,亲切的像个兄长,他看着扶兮,略憔悴的脸上满满浮现一抹笑意。
三年了,这是他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他说:“公主,又见面了。”
扶兮拉住缰绳,冷冷一哼:“将军这声称呼,扶兮不敢受。将军莫不是忘了,扶兮已经不再是贵国公主。”
穆黎岁苦涩的笑:“我知道你还在恨我,可是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公主。”
“将军。”扶兮大喝一声,打断他的话,这个男人是疯了吗?陷害她伤害她,害她在齐国生死徘徊,如今却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是想说抱歉,还是想说对自己还有感情?
不论哪一种,于扶兮来说都已是天大的笑话。
“那日分别,我便说过,我放过你,因为你舍身救过我的命,即便你的解药也是我卖身为求来的,可是我不想欠你什么。我放你走,若是他日再相见,我定会亲手杀了你,一血耻辱!”
“卖身为奴?”穆黎岁一脸困惑,城门下空旷的广场上,千军沉静,唯有二人此起彼伏的对话声。
“不过是些前尘往事。将军不必介怀。”
“那么,你想杀我?”他穿着铠甲依旧英朗,可是那张温文俊逸的脸上却在短短几年里布满了沧桑。就连曾经明亮的眸子都暗淡了许多,不等扶兮说话,他又笑了笑:“其实我又何尝不曾活够了,只是找不到一个死的理由。我还没有再看你一眼,还没有来得及……”
“够了!”扶兮斥断他,“亏穆家世代忠良,良将良将,你可对得起这个名讳?你可对得起百姓对你的信任?你爹果真是不容小看啊,居然与梁兵勾结。”
寒风将她的话待到穆黎岁耳旁,穆黎岁脸色一滞,“你,你都知道了?”
“当然知道。是我痴傻,一直以为你们与孟家……”
“扶兮。”穆黎岁脸色有些难看,“父亲也是不甘于被孟家压迫,我曾经劝过他,可是……”
“你永远都是中这样!无能。”扶兮冷冷的看着他,握剑的手紧了紧,“我与你不同,我说过的话,一定算话,也一定会做到!。”
说着脚轻蹄马腹,挥剑敲在马屁股上,骏马吃了痛,嘶吼一声踏蹄上前,空锋芒策,那剑对着前方骏马上的直直刺去,身后千军蠢蠢欲动,却被穆黎岁挥手止住了。
‘嘶——’
利剑几乎是一瞬间穿透穆黎岁的,他压根没有半分闪躲,利剑刺头铠甲的那一刻,扶兮清楚的看见他脸上的笑意,那是满足与宽心,还有深深的解脱:“谢谢你。”
他强撑着拉住缰绳,举起剑对身后的千军,提足最后的力气说:“降!”
将军发令,士兵无敢不从,纷纷缴枪下跪,血很快从铠甲中溢出,染后了青色的铠甲。
扶兮愣愣的看着他,却见他从马上拽来一个包袱,扶兮这才看见他身后有个包袱,深色的包袱缓缓被他沾血的双手打开,包袱里露出一个牌位,上面刻着扶兮母亲的名字,扶兮错愕的说不出话来,连握剑的手都有点抖,再看穆黎岁,已经快要从马背上倒下,他脸色苍白,却仍旧笑着,他说:“我的公主,对不起。”
“你……?”
“我母亲去的早,我爹一手将我教育成人,背叛他,看他死,我……做不到。这牌位孟家原本是让人烧了的,我知道后,偷偷让人留了下来,也许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脸,却停在了半空中,他笑:“如果可以,我多希望还想小时候那样,我想保护你,保护你一辈子,这句话,我是认真的。”
扶兮看着他,终于轻轻叹了口气,“何必呢?”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是从夫子说你为我去寺庙求药开始,你回来后,好像变得更加快乐了,你脸上的笑,是我从未见过的,那样快乐到心底。却是我从未给过的。那时候我就觉得,或许我不能给你快乐,又或许,你跟我在一起是不快乐的。我很想让你快乐,可是后来有一日,我忽然看见你和一个男人在赌坊,你和他在一起,脸上的欢乐是真的蔓延到心底的。我忽然就明白了,这么多年,你或许只把我当做兄长。”
其实那天,他在赌坊外等了很久。
他喜欢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可是呢,终究是沧海桑田,也难归一处了。
楚将穆黎岁战死沙场,却没有死在他心爱的女人怀中。
永宁帝二年暮春,与楚国战于雄关,死伤无数。翌年,楚军大败。孟氏全族火焚,楚王自刎于宫中。
-------《齐国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