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第99章――
明寅五年,六月初五,天气炎热。
有书信从岳阳城寄回,信是陈容临写的,很简练的寥寥数行字,却清楚表达了乔嫣然所关心的问题。
骆承志的身体恢复的很好。
那便很好。
盛夏酷暑,乔嫣然闭门不出,依照陈文敬的嘱咐,继续调理身体,从岳阳城寄回的书信,基本每十天半个月便有一封,日子渐久,乔嫣然终于看到骆承志的亲书笔迹。
墨迹淋漓,字体端方。
乔嫣然伸手抚过,想象他提笔写字时的模样。
已入八月,乔嫣然满十八岁的生辰,就在本月初五。
初三的午后,初秋的风微微凉爽,乔庭然将午睡中的乔嫣然,从床上拖到床下,笑道:“嫣然,跟三哥走。”
乔嫣然还在迷糊的犯困,无力道:“做什么去?”
乔庭然精神致致,眉梢飞扬道:“看三哥送给你的生辰礼物。”
乔嫣然捂嘴打了个呵欠,困倦道:“你给我拿过来不就得了,干嘛还要我亲自去看。”
乔庭然嘴角露出古怪的一笑,言之凿凿:“礼物太重,三哥可抱不动。”
被拖着走了半天,乔嫣然略微清醒一些,闻言道:“不会又是很奇怪的东西吧,让我猜一猜,太重,抱不动,三哥,你不会是要送我一座金山吧。”
乔庭然脑门筋一蹦,表情有点便秘的痛苦,自我鄙视道:“我连铜板堆成的山,都送你不起,还送你金山?换你送我还差不多。”
乔嫣然跟着乔庭然一路来到后院,竹林阴翳,翠叶油新,有清凉之感,好奇道:“三哥,到底是什么东西呀,搞得这么神秘?”
停在一扇门前,乔庭然喜笑颜开道:“就在这间屋子里头,你推门一看便知。”
乔嫣然眨了眨眼,而后,伸手推门。
里头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只有活生生的一个人。
一身黑衣,轮廓分明,正是骆承志。
乔嫣然有点反应不过来。
乔庭然在一旁抱胸而笑,洋洋得意道:“好妹妹,高兴傻了吧,怎么样,三哥今年送你的生辰礼物,你可还中意?”
乔嫣然还在怔怔发愣。
乔庭然再叹一句:“果然是傻啦。”伸出一指,按在乔嫣然的后肩,微一使力,乔嫣然已直直扑向骆承志。
门合上,乔庭然余音已远:“好好叙话吧。”
伸出双臂接抱住乔嫣然,双手紧紧环拢间,就好像拥抱到了整个世界,骆承志笑了,凉凉寒冰融化成柔柔春水,眼中满溢出温柔之色。
乔嫣然眸光粼粼闪烁,低声道:“你回来啦?”
骆承志温声道:“我答应过你,会很快好起来。”
一别三月,想念已经浸神入骨。
每每不经意的回眸,总也看不到熟悉的身影,脑中便会愈发回想他的模样,每每看见浓荫大树,总是怀念他背倚着树,独看白云舒卷时的孑然孤影。
越想越念,越念越想,无止境的往复循环。
想到心疼,念到心酸。
自思量,一切的点点滴滴,再也难忘。
如今,他终于真实的出现在她眼前。
乔嫣然圈着骆承志的腰,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心间浮上一种疲倦却安心的温暖,轻语娟娟道:“骆承志,我很想你。”
有温热的呼吸贴近,灼热在乔嫣然的眉心。
乔嫣然抽出手臂,环拥住骆承志的脖颈,踮起脚尖,寻往骆承志令她安心的气息,呼吸细细密密的交缠,心中怦然间,互相轻轻柔柔辗转镌刻。
再重逢,没有轰轰烈烈的热情,只有平平淡淡的温馨。
无任何隔阂嫌隙的疏冷绝离。
乔嫣然抱着骆承志,看着荒凉的四周,展露着欢欣的笑颜,却苦声抱怨道:“我三哥可真是人才,竟然把你塞在灰扑扑的柴房,送给我做礼物。”
遍眼处处尽是干草和木头,乔嫣然相当无语道:“这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骆承志含笑而望,柔声道:“谁说没有坐的地方?”
坐到一截粗实的木头,而后将乔嫣然拉坐在自己的腿上,与她头颈相偎,轻声问道:“这样可好?”
乔嫣然不敢实打实地坐在骆承志腿上,抬眼问他:“你的胳膊和腿真的都恢复好了么?”
骆承志低低嗯了一声:“都好了,你这么轻,压不疼我的,就放心拿我当凳子坐吧。”
乔嫣然动了一动,找了个最舒服契合的姿势,窝依在骆承志怀里,聆听着骆承志沉稳的心跳声,倍感神奇的踏实和舒暖。
就像那荒野一夜。
夜风虽透凉,却因他而温暖。
有他在身边,便不惧怕黑夜。
乔嫣然贴坐着骆承志,手拂在他质地柔软的黑衣上,有热热的体温浸传在掌心,并不觉热燥心烦,却是她贪恋许久的暖心感觉,低声问道:“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我昨天才收到你的信,你都没有提及。”
颌下的发丝柔软凉滑,抚静心头所有的不安和躁热,骆承志亦低低耳语道:“因为实在太想你,所以就追着书信后头,一路也跟着撵了过来,昨天看到我的信,今天见到我的人,你有没有很高兴?
好听的甜言蜜语,女人都爱听。
可乔嫣然听了之后,不喜悦反忧愁,静了一会,才再说道:“骆承志,你的谎话总是这么拙劣。”
骆承志低低一叹,也不再隐瞒:“是皇上召我回京。”
念及盛怀泽,乔嫣然的声音干涩之极:“为着什么事?”
骆承志低眸看乔嫣然,有恋恋不舍之意:“肖国已屯兵楼兰边境,我不日就要……去楼兰了。”抱她又紧了一些,柔声道:“我来和你告别。”
乔嫣然苦笑道:“盛怀澹已经彻底疯魔了,竟勾结外敌攻打自家……”
骆承志静静道:“他是我朝的大隐患,皇上是一定要除掉他的。”
乔嫣然伸手摸骆承志的脸,人未远离,想念已起:“他祸乱朝纲,死不足惜……只是,我才刚见到你,你却又要走了。”
骆承志抬手,包裹住乔嫣然覆在脸上的手,眸光明亮:“你放心,我会平安回来,然后向你爹提亲。”
乍听提亲二字,乔嫣然先是愣了一愣,随后对骆承志笑了一笑,问道:“你不怕死啊。”
骆承志也对乔嫣然笑了一笑,答道:“我都死过好几次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乔嫣然微微而笑,从脖颈里摘出一枚玉佩,托在掌心道:“这是寒山寺的慧圆老和尚,在我很小的时候送给我的,他当时把这玉佩的功效,说的舌绽莲花天花乱坠,虽然我一直都不太相信,可我确实每次都逢凶化吉了,今天就送给你吧。”
骆承志伸手接过,握在掌心,眼中含笑:“这算是你送我的定情信物么?”
微紧着眉头,想了片刻,才道:“我没有好东西送给你。”
乔嫣然摇了摇头,惜惜轻语地笑言:“我有你一大箱的金银珠宝,有你一袋重重的金瓜子,还有你亲手雕刻的一箱子木像,连你送给小哲的竹编小鸟,都被我骗了过来,我已有你很多的东西……”
骆承志双目灼亮,直如烈日骄阳。
乔嫣然坐直身体,再环上骆承志的脖子,凑近他的脸,鼻尖相隔不过寸许,呼吸可闻。
骆承志眼珠黝黑的深,火烧似的亮。
乔嫣然微偏了头,轻柔覆盖而上,骆承志环着乔嫣然的腰背,给予最温柔的回应。
良久的厮磨,柔软的体贴,情愫渐叠堆而起,骆承志绷紧了身体,压抑着想要热烈的宣泄,对乔嫣然低声道:“你再这样下去,我可控制不住我自个了。”
乔嫣然笑趴在骆承志怀中,质疑道:“你是不是男人啊?”
被质疑的骆承志,轻咬一口乔嫣然的耳朵,暗哑着声音,低低喘息:“我是不是男人,你以后会知道。”
乔嫣然埋首而语:“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有灼热的呼吸扑在头皮,发丝微沉间,只听骆承志言道:“我保证。”
欢聚的日子总是很短暂,骆承志抚着乔嫣然的长发,心里的不舍,就像满头的青丝,数也数不清,却终是开口:“我该走了。”
乔嫣然只搂着骆承志,不撒手的一动不动:“我不想你走。”
骆承志温声言道:“我还会回来的,回来娶你。”
乔嫣然闷声问他:“你要是娶不到我,怎么办?”
骆承志沉默片刻,再温声道:“只要你没有嫁人,我就一定娶你。”
乔嫣然抬起脸,皱了皱鼻子:“我已经十八岁了,他们都说我是老姑娘了,你不会让我再等成老太婆吧。”
骆承志拿唇碰了碰乔嫣然的鼻子,低笑道:“我比你大这么许多,你若成了老太婆,我也早就成了白胡子老爷爷。”
乔嫣然十分好奇道:“为什么你一直都没成亲?”
骆承志认真凝望:“因为一直没有遇到让我喜欢的姑娘。”
乔嫣然眨了眨眼,问道:“你有侍妾么?”
骆承志摇了摇头:“没有。”
乔嫣然再眨一眨眼:“那通房丫头呢?”
骆承志再摇一摇头:“也没有。”
乔嫣然不眨眼了,笑问:“那你有什么?”
骆承志看着乔嫣然的明媚笑靥,眼中带笑道:“我什么都没有,如果说真有什么,那就只有没过门的你。”
乔嫣然又开始眨眼:“真的?”
骆承志伸手覆上乔嫣然的眼睛,长长翘翘的睫毛,在掌心簌簌落落的抖动,浅笑道:“真的,除了我娘,我亲近过的女人,就只有你一个。”
乔嫣然再埋首于骆承志怀中,有浅浅的鼻音:“你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对不对?”
骆承志再柔声保证道:“我一定会平安回来,回来娶你。”
乔嫣然低声道:“那我等着你。”
骆承志拉开柴房的门,残阳如血,红的诡艳,回首凝望间微微而笑:“我走了。”
乔嫣然笑中含泪,却执着地不让它掉下来。
骆承志在斜阳暮影中远走,似一道手掌再怎么紧握,也挽系不住的风,乔嫣然在初秋的风中,独自站了许久,裙角随风轻轻而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