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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三年(1877),其父由京官外放,补授甘肃巩秦阶道。此后谭嗣同曾多次来往并居住于其父兰州任所,继续读书求学。他还常与父亲的役属奔驰于西北原野,穿山爬岭,踏沙涉水,打野生充饥,吃雪块解渴。晚间则架起帐篷,点起篝火,斗酒纵横,奏琴高歌。这种豪放不羁的生活与勇敢坚毅的精神,促使其喜“为驰骋不羁之文”,好“讲霸王经世之略”①。
谭嗣同作为一个封建达官之子,其父迫切期望他通过科举道路,步入当时的统治集团。而就其个人说来,要施展自己的“经世之略”,也难以抛弃科举之道。因此,他从光绪十年起至二十年止,10年之间,曾往来南北各地,主要是为了参加科举考试,不料,却屡屡败北。但由此,往来南北各地,遍观社会风土,广览“形势胜迹”,又目睹哀鸿遍野,灾民流离之状,大大加深了他对社会的了解,对下层苦难群众的同情,不禁产生了“风景不殊,山河顿异;城廓犹是,人民复非”的感慨,誓志做一些有利于振兴祖国的事业,因自号“壮飞”。
光绪二十年的中日甲午战争,中国惨败,丧权辱国的清朝统治者,又于次年和日本签订了割地赔款的《马关条约》。消息传来,举国愤慨,康有为联合各省赴京应试举人,发动了有名的“公车上书”,揭开了资产阶级维新变法运动的序幕。深重的民族灾难,使谭嗣同受到极大刺激,以致悲愤高歌:“世间无物抵春愁,合向苍冥一哭休。四万万人齐下泪,天涯何处是神州。”①严复:《与熊纯如书(八十一)》,《严复集》第3册,第696—697页。①《仁学·自叙》,蔡尚思、方行编:《谭嗣同全集》(增订本)下册,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289页。①欧阳予倩:《上欧阳瓣■师书序》,《谭嗣同全集》(增订本)下册,第536页。②爱国主义激情促使他的思想起了急剧变化,他在给其密友唐才常的信中说:“三十之年适在甲午,地球全势忽变,嗣同学术更大变。”①他追悔自己“三十年前之精力,弊于所谓考据辞章,垂垂尽矣,勉于世,无一当焉”②,痛感到再不能抱残守阙,决心弃旧图新,走维新变法的道路。此间,他写了一系列论文,阐发其维新变法的观点和主张,脚踏实地地开始具体的改革活动,从“开风气”、“育人材”出发,联合有识之士,从本县、本省着手,筹办和创立算学格致馆、《湘学报》、时务学堂等。
正当谭嗣同积极地在湖南、湖北等地从事维新活动之际,他的父亲却为之捐资取得候补知府的官衔,且一再催促其到南京候补。为此,他于光绪二十二年(1896)二月离开武昌,北游访学。他先到了上海,访见英国传教士傅兰雅,看到了万年化石、爱克斯光照相,还购买了一批西书,引起对自然科学的兴趣。再到天津,看到那里的机厂、轮船、船坞、火车、铁桥、电线、炮台,还参观了唐山的煤矿和漠河的金矿,认为“无一不规模宏远,至精至当”,反映了他对资本主义大机器生产的向往。在天津,他还加入了当地民间的秘密结社组织——在理教。继而,又到了北京,谒见了帝党要员翁同龢。七月,谭嗣同到南京候补,在官场往来答拜中,他深察官场的黑暗与腐败。此间,他与精通佛学的杨文会“时相往还”,潜心研究佛学。同时,又到上海与梁启超、汪康年、吴雁舟等相交往。梁向他介绍了其师康有为的思想,使正在追求新知识的谭嗣同对康十分钦佩;梁启超也向康有为称赞谭嗣同“才识明达,魄力绝伦,所见未有其比,公子之中,此为最矣”③。和梁启超的结识,使谭嗣同在官场的“空寂”中找到知音。因于这段时间,他多次往来南京、上海,一方面从事维新活动;另一方面与梁启超研讨学问,探讨变法理论,着手撰写其代表性著作《仁学》。
当维新变法运动日益发展起来之后,热心于维新事业的黄遵宪、徐仁铸、江标等先后到湖南任职,湖南巡抚陈宝箴也“一意振兴新学”。加之,当地的维新之士唐才常、毕永年、易鼐、樊锥等,也迫切盼望谭嗣同回湖南共谋维新事业。因此,谭嗣同应陈宝箴之邀,于光绪二十四年(1898)正月毅然弃官,回归湖南,全身心地参加筹划湖南的维新之举:兴矿务、建铁路、创学会、办报纸,使湖南的维新活动大大向前推进。此间,谭嗣同尤为致力于《湘报》、时务学堂、南学会。如为《湘报》撰写《湘报后叙》近20篇文章,竭力使《湘报》成为维新事业的喉舌,为变法革新、提倡民权制造舆论。再如南学会成立后,谭嗣同亲任主讲,每到会“必讲爱国之理,求救亡之法”,畅论当时中国情势之危急,激发听讲者的爱国主义热忱。当时,在南学会听讲的毕永年深有感受地说:“闻复生先生讲义,声情激越,洵足兴顽起懦。”①谭嗣同期望通过南学会等阵地,“群湖南者智湖南,又以智湖南者智中国。”②尔后,湖南各地的学会,如雨后春笋,纷纷建立。正由于谭嗣同等人的努力,使湖南的新学、新政广为推行,风气大变。曾有人评论说:“全省风气大开,②《报刘淞芙书一》,《谭嗣同全集》(增订本)上册,第8页。
①《有感一首》,《谭嗣同全集》(增订本)下册,第540页。
②《与唐绂丞书》,《谭嗣同全集》(增订本)上册,第259页。
③《莽苍苍斋自序》,《谭嗣同全集》(增订本)上册,第154页。
①叶德辉:《觉迷安录》卷4。
②见《谭嗣同全集》(增订本)下册,第408页。
君(指谭嗣同)之功居多。”①湖南因“大行改革,全省移风”,当地的顽固士绅、守旧党徒对此“疾之特甚”。王先谦、叶德辉等气焰嚣张,或“屡遣人至京参劾”,或直接攻击维新党人“首倡邪说”,“背叛圣教”,“乃无父无君之乱党”②,甚至施展种种阴谋手段,“閧散南学会,殴打《湘报》主笔,谋毁时务学堂”③,还扬言要杀谭嗣同。张之洞也针对《湘学报》、《湘报》经常发表阐述民主、民权思想的文章,横加指责:“《湘学报》中可议处已时有之,至近日新出《湘报》其偏尤甚”,“此等文字,远近煽播,必至匪人邪士,倡为乱阶”。面对顽固劣绅、达官权贵的破坏和威胁,谭嗣同义无反顾,毫不动摇。在反动势力的打击迫害下,当时时务学堂的教习,有的被解聘,有的因畏惧而离去,同时内部也出现了分歧。对此,谭嗣同毅然表示:“平日互相劝勉者全在‘杀身灭族’四字,岂临小小利害而变其初心乎!”④光绪二十四年四月二十三日(1898年6月11日)光绪帝“诏定国是”,明令变法维新。谭嗣同因侍读学士徐致靖的保荐,被擢为四品军机章京,至京与杨锐、林旭、刘光第参与维新,时号“军机四卿”。他应诏入京师,天真地认为“朝廷毅然变法,国事大有可为”,决心“益加奋勉,不欲自暇自逸”⑤,致力于变法维新。然而,随着维新改革的推进,新旧斗争愈演愈烈。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形势下,手无实权的光绪帝感到“朕位几不保”,密诏谭嗣同等设法营救。紧急无策之中,谭嗣同对袁世凯作了错误估计,深夜贸然私访,请其出兵营救。阴险奸诈的袁世凯,虚与应付之后,即叛卖告密。一场宫廷政变终于爆发,光绪帝被废禁瀛台,康有为、梁启超逃往日本。在此千钧一发之际,谭嗣同的密友义侠王五愿作保镖,护送其出京。日本公使馆也派人会见谭氏,愿设法保护。在生与死的抉择面前,谭嗣同大义凛然地表示:“大丈夫不做事则已,做事则磊磊落落,一死亦何足惜!”①,并说:“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日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②旋,被执入狱。他在狱中犹题诗于壁:“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③在刑场上,他不顾监斩官刚毅的拦阻,临终犹自呼喊:“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④八月十三日(9月28日),谭嗣同被杀害,死时,年仅34岁。
谭嗣同的论著主要有:《寥天一阁文》、《莽苍苍斋诗》、《远遗堂集外文》、《石菊影庐笔识》、《兴算学议》、《思纬■■台短书》、《秋雨年华之馆丛脞书》、《壮飞楼治事十篇》、《仁学》,以及大量书信与报章论文等。今人辑有《谭嗣同全集》。
①《群萌学会叙》,《谭嗣同全集》(增订本)下册,第430页。
②梁启超:《谭嗣同传》,见《谭嗣同全集》(增订本)下册,第546页。③苏舆:《翼教丛编》卷5。
④梁启超:《戊戌政变纪》卷3,《饮冰室合集》专集之一,第71页。
⑤《上欧阳中鹄书(二十一)》,《谭嗣同全集》(增订本)下册,第474页。①《致李闰》,《谭嗣同全集》(增订本)下册,第531页。
②光绪二十四年八月十三日《国闻报》,《戊戌变法》第3册,第423页。③梁启超:《谭嗣同传》,见《谭嗣同全集》(增订本)下册,第546页。④《狱中题壁》,《谭嗣同全集》(增订本)上册,第287页。
第二节激进的社会政治思想谭嗣同作为戊戌维新运动中激进派的代表,其思想中最有积极影响的是他的进步的社会政治思想。由于甲午战争后帝国主义的侵略进一步加深,清朝统治的衰败腐朽也进一步暴露,中国人民大众同帝国主义、封建主义的矛盾更加尖锐激烈。“帝国主义的侵略刺激了中国的社会经济,使它发生了变化,造成了帝国主义的对立物,造成了中国的民族工业。”⑤民族资本主义的发展,伴随着出现了早期民族资产阶级及其在政治思想上的代表人物。谭嗣同的思想,正是作为早期民族资产阶级政治思想上的代表登上历史舞台的,同时又是中国资产阶级启蒙思潮走向高潮的产物。谭嗣同进步社会思想中最主要、最深刻的内容,是鲜明而强烈的爱国主义思想和对封建君主专制与纲常名教的猛烈批判的激进的民主思想。
爱国主义是谭嗣同进步社会政治思想产生的基础和出发点。他之所以走上维新变法道路,就是在甲午战争民族危亡的形势下,为救亡图强而弃旧图新。他在甲午战后所写的一系列文章中,从国家和民族的利益出发,总结回顾过去,深深地探索、思考救国救民的方案。从爱国主义出发,他愤怒揭露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和约(指《马关条约》)中通商各条,将兵权利权商务税务一网打尽”;“自古取人之国,无此酷毒者”。①为了使国家摆脱奴役地位,谭嗣同主张对帝国主义的军事、政治、经济侵略,都必须针锋相对“以相抵御”,而清朝统治者却一味割地赔款,屈膝求和。他们不仅不维护国家和民族的利益,相反,却将“中国之生死命脉,惟恐不尽授之于人”①。谭嗣同还敏锐地看到,甲午战争之后,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步步紧逼,“台湾沦为日之版图,东三省又入俄之笼网,广西为法所涎,云南为英所睨。迩者胶州海湾之强取,山东铁路之包办,德又逐逐焉”②。中国实在是面临着“瓜分豆剖”的局面,因此,他在南学会的讲演,鼓动性很强:“诸君当知此堂堂七尺之躯,不是与人当奴仆、当牛马的。诸君诸君!我辈不好自为之,则去当奴仆、当牛马之日不远矣!”③他自己正是从爱国主义出发,置个人安危于度外,积极参加维新变法的实践,探研维新变法的理论,提出维新变法的主张。
谭嗣同从历史的总结与现实的感受中,深深感到,要救国,要维新,必须冲破封建君主专制的牢笼禁锢。他在从事维新变法的实践活动与理论著述中,都对封建君主专制及纲常名教进行了猛烈的批判和斗争。
谭嗣同对封建主义的批判,矛头直指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专制制度。他对秦汉以来的封建社会作了鸟瞰式的考察后,概括指出:“二千年来之政,秦政也,皆大盗也;二千年来之学,荀学也,皆乡愿也。”二者间的相互关系是“相交相资”,“惟大盗利用乡愿,惟乡愿工媚大盗”④,也就是说,封⑤《临终语》,《谭嗣同全集》(增订本)上册,第287页。
①《毛泽东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484页。
①《上欧阳中鹄书》,《谭嗣同全集》(增订本)上册,第155页。
②《上欧阳中鹄书》,《谭嗣同全集》(增订本)上册,第155页。
③《壮飞楼治事十篇》(增订本)下册,《谭嗣同全集》,第444页。
④《论全体学》,《谭嗣同全集》(增订本)下册,第405页。
建专制主义的政治是强盗政治;专制主义的文化是奴婢文化。这些分析批判,一定程度上触及到问题的本质,十分尖锐和深刻。
封建专制主义在政治上最重要的特征是君主独裁专制。对于君主专制的弊端,谭嗣同也予以尖锐揭露。他指出君主把天下作为囊橐中之私产,他们“竭天下之身命膏血,供其盘乐怠傲,骄奢而淫杀”,而且“供一身之不足,又滥纵其百官,又欲传之世世万代子孙”。专制君主几乎是封建社会中一切罪恶的渊薮。谭嗣同谴责专制君主是“独夫民贼”。君主既是“独夫民贼”,那么“彼君主之不善,人人得而戮之”。这些揭露批判,实质上是对君主专制的大胆否定,为其先辈和同时代的思想家所不及。
针对封建专制统治下的种种倒行逆施,往往打着“君权神授”的招牌作为挡箭牌和护身符,谭嗣同吸收、利用了王夫之、黄宗羲的民主思想,以及西方民约论的社会政治思想,论证了君的产生,以及君与臣民之间的关系。他详细论证了君的最早出现与举、废,悉听民意,并非君权神授。在君主专制的淫威笼罩一切的时代,谭嗣同敢于否定君主至高无上的权威,剥落罩在君主脑门上的神光圣圈,无疑有进步历史意义。
对于维护封建专制的纲常名教,谭嗣同的批判尤为深刻有力。他说:“数千年来,三纲五伦之惨祸烈毒,由是酷焉。君以名桎臣,官以名轭民,父以名压子,夫以名困妻。”又说:“君臣之祸极,而父子夫妇之伦遂各以名势相制为当然矣。此皆三纲之名之为害也”,“名之所在,不惟关其口,使不敢倡言;乃并锢其心,使不敢涉想”。惨祸烈毒的纲常名教,不但压制了人们的自由言论,也禁锢窒息了人们的思想心灵。
在批判揭露封建专制与纲常名教的基础上,谭嗣同大声疾呼:要冲决封建君主之网罗,冲决封建伦常之网罗,冲决利禄之网罗,冲决俗学若考据、词章之网罗,冲决天命之网罗,总之,网罗重重,都要速其冲决。一言以蔽之,就是要冲破封建专制制度及其在各方面的束缚。因此,谭嗣同在中国近代史上,被称誉为“冲决网罗”的反封建斗士。
谭嗣同作为早期民族资产阶级在政治思想上的代表,自然要为资产阶级在政治上争权力。他从对封建君主专制的批判中得出结论:“中国所以不可为者,由上权太重,民权尽失”;主张“废君统,倡民主,变不平等为平等”。他称赞资产阶级革命的思想学说,认为“法人之学问,冠绝地球,故能倡民主之义”。
谭嗣同还赞美资本主义的大机器生产,认为机器、轮船、铁路、电线、矿山等先进的生产技术和工具,与封建主义落后的生产技术和工具相比,“一世所成就,可胜数十世”。为了发展资本主义生产,谭嗣同建议“尽开所有之矿以裕富强之民”,广开财源,奋兴商务。这些思想主张,都是想要以资本主义的先进生产技术与生产方式,代替落后的封建主义的生产技术与生产方式。
谭嗣同还把对封建君主专制的批判,直接与反清革命结合起来。他指出“《明季稗史》中之《扬州十日记》、《嘉定屠城纪略》,不过略举一二事,当时既纵焚掠之军,又严薙发之令,所至屠杀虏掠,莫不如是”。他还指名道姓地揭露乾隆帝,“观《南巡录》所载淫掠无赖,与隋煬、明武不少异”。他甚至痛骂整个满族贵族为“爱新觉罗诸贱类异种”。反之,对于奋起反抗的太平天国革命,深表赞扬和同情,他说:“洪杨之徒,铤而走险,其情良足悯焉”,并驳斥封建统治者对太平天国革命的诬蔑和诽谤,根据调查的事实说:“顷来金陵,见满地荒寒气象。本地人言:发匪据城时并未焚杀,百姓安堵如故不料湘军一破城,见人即杀,见屋即烧,子女玉帛扫数入于湘军,而金陵遂永穷矣!至今父老言之,犹深愤恨。”①从谭嗣同对太平天国与湘军泾渭分明的不同评价,他对奋起推翻清朝封建统治的太平天国以同情赞扬;而对于死心塌地的效忠于清朝封建统治的湘军进行公开的鞭笞和揭露,再联系到他曾表示:“志士仁人求为陈涉、杨玄感,以供圣人之驱除,死无憾焉”。表明他已萌生推翻清朝统治的民主革命思想。谭嗣同还曾热烈赞扬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法人之改民主也,其言曰誓杀尽天下君主,使流血遍地球,以洩万民之恨”,洋溢着对资产阶级革命的向往。这些都表明,谭嗣同正在从资产阶级改良派向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派转化。梁启超曾评论谭嗣同说:“其思想为吾人所不能达,其言论为吾人所不敢言。”①然而,具有反清和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思想的谭嗣同,在政治实践上却参加了资产阶级改良派倡导的变法改良活动,并在变法过程中殉难。这种矛盾现象,正是谭嗣同思想矛盾的反映。谭嗣同毕竟是个由改良派向革命派过渡的人物。他的思想中,充满了革命与改良、激进与缓变的矛盾。这些都反映了谭嗣同及其所代表的阶级政治上的不成熟性和软弱性,正是这种矛盾性、软弱性的一面,造成了谭嗣同的历史悲剧。
谭嗣同固然在戊戌政变中殉难,但我们却不能像康、梁那样把他的死简单地视之为是为“酬圣主”而殉节。从谭嗣同一贯的思想与行动看,他的死既不是一时的感情冲动,也绝不只是为“酬圣主”而殉节。他的死既体现了他思想上的激进色彩,也是他那勇于献身思想的升华。
①《仁学》,《谭嗣同全集》(增订本)下册,第337页。以下引自《仁学》者一般不另注,均见《谭嗣同全集》(增订本)下册,第289—374页。
①《上欧阳中鹄书(十)》,《谭嗣同全集》(增订本)下册,第466页。第三节复杂多变的哲学思想谭嗣同既是著名的政治思想家,又是长于思辨的哲学家。《仁学》是谭嗣同最有代表性的哲学著作。他本人在叙述其思想渊源时说:“凡为仁学者,于佛学当通《华严》及心宗、相宗之书;于西书当通《新约》及算学、格致、社会学之书;于中国书当通《易》、《春秋公羊传》、《论语》、《礼记》、《孟子》、《庄子》、《墨子》、《史记》及陶渊明、周茂叔、张横渠、陆子静、王阳明、王船山、黄梨洲之书。”②这里开列的书目和人物,既有属于唯物主义,也有属于唯心主义;既有自然科学,也有宗教神学;既有西方资产阶级的政治思想,也有中国传统的思想。在中国传统的思想中,有民主性的精华,也有封建性的糟粕,将彼此对立的思想熔于一炉,势必使谭嗣同的哲学思想带有矛盾、复杂的特征。
谭嗣同哲学思想的矛盾性、复杂性,表现在哲学体系的各个方面。他所运用的哲学概念,既有中国哲学特有的传统概念如“仁”、“性”、“理”、“气”、“道”、“器”等,又有佛学的“唯识”、“法界”、“性海”,还有西方传来的“以太”、“原质”,乃至他个人造出来的“心力”等等。他在运用这些概念时,有时有明确的质的规定性,有时却又含糊不清。即以其两个主要概念“以太”和“仁”为例:“以太”一般说来基本上是一个物质性的概念,是一种微粒子性的东西,如说:“剖其质点一小分,以至于无,察其为何物所凝结,曰惟‘以太’”;“更小之又小以至于无,其中莫不有微生物,浮寄于空气之中,曰惟‘以太’”①。谭嗣同还说:“遍法界,虚空界,众生界,有至大、至精微,无所不胶粘、不贯洽、不筦络,而充满之一物焉,目不得而色,耳不得而声,口鼻不得而臭味,无以名之,名之曰‘以太’法界由是生,虚空由是立,众生由是出。”①这里所讲的“以太”显然是一个物质性的概念,而且是万事万物的本源。但在另外的情况下,他却又说:“以太也,电也,粗浅之具也,借其名以质心力”②;甚至说:“以太者,亦唯识之相分,谓无以太可也。”③这里,“以太”又为精神性的“心力”所规定所支配,不过是心力的幻想和假借而已,或者是用以作为注释佛教的粗陋工具,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显然,“以太”又成为精神的从属品。“仁”也是谭嗣同哲学思想中的一个重要概念,他把这个中国古代哲学中的伦理学范畴,抽象提升为客观世界的规律。关于“仁”和“以太”的关系,通常情况下,谭嗣同讲得很明确:“夫仁,以太之用”,“其显于用也,孔谓之‘仁’”,“佛谓之‘性海’”,“耶谓之‘灵魂’”④。就是说物质性的“以太”是规律性的“仁”的体,而“仁”则是“以太”的用,“以太”是本源的,第一性的,“仁”则是派生的,第二性的。“仁”和“以太”的关系,类似于中国古代哲学中“道”和“器”的关系,这当然是唯物主义的②梁启超:《清议报第一百册祝辞并论报馆之责任及本馆之经历》,《饮冰室合集》文集之六,第54页。①《仁学》,《谭嗣同全集》(增订本)下册,第293页。
①《仁学》,《谭嗣同全集》(增订本)下册,第294、295、293—294页。②《仁学》,《谭嗣同全集》(增订本)下册,第294、295、293—294页。③同上书,第291页。
④同上书,第331页。
观点。但是,有时谭嗣同却又把“仁”抬到“以太”之上,认为“仁”比“以太”更为根本,“仁”是本源,是第一性的,“仁为天地万物之源,故唯心,故唯识”⑤,“仁以通为第一义。以太也,电也,心力也,皆指出所以通之具”①,又表现了唯心主义的观点。在认识论上,谭嗣同的思想也表现出尖锐的矛盾,他一方面认为“耳目之所构接,口鼻之所接受,手足之所持循,无往而非实者”②,认为感观认识的对象,都是客观实在。他还看到人的认识的相对性和客观真理的不可穷尽,强调“学当以格致为真际”,这是唯物主义的认识论观点。但他却由强调认识的相对性,怀疑以致否认感性认识,认为“仅凭我所有之五(指五种感观),以妄度无量无边,而臆断其有无,奚可者”③,况且“眼有帘焉,形入而绘其影,由帘达脑而觉为见,则见者见眼帘之影耳,其真形实万古不能见也”④。他看到感观认识的局限,走向否认感观对客观事物认识的可靠性、可能性,并进而陷入神秘主义,提出:“不以眼见,不以耳闻,不以鼻嗅,不以舌尝,不以身触,乃至不以心思,转业识而成智慧,然后‘一多相容’、‘三世一时’之真理乃日见乎前。”⑤竟连理性认识也否认了,企图以神秘的“智慧”,在冥蒙中达到对真理的“顿悟”,陷入了唯心主义认识论的泥坑。在谭嗣同哲学体系中也有丰富的辩证法思想,他承认事物的对立统一关系,“天阳也,未尝无阴;地阴也,未尝无阳。阳阴一气也,天地可离而二乎?”⑥。他还认为事物都处于不断变化发展之中,“体貌颜色,日日代变,晨起而观,人无一日同也则日日生者,实日日死也。天曰生生,性曰存存。继继承承,运以不停”①,又说:“昨日之新,至今日而已旧;今日之新,至明日而又已旧。所谓新理、新事必更有新于此者。”②谭嗣同还认识到事物的发展变化是通过对立面的矛盾斗争向前推进的,他说:“有好恶,于是有攻取;有攻取,于是有异同;有异同,于是有分合,有生克”③。他还认为大、小;长、短;多、寡;生、死;真、幻;彼、此;庸、奇等矛盾对立的方面,并非一成不变,而是相互依存、相互转化的。但是,他不承认转化必须具备一定的条件,夸大了对立面的相互转化,否认了质的相对稳定性,不承认相对之中有绝对,如说:“何幻非真?何真非幻?”“何奇非庸?何庸非奇?”“无彼复无此?此即彼,彼即此焉”;又说:“何以有大?比例于我小而得之;何以有小?比例于我大而得之。然则但有我见,世间果无大小矣!多寡长短久暂,亦复如是。”④这就又走向了形而上学的相对主义诡辩论。梁启超曾评论:“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辈,即生育于此种‘学问饥荒’之环境中,冥思枯索,欲以构成一种‘不中不西即中即西’⑤同上书,第293页。
①《仁学》,《谭嗣同全集》(增订本)下册,第292、291页。
②《仁学》,《谭嗣同全集》(增订本)下册,第292、291页。
③转引自任继愈主编:《中国哲学史》第4册,第248页。
④《仁学》,《谭嗣同全集》(增订本)下册,第317页。
⑤同上书,第317、318页。
⑥同上书,第317、318页。
①《石菊影庐笔识·思篇(七)》,《谭嗣同全集》(增订本)上册,第125页。②《仁学》,《谭嗣同全集》(增订本)下册,第315页。
③《〈湘报〉后序(上)》(增订本)下册,《谭嗣同全集》,第417页。④《仁学》,《谭嗣同全集》(增订本)下册,第310页。
之新学派,而已为时代所不容。盖固有之旧思想,既深根固蒂,而外来之新思想,又来源浅觳,汲而易竭,其支绌灭裂,固宜然矣。”⑤虽然,谭嗣同的哲学思想,从思想来源,到哲学概念的运用,以及其自然观、认识论、方法论等方面,无不充满矛盾,但在那样一个特殊的“学问饥荒”的时代,他的思想仍发挥了不可替代的激励作用。有的早期民主革命者在回忆自己走上革命道路的过程时就说:“我们在最初,都是看了《仁学》一类的书,才起来革命的。”
⑤同上书,第3页。
第十九章黄遵宪第一节“伸自主之权”、“保公众之益”
的外交思想与实践黄遵宪,字公度,号东海公、法时尚任斋主人、水苍雁红馆主人、布袋和南、公之它、观日道人、拜鹃人。清道光二十八年四月二十七日(1848年5月29日)生于广东省嘉应州(今梅州市)攀桂坊。高祖、曾祖、祖父均从商。父鸿藻举人出身,先后督办广西南宁、梧州厘务,署思恩府知府。
黄遵宪9岁即以“春从何处去,鸠亦尽情啼”诗句,对“一路春鸠啼落花”命句;又以“天下犹为小,何论眼底山”,破“一览众山小”题。同治九年(1870)始读《万国公报》和江南制造局译书,研究时务。同治十年以岁试第一名补廪膳生。翌年取拔贡生。同治十二年应广东省乡试。次年北上京师应廷试,在京结识友人,颇受同乡先辈何如璋(子峨)等推重。光绪二年(1876)中举,捐知县、道员。光绪三年随何如璋使日,任参赞官,开始了外交官生涯。
中国和日本具有悠久的经济交往和文化交流的历史,而首次正式建交,是在光绪二年十二月(1877年1月)。当时,清廷任命何如璋为驻日公使。何如璋早闻黄遵宪“谈论时务之言论”①,奏请他为使日参赞。光绪三年十月二十三日(1877年11月26日),黄遵宪随从何如璋等由上海登“海安”号兵轮赴日。十一月二十四日(12月28日),他随何如璋及副使张斯桂向日本天皇递交国书。
黄遵宪使日之时,正是日本实行明治维新之初。几年间,日本社会经济、政治、思想、文化等各方面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但带有很大的封建性和军国主义性。日本明治维新后一直企图吞并我国琉球。同治十三年(1874),日本以武力迫使清政府签订《北京条约》,条约称日本吞并琉球的武装行动是“保民义举”。日本进而阻挠琉球向清政府进贡。光绪四年四月初七日(1878年5月8日),何如璋致书李鸿章,主张“对此不得隐忍”,如若听之任之,日本“阻贡不已,必灭琉球,琉球既灭,行及朝鲜”。“琉球迫近台湾,我苟弃之”,“他时日本一强,资以船炮,扰我边陲,台澎之间将求一夕之安不可得”。“为台湾计,今日争之患犹轻,今日弃之患更深。”①梁启超查阅过当时何如璋致总理衙门及北洋大臣文牍有关琉球事件的全案,往返数十函,十余万字,力主采取积极保护手段,其中出自黄遵宪之手者十之七八。十一月二十一日(12月14日),黄遵宪与日本友人石川鸿斋笔谈,当谈到琉球问题时,黄遵宪指出:琉球“近为贵国小辈(执政之流)所欺凌。彼臣服我朝五百余年,欲救援之”,谴责日本统治者吞并琉球的企图,“专属鼠偷狗窃之行,可耻孰甚”②。而掌握外交大权的李鸿章却认为“琉球地处偏隅,当属可有可无”,主张退让。光绪五年(1879),日本终于吞并琉球,将其改为冲绳县。
①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饮冰室合集》专集之三十四,第71页。①钱仲联:《黄公度先生年谱》,《人境庐诗草笺注》下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11页。②《李文忠公全书·译署函稿》卷8,第2—4页。
同治、光绪之际,俄国在我国西部侵占新疆的同时,又派遣海军游弋东部日本海和黄海,由北向南扩张势力,朝鲜面临俄国侵略的威胁。光绪六年(1880),黄遵宪在《朝鲜策略》引言中指出:俄国“十余年来,得桦太洲于日本,得黑龙江之东于中国,又屯戍图们江口”,“其经之营之,不遗余力者,欲得志于亚细亚耳”,而朝鲜“实居亚细亚要冲,为形势之所必争”。“俄欲略地,必自朝鲜始”。因此,他认为“朝鲜今日之急务,莫急于防俄”。黄遵宪主张朝鲜与中国、日本实行联合,以便抵御俄国的南侵,这表明他试图运用外交活动中的“抵制之法”①。
光绪八年三月(1882年2月),黄遵宪奉命调驻美国旧金山总领事。至十一年八月(1885年9月)黄遵宪驻美期间,正是美国掀起排华高潮之时,黄遵宪针对美国排华情况,进行了一系列维护华侨利益和国家权益的活动。光绪八年七月(1882年8月),美国政府以从巴拿马来美的华商未领取中国官员的执照为词,对华商予以扣留。黄遵宪延请美国律师哈门,向美国司法部门据理力争,美国政府终于允许该华商上岸。经过黄遵宪的交涉,此后由他国来美的中国商人,不领取中国政府的执照,亦均准上岸②。黄遵宪兴奋地禀告郑藻如:“自新例以来所蒙之耻辱,赖以一洒,差强人意。”③美国排华新例不准华人假道美国。黄遵宪指责这是“背条约,妨国例,且有违公法”的,表示要“与之力争”,“争之亦终必收效”①。例如:有华人从旧金山出境,船经英属域多利,绕至飘地桑,美国海关不许入境。经黄遵宪驰电说明,其人系由美境过美境,获准放行。又有华人从呢托来出境,车过英属问拿打,到亚加拉格,被关吏阻留。中国户部以其车票为凭,证明这也是由美境至美境。黄遵宪认为这两例“可以引作华工假道榜样”。又如:有由古巴领取护照来美的华商,纽约海关不许放行。黄遵宪认为这“可作华工假道的引线”②,交涉的结果,美国司法总长通知外交部:“华工假道美境与续来佣工不同,不能作为有犯限禁华工新例。华商人等由他国来美,及曾居住美国再来与执领事护照而再来者,均得通行;华工假道旧金山往他处者,亦由领事给照,不受留难。”对此,旅美华商华工,“无不感戴恩泽”,“忻慰之至”③。
旧金山从事洗衣职业的华人,据黄遵宪当时统计,有五六千人。美国排华期间,便以洗衣馆衣服堆积,易于火灾,用水过多,洗涤不净,喧扰邻居等理由为借口,限制华人以洗衣为业。黄遵宪一方面聘请律师与当局争讼,一方面要求洗衣馆“妥立章程,自行检点”④,以免授柄于美国当局。
美国官吏还以不卫生为由,逮捕了许多华侨。黄遵宪亲自到监狱看望被捕华侨。他让随从人员测量关满华侨监狱的面积,质问美国官吏:“此处卫①实藤惠秀、郑子瑜编校:《黄遵宪与日本友人笔谈遗稿》,日本早稻田大学东洋文学研究会1968年版,第20页。
②黄遵宪:《上郑钦使第三十一号》,梅州市档案馆藏。
③参见黄遵宪:《上郑钦使第十九号》。
①黄遵宪:《上郑钦使第二十二号》。
②黄遵宪:《上郑钦使第二十八号》。
③黄遵宪:《上郑钦使第二十八号》。
④黄遵宪:《上郑钦使第二十九号》。
生,顾右于侨居耶!”⑤美官吏理屈辞穷,只好释放被捕华侨。
光绪八年,美国商人要在上海使用机器纺织绸缎,上海海关出于保护民族手工业考虑,加以阻止。美国驻华公使杨约翰照会总理衙门,加以指摘。总理衙门指示驻美公使郑藻如了解旧金山华商购买土货制造销售的情况,以资交涉参考。黄遵宪经认真调查研究后认为:“在中国地方容外国商民以手艺改造土货销售犹可,用机器则万万不可”。其理由:一是西方商务发达,商人“类皆能尽智能,以争锥刀之利”,外商购买土货制造物在本地销售,本国商人则以雄资与之竞争,外商便无法获得利权;反之,中国商人资金薄弱,彼此之间又“分门别户,各行其业,势如搏沙,团结又万不能敌西人纠股公司之力之大”。二是西方各国关税自主,而中国的现状是,“税权既不能自主,洋商又无从管辖”。如准许外商以手艺制物,中国商民具有工贱耐劳的优势,尚可与之竞争。外商若采用机器织造绸缎,进而缝制衣裳,再进而制作靴帽,“乃至一切以人工制造之物均可以机器夺之,中国商工恐将尽失其业,流离失所”①。黄遵宪支持抵制外商在上海采用机器制造商品销售的主张,这在当时具体历史条件下,带有保护本国土货,维护民族工商业利益的意义。
光绪十五年(1889)冬,经袁昶向驻英法比大臣薛福成密荐,黄遵宪被任命为驻英使馆二等参赞。光绪十六年正月十六日(1890年2月5日),黄遵宪由香港登轮赴英,三月抵达伦敦。次年七月,薛福成推荐黄遵宪任新嘉坡总领事,兼辖槟榔屿、马六甲和附近各岛,以代替原驻新领事左秉隆。薛福成认为黄、左二人“历练有识,持己谨严,接物和平,允堪胜任”②。黄遵宪到任伊始,即指出国内存在视归国南侨为“鱼肉”,“每每勒索讹诈”的现象,达不到目的,“则有以富商而指为贩卖猪仔者,以良民而诬为曾犯奸盗者”①。光绪十九年(1893),黄遵宪又上书薛福成,申述这样的情况:侨居南洋的华人,居有百年,他们的“正朔服色,仍守华风,婚丧宾祭,亦沿旧俗”。他们对国内“筹赈筹防,多捐巨款”,表现出“拳拳本国之心”。然而他们却受到国内某些“官长之查究,胥吏之侵扰,宗党邻里之讹索”,有的被“指为逋逃者”,有的被“斥为通番者”,有的被诬为“偷运军火、接济海盗者”,有的被告为“贩卖猪仔,要结洋匪者”。他们在国内受到迫害“有强取其箱籄,肆行瓜分者;有拆毁其屋宇,不许建造者;有伪造积年契券,借索逋欠者”。这些华侨“一遭诬陷,控诉无门,因是不欲回国”。黄遵宪针对上述对待华侨的错误行为,提出“今欲扫除积弊,必当大张晓谕,申明旧例既停,新章早定,俾民间耳目一新,应有裨益”②。薛福成在黄遵宪申述上加“为渊驱鱼,为丛驱雀”的批语,并上奏光绪帝。同年八月初四日(1893年9月13日),光绪帝下谕准许华侨归国,严禁骚扰勒索华侨。
光绪二十年(1894),黄遵宪从新嘉坡离任回国后,奉命办理江苏、江⑤黄遵宪:《上郑钦使第二十九号》。
①《清史稿》卷464《黄遵宪传》。
②黄遵宪:《上郑钦使第三十一号》。
①《薛福成日记》第4卷(光绪十六年十月二十日)。
②高维廉:《黄公度先生就任新嘉坡总领事考》,见郑子瑜:《人境庐丛考》,香港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126页。
西、浙江、湖南、湖北5省未结的教案。清政府地方官吏往往不认真研究中外约章,对外国传教士不分别情况,一律视为外国所派的官吏,视教民如本国化外之民,因而“教士之把持,教民之恃势,平民之积怨者,固不能为外人咎,而教士之横行图赖,伪造契据,借端恐吓,甚至擅用平移总督之官封文套者,亦未尝无人”。黄遵宪依据有关约章,检查证据,区别对待,“应予则予,应斥则斥”③,数十年悬而未决的江南5省教案,在几个月内得到妥善了结。
光绪二十一年,两江总督刘坤一授予黄遵宪为全权代表,与日本领事、“第一流外交家”珍田舍已交涉苏州通商口岸事宜。在交涉过程中,黄遵宪“一月三往来”于苏、杭、沪之间,同珍田“斗唇舌”①。他戳穿日方对《马关条约》有关条文的歪曲,指出条约所载添设通商口岸,只许日本通商,所云“应得优例及利益等亦当一律享受”,是承接上文日本臣民“从事商业、工艺制作”而言,并没有允许苏州成为日本租界地。他还提出了一份通商议案,其主要内容有:日商需地多少,许其随分租赁;道路各项,许其不纳地租,租期十年以内,留给日本,杂居华人,归中国自管;道路公地归中国自筑②。这些内容实际上否定了日本租借苏州的要求。黄遵宪据理力争,珍田莫能反驳。日本政府以珍田在交涉过程中“辱命”而撤职调回日本。然而,最后清政府屈服于日方压力,黄遵宪苦心拟定的草约终被作废。
③《人境庐丛考》,第129—130页。
①黄遵楷:《先兄公度先生事实述略》,北京大学中文系近代诗研究小组:《人境庐集外诗辑》“附录三”,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127页。
②《寄女》,《人境庐诗草笺注》中册,第723页。
第二节著《日本国志》与《日本杂事诗》黄遵宪踏上日本国土,目睹明治维新后日本社会新貌,如同看到“中华以外天”③,视野为之扩大。他立志撰写一部《日本国志》,以备“朝廷咨诹询谋”,帮助朝野上下了解与中国“一衣带水”的日本的过去和现在,改变“狭隘”的思想,打破“荒诞”的闭关自守局面。他在繁忙的外交活动之余,主动结交日本朋友,采风问俗,网罗旧闻,参考新政,查阅资料,克服语言文字障碍、参考资料欠缺和校雠编辑等困难,“朝夕编辑”,在离开日本时,《日本国志》“甫成稿本”。他调往旧金山后,因总领事的政务忙碌,编撰工作几至中辍。光绪十一年(1885)秋,黄遵宪由美请假回国,先去梧州看望其父,接着回到嘉应州。他集中时间和精力,修改《日本国志》,终于在光绪十三年四月(1887年5月)完成了《日本国志》的撰写。全书包括国统志、邻交志、天文志、地理志、职官志、食货志、兵志、刑法志、学术志、礼俗志、物产志和工艺志等12类,共40卷,约50余万字。这是中国人纂写的第一部全面、系统研究和介绍日本的通史。黄遵宪坚持“详近而略古,详大而略小”①的原则。特别强调“牵涉西法,尤加详备”②,把介绍日本学习欧美、进行“革故鼎新”的明治维新以后的现状作为重点,以期适用于中国社会的需要。
《日本国志》写就后,曾呈送总理衙门,希望引起清政府有关当局的重视,但却被束之高阁。光绪十六年(1890)始由广州富文斋出版初刻本,同年又出改刻本。其后有光绪二十四年(1898)浙江官书局的重刻本,上海图书集成印书局的排印本和汇文书局本,光绪二十七年(1901)上海书局的石印本等,均从光绪十六年的改刻本。
《日本国志》考察了日本历史,指出日本的发展,“无一事不资之外人”:明治维新前,日本“无一不取法于大唐”;明治维新后则“无一不取法于泰西”③,从而使国家由贫变富,由弱变强。
黄遵宪在《日本国志》中指出:“日本明治维新以来尤注意于求富”①,把“繁殖物产、保护本国物产”作为“先务”②,“观其学校,分门别类,亦骎骎乎有富强之势”③。与之相反,中国长期以来“视一切工艺为卑卑无足道”,把“制器利用之事,第归于细民末匠之手”,“士大夫不复身亲”④。他认为“今之中国,在兴物,以保商务”⑤。为此应该吸收先进的科学技术,应当“降心以相从”,借资于欧美之法,“以中土之才智,迟之数年,即当远驾其上,③《寄女》,《人境庐诗草笺注》中册,第723页。
①《奉命为美国三富兰西士果总领事留别日本诸君子》,《人境庐诗草笺注》上册,第340页。②《黄遵宪与日本友人笔谈遗稿》,第284页。
③黄遵宪:《日本国志凡例》。
①《日本国志·邻交志》。
②《日本国志》卷15《食货志》一。
③《日本国志》卷38《物产志》一。
④《日本国志》卷33《学术志》一。
⑤《日本国志》卷40《工艺志》。
内则追三代之隆,外则居万国之上,吾一为之,而收效无穷”⑥。
黄遵宪在书中介绍了日本的财政状况,他主张中国一方面可以对西方国家实行的租税办法,“择要而行之”,一方面要取国内“旧有之利,祛中饱之弊,还于朝廷,而公于天下”,使岁入常税“骤增五六倍”,这样“国用匮乏,入不敷出”的财政困难即可克服,而制造轮船、铁路等“一切富强工具”⑦的经费问题也可以得到解决。
《日本国志》还介绍了祭祀、婚娶、丧葬、服饰、饮食、居处、乐舞、游宴、神道、氏族和社会等历史状况及明治维新后的变化,阐述了这样的观点:礼和俗“非从天降,非从地出”,而是“因人情而为之”。所谓“人情”,就是人们的习惯。因而治国化民,必须重视人们的习惯。一种风俗一旦形成为习惯,就会对社会产生影响,历史上许多有识之士“故于习惯之善者导之,其可者因之,有弊者严禁以防之,败坏者设法以救之”①。黄遵宪之意显然是希望改变当时中国的风俗习尚。
黄遵宪把撰写《日本国志》搜集到的“旧闻”和“新政”中的“杂事”,以国势、天文、地理、政治、文学、风俗、服饰、技艺、物产等为次,“衍为小注,■之以诗”②,集成一本七言诗集《日本杂事诗》。光绪五年(1879),北京同文馆聚珍本《日本杂事诗》是最初版本。翌年,香港循环报馆重印,继而日本凤文馆,中华印务局,日本东京、京都,广西梧州,湖南长沙等先后翻印,均为二卷本,卷一73首、卷二81首,凡154首。光绪十六年(1890),黄遵宪任驻伦敦参赞期间对《杂事诗》进行了修改,光绪二十四年(1898)由长沙富文堂出版修订本。他郑重声明:“此乃定稿,有续刻者,当依此为据,其他皆拉杂摧烧之可也。”③定本把原本诗154首中删去12首,修改了28首,增补了58首,共辑200首。
《日本杂事诗》是一本介绍日本历史的史诗,其目的是用以答“友朋贻书询外事者”①。它与备“朝廷咨诹询谋”的《日本国志》是姊妹篇。这两部著作在中国近代史学史和诗歌史上都是开创性的著作,对帮助中国朝野上下了解日本和世界起了重要的作用,为戊戌变法维新运动的兴起作了舆论准备。
⑥黄遵宪致蔡毅若观察书。
⑦《日本国志》卷33《学术志》一。
①《日本国志》卷《食货志》二。
②《日本国志》卷34《礼俗志》。
③戊戌四月《日本杂事诗·后记》。
①《重刻日本杂事诗自序》。
第三节“欲捐其躯以报国”,“志在变法、在民权”
光绪二十年(1894)中日战争爆发,清军屡遭挫折。十月,黄遵宪奉新任署两江总督张之洞之命,由新嘉坡总领事任上回国,协助筹办军务。他到南京(江宁)谒见张之洞时,“昂首,足加膝,摇头而大语”。张之洞对他目无权贵的表现颇为不满,于是“置之闲散”,改委其为江宁洋务局总办,办理江南5省未结的教案。黄遵宪对此委任虽“甚不乐”,但他仍然关注着中日战争的形势。光绪二十一年二月二十七日(1895年3月23日),他听到日舰侵占澎湖的消息,以沉痛的心情写下《乙未二月二十七日公祭沈文肃公祠》诗,缅怀曾坚决反对日本吞并琉球、抵抗日军侵犯台湾的沈葆桢,歌颂正在中日战争前线为国捐躯的将士,谴责“仰求敌国垂哀怜”的官吏。五月,他到湖北办理教案,与友人游览黄鹤楼,“忽闻台湾溃弃之报,遂兴尽而返”②。
中国战败,《马关条约》签订的消息传来,黄遵宪痛心地指出,这个条约割让台湾和澎湖列岛,赔款二万万两,不仅把“东南诸省所恃以联络二百余年所收为藩篱者”,“拱手而让之他人”,“而且敲骨吸髓,输此巨款,设机造货,夺我生产”,损失巨款,后患无穷。他叹息“新约既定,天旋地转”,“时势至此,一腔热血,无地可洒”!想想自己“为一卑官,不与闻其事”,不知当道者将“何以善其后”。他“不忍见此净土化为腥羶”,以至于一时产生过“被发入空山”①的消极念头。
甲午战败暴露了清政府的腐败无能,加深了中华民族的危机,一个救亡图存、振兴中华的高潮也随之涌起。黄遵宪也在战后从爱国逐步走上变革社会实践的道路。光绪二十一年十月,康有为和梁启超先后设立了北京和上海强学会。在当时黄遵宪的心目中,康有为“聪明绝特,其才调足以鼓舞一世”,表示“强学会之设,为平生志事所在,深愿附名其末”②,嘱梁鼎芬“代签名”③,参加上海强学会,成为维新派的重要人物之一。强学会被迫解散后,光绪二十二年,他联络梁启超和汪康年等创办上海《时务报》,带头捐款1000元作为经费,继续鼓吹变法图存思想。
是年九月,黄遵宪由上海北上京师,受到光绪帝的破格召见,并询问政见。光绪帝问:“泰西政治何以胜中国?”黄遵宪答:“臣在伦敦,闻父老言,百年以前,尚不如中华。”“泰西之强,悉由变法”④。他在京期间还会见了户部尚书翁同龢。翁称赞他诗文皆佳①。
黄遵宪到日本后,“初见卢骚、孟德斯鸠之书,辄心醉其说”,主张中国实行民主国政治。经过驻美三年,所见所闻民主国的弊病甚多,使他“知共和政体万不可施于今日之吾国”,改变主意,主张采取“渐进主义,以立②《重刻日本杂事诗自序》。
①《上黄鹤楼》自注。《人境庐诗草笺注》中册,第764页。
②黄遵宪《致建侯书》,转引自麦若鹏:《黄遵宪传》,第67页,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③《黄遵宪致梁鼎芬书》,首都博物馆藏手稿。
④《己亥杂诗》自注,《人境庐诗草笺注》中册,第842页。
①《己亥杂诗》自注,《人境庐诗草笺注》中册,第838页。
宪为归宿”②。他曾向日本驻华公使矢野文雄说出了蓄积胸中多年的观点:“二十世纪中国之政体,其必法英之君民共主。”③光绪二十三年,黄遵宪出京师,赴湖南长宝盐法道任。他抵湘后,与巡抚陈宝箴以及江标、谭嗣同、唐才常、熊希龄、梁启超、皮锡瑞等人密切合作,积极推行新政,从光绪二十三年八月至二十四年三月间,先后设立了湖南南学会、湖南保卫局、湖南迁善所、湖南课吏馆,开办时务学堂,组织不缠足会等。他亲自为湖南南学会发表讲演,公开鼓吹“采西人之政、西人之学,以弥缝我国政学之敝”。一时湖南成为戊戌变法运动中声势最大、影响最大的省份,对全国变法运动起了推动作用。
黄遵宪积极主张变法维新,受到光绪帝等人的重视。光绪二十四年二月(1898年3月),光绪帝命翁同龢再索一部《日本国志》。四月,徐致靖上奏保荐康有为、黄遵宪、谭嗣同、张元济、梁启超。光绪帝谕张之洞、陈宝箴:黄遵宪“无论行抵何处”,“传令攒程迅速来京”④觐见。六月,授黄遵宪以三品京堂充任出使日本大臣。黄遵宪因病,未能立即就道,留沪治疗。戊戌变法遭到封建顽固势力的反对。是年闰三月(1898年5月),张之洞幕僚梁鼎芬就攻击康、梁“昌言变教”,“乘机煽动”,黄遵宪与他们“同恶相济”,“名为讲学,实与会匪无异”①。他致电威胁黄遵宪“勿从邪教,勿昌邪说”,“如不改,弟不复言”②。五月二十二日(7月10日),王先谦等湖南绅士函告在京湘籍官吏,指责黄遵宪和陈宝箴等在湖南实行新政,“不守祖宗成法”。湘籍京官便通过徐树铭“据情揭参”黄遵宪等。戊戌政变后,工科给事中张仲炘上奏慈禧太后,说黄遵宪“与康有为、孙文同为日本兴亚会总董,现皆将来京,预备召见,不可不防”③。黄均隆奏称黄遵宪的“奸恶与谭嗣同辈等者”,“请旨饬拿”,“从严惩办”④。还有人谎报康有为藏在上海黄遵宪住处。上海道蔡钧派兵200多人包围黄遵宪寓所,“捧枪鹄立,若临大敌”⑤。由于日本使馆的干预,并且已知康有为逃往香港,蔡钧方才撤围。最后,清廷给黄遵宪罗列了散布“非圣无法之言”,“推崇西教”,“诋毁朝政”,“创为民主民权之说,尊康有为曰‘南海先生’”等罪名,撤销驻日公使的任命。光绪二十四年八月二十六日(1898年10月11日),黄遵宪怀着“欲捐其躯以报国”,“志在变法、在民权”⑥,而壮志未酬的心情,拖着憔悴的病体,被“放归”广东嘉应原籍。
②《翁文恭公日记》光绪二十二年九月二十一日。
③《黄遵宪致梁启超书》,北京图书馆藏手稿。
④《黄遵宪致梁启超书》,《新民丛报》第13号(光绪二十八年七月初一日)。①《己亥杂诗》自注;《人境庐诗草笺注》中册,第840页。
②《梁节庵太史与王祭酒书》,《翼教丛编》卷6。
③《致湖南署臬使黄公度》(闰三月二十四日),《汪康年师友书札》第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1911页。
④《戊戌变法档案史料》,中华书局1958年版,第471页。
⑤同上书,第472、473页。
⑥《放归》自注,《人境庐诗草笺注》中册,第776页。
第四节倡导“我手写我口”的晚清新派诗人黄遵宪是清末著名的新派诗人。他十五六岁“即学为诗”①,一生诗作除史诗《日本杂事诗》外,还写有题材广泛的诗篇,但“所作诗多随手散佚”。光绪十五年使英期间,他“愤时势之不可为,感身世之不遇,乃始荟萃成编,借以自娱”②。光绪十八年编成《人境庐诗草》4卷,收录此前的诗247首,未曾刊行。光绪二十四年,黄遵宪“放归”嘉应,购筑“人境庐”,继续编著《人境庐诗草》,辑成11卷,按年编次,生前亦未印行。宣统三年,诗集首次刊印于日本,由从弟黄遵楷初校,部分经梁启超复校。之后有1926年出版的古直笺注的铅印本,1930年北平文化学社印行的高崇信、尤炳圻校点本,1931年上海出版的黄能立重校本,1936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的钱萼孙(仲联)笺注本,1957年北京古典文学出版社出版的钱仲联新式校点笺注本,1981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再版重排本,共收古今体诗641首。此外,1960年北京大学中文系近代诗研究小组编、中华书局出版的《人境庐集外诗辑》,辑录《人境庐诗草》以外的黄遵宪诗260首,其中94首系《人境庐诗草》初稿所辑,定稿本删去的。
“我手写我口,古岂能拘牵。”③“诗之外有事,诗之中有人;今之世异于古,今之人亦何必与古人同。”①这是黄遵宪诗歌创作的主要思想。
黄遵宪的许多诗充满炽热的爱国激情和忧国忧民的情感。同治十一年他到香港,眼见30年前被英国割让去的香港如今“居然成重镇,高垒矗狼烽”,不禁感叹“山头风猎猎,犹自误龙旗”,认为割让香港,是因清政府的“自误”。《琉球歌》,记述光绪三年使日抵达神户时,一位“颓髻斜簪衣惨绿”的琉球“白头老臣”,登上使团轮船“倚墙哭”,出示国王密勅,诉说琉球受日侵吞之苦,恳请清皇朝援救。《冯将军歌》歌颂冯子材在中法战争镇南关龙州战役中,英勇打击法国侵略军的爱国行为。《悲平壤》、《东沟行》、《哀旅顺》、《哭威海》、《马关纪事》、《降将军歌》、《台湾行》和《度辽将军歌》等,讴歌了甲午战争中坚持抗日的爱国将士,鞭挞贪生怕死的文官武弁。《七月二十一日外国联军入犯京师》、《闻车驾西狩感赋》、《闻驻跸太原》、《闻车驾又幸西安》、《聂将军歌》、《奉谕改于八月二十四日回銮感赋》、《和议成志感》、《启銮喜赋》和《车驾驻开封》等,是一组反映光绪二十六年八国联军侵入北京,慈禧太后携光绪帝逃往西安,清将领聂士成抗击侵略军,为国捐躯,以及清政府签订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的史诗。晚年他还写有《出军歌》八首、《军中歌》八首和《旋军歌》八首,每首末字联起来为“鼓勇同行,敢战必胜,死战向前,纵横莫抗,旋师定约,张我国权”②。这是鼓舞斗志的爱国主义战歌。
黄遵宪认为变法维新已成为一种趋势,并且积极参与维新活动。戊戌政变,一批维新志士或流血牺牲,或受到迫害。《己亥续怀人诗》抒发了黄遵①《黄遵宪致梁启超书》,北京图书馆藏手稿。
②《人境庐诗草自序》,《人境庐诗草笺注》上册,第3页。
③梁启超:《饮冰室诗话》(三十二),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年版,第24页。①《杂感》,《人境庐诗草笺注》上册,第42页。
②《人境庐诗草自序》,《人境庐诗草笺注》上册,第3页。
宪对维新派人物陈宝箴、徐致靖、张元济、江标、徐仁铸、严复、夏曾佑、皮锡瑞、欧阳中鹄、唐才常和麦孟华等的深切崇敬和怀念之情。
黄遵宪的诗继承了中国传统诗的优点,不仅反映社会生活,而且善于吸收民歌风格。他在《山歌》序中说:“土俗好为歌,男女赠答,颇有《子夜读曲》遗意。采其能笔于书者得数首。”③他的《新嫁孃》、《幼稚园上学歌》、《小学校学生相和歌》①等,也都是有浓厚民歌色彩的作品。
黄遵宪的诗在晚清有重要的影响。康有为说:“公度之诗乎,亦如磊砢千丈松,郁郁青葱,荫岩竦壑,千岁不死,上荫白云,下听流泉,而为人所瞻仰徘徊者也。”②梁启超的评价是:“近世诗人,能熔铸新思想以入旧风格者,当推黄公度。”③胡适认为“黄遵宪是有意作新诗的”④。郑振铎认为,“欲在古旧的诗体中,而灌注以新鲜的生命者”,“惟遵宪是一个成功的作者”⑤。
黄遵宪诗的局限性也很明显,他写的关于太平天国与义和团的作品,则表现了他对民众斗争的错误态度。
③《人境庐诗草笺注》下册,第1264页。
①《人境庐诗草笺注》上册,第54页。
②《人境庐集外诗辑》,第8—11、62—67页。
③《人境庐诗草序》,《人境庐诗草笺注》上册,第1页。
④《饮冰室诗话》(四),第3页。
⑤《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胡适学术文集·新文学运动》,中华书局1993年版,第118页。第五节革职回乡,未忘尽“生人应尽之义务”
黄遵宪被革职回乡后,遂退出了政治舞台。两广总督李鸿章屡次请他协办广东巡察和矿务,均被谢绝。但他犹未忘欲尽“生人应尽之义务”⑥。兴办教育是黄遵宪放归后的重要活动。“深知东西诸大国之富强由于兴学,而以小学校为尤重,名之曰普及教育。”①他认为应通过普及教育来提高人们的爱国心和团结力,“虽责效过缓”,然而“此乃救中国之不二法门”②;并奉劝同乡有识之士“同心协力,亟起而图之”③。光绪二十九年,他曾联络一批地方文人,设立嘉应兴学会议所,自任所长。
黄遵宪主张发展教育,“必须先开师范学堂”。光绪三十年,他把原东山书院改为师范学堂,计划一年免费培养各乡推荐的师范生200人左右。他还派遣杨徽五、黄之骏去日本弘文学院师范速成班学习,为东山师范学堂培养师资。
黄遵宪还要求各村乡成立兴学公所,做好6至14岁小学适龄幼童人数的调查工作,选择好办学处所,必要时可借用乡村神庙佛寺,扩大小学入学人数。其目的“系专为大局计,专为将来计”④。为解决“有心向学之士,现在年既长成者无地就学”的困难,黄遵宪还打算设立补习学堂,“兼综各科而择行之”。对那些偏僻闭塞的村邑,黄遵宪提出开设讲习会的设想,“略仿专门学校,俾分科肄业,以期速成”⑤。
黄遵宪生命的最后几年,正是中国革命与立宪之说开始进行激烈论争的时候。他曾抱着中国应“以立宪为归宿”的信念投身于戊戌变法运动。变法失败被放归数年后,他的信念依然“未改”。然而,他既对当时盛行的“立宪之说”“缄閟而不敢妄言”;又对“提倡革命、主持类族”,“闻之而不以为妄”。黄遵宪持这种态度,是因为他认为,“必有此数说者各持戈矛,互相簧鼓,而宪政乃得成立”①。
在对待中西学问题上,黄遵宪指出:“中国旧习,病在尊大,病在固蔽,非病在不能保守。”他主张“中国固有之学”要在“大开门户,容纳新学”,“互相比较,互相竞争”②中加以发扬光大。晚年,他把严复翻译的《天演论》供养案头3年,还阅读了严译的西方资产阶级的名著《原富》和《名学》③等。
光绪二十七年(1901)《辛丑条约》签订后不久,慈禧太后宣布实行“新政”,以遏止革命运动的兴起。黄遵宪对“新政”曾抱有幻想,“私谓我目的庶几可达矣”。然而事实很快令他失望。次年,他在给梁启超的信中说:⑥《文学大纲》(4),商务印书馆1927年版,第611页。
①《黄遵宪致梁启超书》,北京图书馆藏手稿。
②黄遵宪:《敬告同乡诸君子》,梅州市博物馆藏手稿。
③《黄遵宪致梁启超书》,北京图书馆藏手稿。
④黄遵宪:《敬告同乡诸君子》,梅州市博物馆藏手稿。
⑤《敬告同乡诸君子》,梅州市博物馆藏手稿。
①《敬告同乡诸君子》,梅州市博物馆藏手稿。
②《黄遵宪致梁启超书》,北京图书馆藏手稿。
③《黄遵宪致梁启超书》,北京图书馆藏手稿。
“今回銮持一年,所用之人,所治之事,所搜括之款,所娱乐之具,所敷衍之策,比前又甚焉。辗转迁延,卒归于绝望。”④他还表示:“今日当道实既绝望,吾辈终不能视死不救。”他以为挽救的宗旨、方法和策略,“当避其名而行其实”⑤。黄遵宪在伦敦曾染上了肺病,光绪三十年底(1904),病情加重,他作《病中纪梦述寄梁任父》诗,写道:“人言廿世纪,无复容帝制,举世趋大同,度势有必至。”⑥他断言资产阶级的政治制度势必取代封建帝制,中国将如睡狮惊醒。
光绪三十一年(1905)初,黄遵宪知道自己的病“在今日医术中,尚无治疗之方”,他在给梁启超的信中表示:“余之生死观略异于公,谓一死则泯然灭耳。然一息尚存,尚有生人应尽之义务。于此而不能自尽其职,无益于群,则颓然七尺,虽躯壳犹存,亦无异于死人。无辟死之法,而有不虚生之责。”①黄遵宪临终前的这段话,可以说是他对自己晚年生命价值的评价。光绪三十一年二月二十三日(1905年3月28日),黄遵宪病逝于故乡。④《黄遵宪致严复书》,吴天任:《清黄公度先生遵宪年谱》,台湾商务印书馆⑤《黄遵宪致梁启超书》,北京图书馆藏手稿。
⑥《黄遵宪致梁启超书》,北京图书馆藏手稿。1985年版,第178页。①《人境庐诗草笺注》下册,第1075页。
第二十章张謇第一节从状元到资本家张謇,字季直,号啬庵,江苏通州(今南通)人。咸丰三年五月二十五日(1853年7月1日)出生于一个富农兼小商人家庭。5岁就读于乡间私塾。岁考取秀才。19岁以后热衷于攻读桐城派古文和宋儒著作。
同治十三年(1874),因家道中落辍学。22岁的张謇前往南京投奔原通州知州孙云锦,在孙所负责的江宁发审局任书记。当时南京有几个大书院,山长都是国内知名学者,张謇经常向他们请教“治经读史为诗文之法”,其中尤以凤池书院山长桐城派大师武昌张裕钊对他影响最大。光绪二年(1876)夏,张謇应庆军统领吴长庆邀请,前往浦口入其幕府,是为他政治生涯之始。光绪六年春,吴长庆升授浙江提督,奉命入京陛见。张謇随同前往,在京师结交袁昶等名士,见闻渐广。同年冬,吴长庆奉命帮办山东防务,张謇随庆军移驻登州黄县。当时边疆危机已渐趋严重,日、俄加强侵略朝鲜,意在染指中国东北。光绪八年(1882),朝鲜发生“壬午兵变”,日本乘机派遣军舰进抵仁川。张謇随庆军从海上疾趋汉城,协助朝鲜国王恢复统治,暂时杜绝了日本发动侵略战争的口实。他在错综复杂的国际斗争中增长了阅历,并且以处事冷静而又干练受到赞誉。他曾为吴长庆起草《条陈朝鲜事宜疏》,并撰写《壬午事略》、《善后六策》等政论文章,主张反抗侵略,对外持强硬政策。
吴长庆、张謇的建议受到南派“清流”首领潘祖荫、翁同和等的赏识,但却受到对外主张妥协的李鸿章等实权人物的冷遇。吴长庆于光绪十年(1884)奉调回国,驻防金州,不久郁郁病故。张謇离开庆军,基本上结束了长期寄人篱下的游幕生涯,重新致力于科举考试。
张謇于光绪十一年前往京师参加顺天乡试,以第二名中举,时称“南元”(南人列北榜名次最先者),声名渐著,成为“清流”着重延揽的对象。但此后四次参加会试均遭蹉跌,这不能不使张謇为之心灰意懒。他回顾自己从同治七年(1868)到光绪十八年(1892),总共25年的时间,经县、州、院、乡、会等各级考试20余次,其中仅直接消磨在考场中的时间就有120天之多,结果无非是供考官“喜怒而寒燠之”。失意之余,他把自己多年所用的一套考具也丢掉了。
但是,这些年张謇也不是毫无作为。光绪十三年(1887)曾随孙云锦赴开封府任,协助治河救灾,并拟订《疏塞大纲》。光绪十四年(1888)以后,又曾应聘主持赣榆选青书院、崇明赢州书院,讲学著述之余还兼事县志纂修工作。同时,张謇又开始了“经营乡里”的活动:一是办理通海地区的花布减捐;二是提倡改良和发展蚕桑;三是协助筹办滨海渔团,防范法国侵略者从海上侵犯。他明确提出“欲固国必去厘捐”的口号②,并且主张改良农业、采用机器和集资兴办公司,说明他已初步具有维护和发展民族资本主义的倾向。同时,通过这些活动,张謇与通海地区的花布商、典商、木商、烟商、纸商、洋药商和一般中小地主及富农建立了密切的联系。正是这些人,以后②《黄遵宪致梁启超书》,北京图书馆藏手稿。
成为大生纱厂创办时期的主要支持力量。
光绪二十年(1894)春,张謇奉父命再次进京参加会试,一举高中一甲一名,循例授翰林院修撰。不久,甲午中日战争爆发,民族危机促使帝后两党矛盾有所激化。以翁同和为首的“清流”拥戴光绪帝,好发主战议论;其主要抨击目标为畏日如虎的李鸿章,实际上都是借以冲击主和的后党,企图为虚有“亲政”其名的皇帝争取若干实权。名噪一时的新科状元张謇,由于历史渊源和政见相近,很快就成为“清流”的佼佼者,是“翁门”弟子中的决策人物。九月,他单独上《推源祸始防患未来请去北洋折》,悲愤陈言:“试问以四朝之元老,筹三省之海防,统胜兵精卒五十营,设机厂、学堂六七处,历时二十年之久,用财数千万之多,但能漫为大言,曾无一端立于可战之地,以善可和之局,稍有人理,能无痛心。”①在对李鸿章罪行的愤怒谴责中,洋溢着强烈的爱国精神。但是,“清流”们的激昂议论往往流于迂阔的空谈,提不出什么切实可行的办法。他们自身缺乏实力作为后盾。正在主战、主和两派斗争激烈之际,张謇因父丧循例回籍守制。光绪二十一年(1895)初,署理两江总督张之洞奏派张謇举办通海团练,以防御日本海军随时可能对长江下游的侵犯。张謇认真组织训练民团,曾起草《海门团防营制》、《民团续议》等条例文件,还写过一首《通海劝防歌》。歌词以通俗的语言揭露日本侵略军的残暴罪行,激发人们奋起保卫乡里,鼓舞练勇战斗信心。但由于清廷很快就签订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通海团练未及接受实战检验便半途而废。
张謇愤于清廷的“昏聩”,同时又深忧外资于内地设厂,将会导致“尽撤藩篱”、“喧宾夺主”的恶果,因此产生“实业救国”的思想。他在光绪二十一年夏为张之洞起草的《条陈立国自强疏》,比较明确地主张:尽速讲求商务、工艺、采取保护政策,各省设立商务局、工政局,提倡招商设局、建立公司,以谋抵制洋货倾销。他认为“富民强国之本实在于工”,应该奉行“商办官助”的方针以发展民族近代工业。次年初,张之洞奏派张謇和在籍前国子监祭酒陆润庠、在籍前礼科给事中丁立瀛分别在通州、苏州、镇江设立商务局。丁立瀛在镇江无所作为,可是张謇与陆润庠却分别在南通和苏州创办了大生纱厂与苏纶纱厂,这就是清末流传一时的“状元办厂”的故事。大生纱厂最初确定是商办,筹集资金十分有限。张謇无可奈何,只得向官府寻求援助,请领“官机”折价作为“官股”,以求解决集资难题。所谓“官机”共4万余纱锭,原系张之洞于光绪十九年(1893)为湖北南纱局向地亚士洋行定购,闲置堆放在杨树浦江边已经整整锈烂了3年。就这样几经周折,拖到二十四年(1898),大生纱厂才正式在通州城西唐家闸破土动工。次年(1899),大生纱厂总算建成投产。但开工以后需用棉花日多,资金周转更加困难。张謇再次向官府求援,结果碰壁而归;请求另派殷富绅商接办,又未能得到许可。张謇等走投无路,只有“定计尽花纺纱,卖纱收花,更续自转,至不能有花纱,则停车而闭厂,以还股东”①。纱厂刚刚开工就准备出让、停车、闭厂,可见幼弱的民族近代工业前景是多么暗淡。
幸好这几年华洋机纱已经在通海地区畅销,纱价一直看涨。大生纱厂利用当地廉价的原料和劳动力,而且又可以节省大量长途运费,因此在市场竞①《张季子九录·文录·致黄学使函》。
①《张季子九录·政闻录》。
争中处于优势地位。当年秋天,卖纱所得价款日益增多,原料得以供应不缺,大生纱厂总算初步站稳了脚跟。大生纱厂的利润逐年增长,光绪三十年(1904),该厂增加资本63万两,纱锭2万余枚。三十三年(1907)又在崇明久隆镇(今属启东县)创办大生二厂,资本100万两,纱锭2.6万枚。到宣统三年(1911)为止,大生一、二两厂已经共获净利约370余万两,这就是张謇进一步创办各种企业的本钱。
为了给大生纱厂提供廉价原料,张謇着手创办通海垦牧公司。光绪二十六年(1900)秋,洋纱进口由于义和团运动而锐减,大生纱厂产品畅销,促使张謇急于用企业方式解决原料基地问题。在此后将近1年的时间里,勘测地界,起草章程,并初步筹集到一批资金。基建工程于光绪二十七年冬正式开始,整整花去10年时间才算粗具规模。垦牧公司在创建阶段面临两大难题,一是地权纠纷,一是风潮灾害。
垦牧公司以平均每亩一钱九分低廉地价领得的12万多亩土地,看来好象是无人过问的荒滩,实际上原有产权关系却极为复杂。其中既有属于淮南盐场的“荡地”,属于苏松、狼山两镇的“兵田”,又有属于民间“坍户”、“酬户”、“批户”等原业主或土地实际占有者的各种名义土地,而且犬牙交错、界限不清。张謇依靠刘坤一等高级官员的支持,并且通过当地豪绅大户的斡旋,整整花去8年时间才把这些土地的产权逐个清理收买完毕。
狂风巨潮给公司和垦区农民、民工带来更大的危害,堤、闸、渠、路等基建工程经常是在与狂风急雨、骇浪惊涛相搏中进行。到光绪三十一年(1905)夏,好不容易修成7条堤和一部分河渠,并且开垦了7000亩土地。可是一场持续5昼夜的大风暴突然降临,新成各堤都被冲毁,牧场羊群散失殆尽。这场特大灾害也冲掉了股东们继续投资的勇气,张謇只得再次向刘坤一求援,向江宁藩库等单位筹集一批款项,购运棉衣、粮食到垦区实行“工赈”。次年春,3000多通海移民在暴雨肆虐的恶劣条件下陆续修复各条干堤。又经过两年的辛勤劳作,修复工程基本结束,承佃垦荒者合共1300余户,丁口6500余人,植棉初见成效。
垦牧公司除少量“岸台”(堤面)土地系户工自行经营外,绝大部分是佃给赤贫移民耕种。承佃者每亩需交“顶首”(押租)钱2000文,田地收获“公司得四,佃人得六”,说明封建租佃制仍占主导地位。但垦牧公司毕竟从资金到产品都是为大生纱厂服务,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后者的发展。同时,公司的地租收入大部分用于河、堤、闸、路等大规模围垦工程,具有扩大再生产的意义,而且在棉种改良方面也作了一些努力。垦区所产棉花在南洋劝业会上得到优等奖牌,说明公司的成立在当时历史条件下还是有进步意义的。
从光绪二十七年到三十三年(1901—1907),张謇先后创办了19个企业单位。这些企业和通海垦牧公司一样,主要也是为大生纱厂服务。就这样,在张謇的努力经营下,在辛亥革命前夜出现了一个粗具规模的大生资本集团。
发展民族近代工业需要科学技术,这又促使张謇去努力兴办学堂,而他首先致力于师范教育。他认为:“欲术学问而不求普及国民之教育则无与,欲教育普及国民而不求师则无导,故立学校须从小学始,尤须先从师范始。”①因此于光绪二十八年着手创办通州师范学校。
通州师范学校属于寻常(中级)师范性质,主要是培养小学教师。初期教员有著名学者王国维等以及日籍教师合共10余人,学生则是原来的“贡、监、廪、增、附五项生员”。学制分本科(4年)、速成(2年)、讲习(1年),并附设实验小学。以后又陆续创办测绘、蚕桑、农、工等科。这是清末第一所师范学校。同时还创办了通州女子师范学校。
光绪三十年(1904),设“通州五属学务处”,作为统筹推广新式教育的办事机构,并陆续兴办一批小学和中学。
为了给各项企业提供技术力量,张謇非常重视职业教育。师范学校的测绘、蚕桑等科发展成为十几所职业学校。其中以纺织、农业、医学三校成绩显著,以后各自扩充为专科学校,1924年合并为南通大学。张謇在外地还先后参与或协助创办了复旦学院、吴淞中国公学、南京高等师范、南京河海工程学校等大专院校。
张謇也比较重视社会教育,光绪三十一年,他在通州建立了国内第一所博物苑(馆)。此外还陆续创办了图书馆、盲哑学校、更俗剧场、伶工学社等,这些在当时都是开风气之先的新事物。他特地从上海招聘欧阳予倩主持伶工学社和更俗剧场,并多次邀请梅兰芳、程艳秋前往南通演出。伶工学社在课程、教材和管理制度方面都采用新的方法,废除了旧科班的体罚恶习。更俗剧场是新式建筑,台上除演员外无闻杂人出现,台下禁止吐瓜子壳和乱扔果皮,确实起了一些移风易俗的作用。
随着通海地区经济、文化的发展,张謇在东南以至全国的声望日益增高。同时,他自己也从一个忠君爱国的封建士大夫,逐步转变成为具有资产阶级改良思想的实业家。
①《通州兴办实业之历史》上册,大生纱厂。
第二节在两个世纪之交张謇在政治思想方面的前进步伐,要比他兴办实业的速度缓慢得多,这主要是由于所受封建文化习染太深。
早在甲午战争期间,张謇与维新派之间已经有所往还。梁启超曾通过张謇建议翁同龢电促李鸿章赞同抗战,而张謇亦曾列名强学会的上海分会。张謇的步调与整个帝党是一致的,他们在主战问题上与维新派有共同语言,而为了救亡图存又产生一定程度革新倾向。
但是,张謇的政治思想与维新派之间存在着明显的差距。第一,维新派宣传近代民权思想和国家学说已有10年以上的历史,他们变法纲领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希望把君主专制改为君主立宪,让资产阶级部分地参加各级政权。而张謇则与其他帝党分子一样,他所主张的变法大体上限于经济、文化方面,并且唯恐要求过高将会触怒当权的守旧势力。第二,维新派(特别是其左翼)比较急于实现全面变法的主张,因此在与守旧派斗争激烈的时候,不惜铤而走险,诉诸宫廷政变。张謇则坚持温和缓进,唯恐维新派的“鲁莽”行动会引起政局大的动荡。
张謇很快就从变法运动中游离出来。光绪二十四年四月二十七日,后党突然罢黜帝党领袖翁同龢。张謇对此不胜忧虑,很快也请假离开了北京,基本上结束了他与戊戌变法这一段历史因缘。
但是,戊戌变法的失败决不仅仅是维新派的失败,它同时也是帝党的失败。不过到义和团运动期间,由于京师政局的异常动荡,他们又有所策划,而张謇则是其中最为活跃的人物之一。
先是许多帝党骨干分子,如沈曾植、黄绍箕、沈瑜庆、陈三立等,他们和张謇一样都投奔托庇于张之洞、刘坤一的羽翼之下。光绪二十五年(1899)底,盛传慈禧太后即将正式废黜光绪帝,另立溥儁继帝位。这些蛰处东南的帝党分子忧心忡忡,唯恐光绪帝祸生不测。张謇在日记上充分流露出这种心情:“闻今上有立端王子溥儁为子承穆庙(指同治帝)为嗣统之诏,岁晏运穷,大祸将至,可畏也哉!”他们与东南绅商联络,由上海电报局总办经元善领衔,发出了列名1231人的谏阻废立电报。两江总督刘坤一,在社会舆论的影响下也上疏劝止废立,以“君臣之分已定,中外之口宜防”这样强硬的口气向慈禧太后施加压力。后党知时机尚未成熟,废立阴谋暂时中止。
正当统治阶级忙于内部纷争之际,义和团反帝风暴席卷着北中国,帝国主义侵略联军进犯津、京。慈禧太后携带光绪帝逃往西安。张謇主张对义和团严行镇压,唯恐群众反抗潮流蔓延南方,将会冲击刚刚创办的大生纱厂和正在筹建的垦牧公司。因此,他积极支持东南督抚向帝国主义谋求妥协,共同维护长江中下游的统治秩序。
张謇参与“东南互保”的活动,可以分为三个步骤:第一步是策划招抚以徐宝山为头子的大股“盐枭”;第二步是促进刘坤一等订立《东南保护约款》;第三步则是所谓“退敌迎銮”,幻想让光绪帝重新当政。
徐宝山绰号徐老虎,是长江下游著名的“盐枭”,一向被江苏绅商视为“心腹大患”。光绪二十六年初,他曾接受唐才常联络,随即以“两江两湖大元帅徐”的名义发出布告,假借光绪帝密诏号召人们:“会师两淮,取道北上,以清君侧,而奠国基”。张謇对维新派的“勤王”未尝不感兴趣,但是却深恐秘密会社乘机暴动可能触怒帝国主义,引起规模更大的武装干涉。因此他决心拆自立军武力“勤王”的台,于五月二十二日(6月18日)亲往南京向刘坤一“陈招抚徐老虎策”。刘坤一接受了张謇的建议,对徐部加以招抚改编。徐宝山本来就缺乏明确的政治意识,自此变成封建统治者的一条走狗。
五月底,另一帝党分子、时任正阳关淮盐监督的沈瑜庆,在上海与盛宣怀等议定电请“东南各省一律合订中外互保之约”。沈随即回到南京,与张謇、汤寿潜、陈三立等秘密计议,然后由张謇出面劝说刘坤一联合张之洞“保卫东南”。关于这件事,张謇自订年谱有一段很生动的记述:“刘犹豫(因有某幕客持异议),复引余问:‘两宫将幸西北,西北与东南孰重?’余曰:‘无西北不足以存东南,为其名不足以存也;无东南不足以存西北,为其实不足以存也。’刘蹶然曰:‘吾决矣。’告其客曰:‘头是刘姓物。’即定议电鄂约张(张之洞)。”这段话虽然不免夸大了张謇个人的决策作用,但确实反映了帝党分子、东南绅商与洋务派督抚串连起来,立足于保存自身经济、政治实力,决心违抗慈禧太后发布的宣战上谕。
“东南互保”促成以后,张謇等感到长江中下游市场稳定有了保障,于是进一步策划所谓“迎銮南下”。就是打算把光绪帝营救出来,在南京成立新政府,然后逐步实现他们期望已久的各项温和改革。当时,他们风闻慈禧太后即将挟持光绪帝逃往西安,而另一帝党分子郑孝胥又正好被派任主持湖北营务处并奉诏北上。张謇等很想利用这支部队,阻止皇室前往西安,并把光绪帝迎接到南京来。同时,他们对奉旨北上的巡阅长江水师李秉衡也寄予希望,决定由汤寿潜“追谒李帅陈安危至计”①,企图利用李所带的部队实现“易西南南”计划。此后,张謇在南京、上海与汤寿潜、沈瑜庆等频频密商,并且劝刘坤一、张之洞公推李鸿章带兵北上“勤王”,一则借以保全光绪帝,再则加强镇压义和团以谋向帝国主义求和。
张謇等人之所以在政治上这样活跃,不仅由于他们得到刘坤一、张之洞的庇护与器重,而且还显然从英帝国主义方面得到启发与支持。当时,上海的英国侵略分子公然叫嚷,要求本国政府“采取措施来明确主张英国在扬子江的宗主权”。甚至建议:支持各省总督反对北京,“第一步是弹压西太后和她的谋臣”,然后争取“将首都迁到南京”①。这当然大大增强了东南督抚和绅商界的亲英倾向。不过由于北京很快失陷,洋务派督抚举棋不定,慈禧太后和光绪帝逃亡西安已成事实,张謇的“易西而南”计划无从付诸实施。所以,此后他又不得不将“迎銮南下”方案改为“退敌迎銮”。
所谓“退敌迎銮”,包括“退敌、剿匪、请两宫回銮议约”三件大事。
具体做法是:首先恳求联军退出北京,尽早接回慈禧太后和光绪帝,然后再“徐议除匪定约事”。他们认为:关键在于“罢斥端、刚(指载漪、刚毅)以谢天下”,也就是必须改组朝廷。如果朝廷仍然把持在清一色的顽固派手中,那么“回銮”、“除匪”、“议约”就根本无从谈起。八月中旬,张謇详尽地向刘坤一陈述了上述意见,并且得到刘的同意。不久后党完全屈服于帝国主义武装侵略,“剿匪、定约”也逐步实现。所以,庚子闰八月之后,张謇除了一度参与劝阻签订中俄东三省条约以外,政治活动已大为减少,转①《张季子九录·教育录师范学校开学演说》。
①《张謇日记》庚子六月二日。
而以主要精力投入垦牧公司创办工作。
尽管张謇仇恨义和团,但义和团却帮了大生纱厂一个大忙。由于战事的影响,洋纱进口明显减少,机纱市场价格挺俏。这年秋天,张謇在日记上高兴地写道:“厂事复转,销路大畅。”②据统计,大生当年获纯利达11.8万余元。第二年,通海垦牧公司的基建工程又开始紧张进行。因此,张謇更加幻想清廷有可能接受教训,在“回銮”、“议约”以后有所振作革新。
光绪二十六年十二月十日(1901年1月29日),清廷正式下谕表示将要变法和实行“新政”。十二月二十三日(2月11日),刘坤一电邀张謇等前往南京讨论如何响应清廷“维新”诏令。张謇与汤寿潜、沈曾植、郑孝胥等反复磋商,在二十七年正月廿五日(1901年3月15日)以后陆续到达南京。他与刘坤一商谈以后,整整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写成《变法平议》,比较详尽地阐述了自己的政治主张。
《变法平议》根据封建政府的结构,把要求变革的42条事宜,分为吏、户、礼、兵、刑、工六大部类,然后又汇总区分为进行步骤的三个阶段:第一阶段:“请设议政院,各府、州、县城设中学堂,先教测绘、师范、警察,各省设局编小学堂、中学堂课本书,译各史及各学科书,户部及各省市政使、各府、州、县行预计表。”
第二阶段:“分职、省官、定俸,各府、州、县实行测绘、警察,订税目,增法律章程,罢厘金,停捐纳,变科举,行决算法。”
第三阶段:“令各府、州、县分设各乡小学堂,兴农、工、商业,抽练营兵,减官府仪卫。”
显然,《变法平议》所提出的要求,低于维新派在戊戌变法期间的水平,而整个进行步骤也更为迂缓,但就连这样的改良方案,不仅不能被后党把持的北京政府所接受,而且也没有被标榜“新政”的东南督抚所采纳。张謇“意绪为之顷索”。而后,他对全国政局暂时持消极观望态度,而以更大的热情从事以实业和教育为中心的通海“地方自治”。
不过到了光绪二十九年(1903),张謇的思想产生较大变化,在政治上又重新活跃起来,而且成为具有全国影响的人物。
这年四月,日本邀请包括张謇在内的一批东南名流前往参观第五次国内劝业博览会。张謇在日本各地访问了两个多月,对于日本资本主义的迅速发展获得极为深刻的印象。回国后,他把参观期间的日记编辑刊印,题为《东游日记》。他最感兴趣的,是日本天皇政府对本国大资本集团的极力扶植,而其所以能够如此,则是由于日本实行了君主立宪和政党政治,国家大事得到国民的关心和支持。张謇一贯反对日本侵略,但他认为中国应该取法日本的优长之处以求富强,这是他思想上的一个进步。
同年年底,日俄战争爆发。张謇看到岛国日本居然敢于向地跨欧亚两洲的沙皇俄国宣战,而且一开仗便取得胜利。他感到既羡慕又惭愧,在除夕日记上写道:“日本全国略与两江总督辖地相等,若南洋(指南洋大臣辖地)则倍之矣。一则致力实业、教育,三十年而兴,遂抗大国而拒强国。一则昏若处瓮,瑟缩若被絷。非必生人知觉之异也,一行专制,一行宪法,立政之宗旨不同耳。而无人能举以为圣主告也。可痛!可恨!”①此后,张謇日益明②参见伯尔考维茨:《中国通与英国外交部》中译本,第323—325页。①《张謇日记》庚子闰八月九日。
确地以君主立宪派的面貌出现于政治舞台。
光绪三十年(1904)春,清廷驻各国使臣孙宝琦、胡维德等联名电请变更政体,此后朝野要求立宪的呼声渐高。张謇也参与了君宪论的各方应和,并且对清廷再次寄予期望。清廷在实行所谓“新政”过程中,设置了商部,颁布了若干奖励民族工商业发展的章程条件,并且特别注意拉拢资产阶级上层人物,这更增加了张謇的幻想。这年正月,商部命张謇主持全国商会并组织“丝茶大公司”。他认为“此所谓务虚名而无实效者也”,婉言辞掉了。但不过一个多月,上谕赏给张謇三品衔商部头等顾问官的名义,他却又欣然接受了。
五月以后,张謇应两江总督魏光焘和湖广总督张之洞的邀请,参与为他们起草要求清廷立宪的奏稿。此外,他又组织翻译刻印日本的《宪法义解》、《日本宪法》、《日本议会史》等书,分送各方面重要人士,甚至还秘密托人送入清宫12本。这时,全国范围的立宪运动已经逐步展开了,而张謇则在这个运动中崭露头角。
第三节辛亥革命前后光绪三十一年(1905)是资产阶级革命开始进入高涨的一年,同时也是清廷开始伪装“预备立宪”和资产阶级改良派认真发起立宪运动的一年。张謇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展开了频繁的政治活动。除协助张之洞、魏光焘向清廷上书以外,他还积极联络各省督抚,特别是直隶总督袁世凯,以寻求地方实力派的支持。袁世凯是他在庆军幕中教读过的学生,后因张謇不满于袁之骄横跋扈而绝交已达20年之久。光绪二十七年(1901)秋李鸿章死后,袁接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成为声势显赫的大人物。清皇朝的摇摇欲坠和革命潮流的高涨,促使张、袁捐弃前嫌,重新携手以应付危局。从此,北袁南张,一个在朝,一个在野,遥相呼应,纵横捭阖,在晚清政局中起了重要作用。
次年(1906)六月,出国考察宪政大臣端方和戴鸿慈回到上海。张謇替端、戴起草《为立宪致各省督抚电》,吹嘘只要仿行日本宪法,就可以得到三大好处:“君权永固”;“外患渐轻”;“内乱可弭”。七月中旬,清廷迫于内外形势,正式谕令“预备仿行宪政”。国内外立宪派欢欣鼓舞,纷纷“开大会,举祝典”。张謇立即写信恭维袁世凯的“功烈”“足以伯仲大久保矣”,袁的复信则再次吹捧张“英绝领袖之才,鼓吹群伦,隐然为舆论之母”①。由于得到袁世凯等有权势的督抚支持,张謇一伙的劲头更足,就在这年冬天正式组成了预备立宪公会。
预备立宪公会推定郑孝胥为会长,汤寿潜、张謇为副会长,成员多数为苏、浙、闽三省绅商名流,而其中骨干分子则大多为张謇的密友和亲信。在成立大会上争论颇多,大体上可以区分为“急进”和“缓进”两种主张。张謇显然倾向于缓进,认为:“立宪大本在政府,人民则宜各任实业、教育,为自治基础。与其多言,不如人人实行,得尺则尺,得寸则寸。”①这可以看作是张謇一派在整个立宪运动中的方针路线。
光绪三十三年(1907),清廷谕令设立资政院和各省咨议局。宣统元年(1909)八月,江苏咨议局正式成立,张謇当选为议长,随即发起国会请愿运动。他与江苏巡抚瑞澂商定:由瑞澂出面联络各省督抚,要求组织各省内阁;张謇则负责联络各省咨议局,敦促从速召开国会。他还应汤寿潜的邀请,专程前往杭州说服浙江巡抚增韫。江、浙两省地方当局和谘议局步调协同一致,因而能够在全国立宪运动中处于倡导地位。是年冬,省谘议局代表齐集上海,举行国会请愿代表团谈话会,并组成33人国会请愿代表团。张謇在代表团出发时赠言:“秩然秉礼,输诚而请。得请则国家之福,设不得请,而至于三,至于四,至于无尽。诚不已,则请亦不已,未见朝廷之必忍负我人民也。”①但是,以醇亲王载沣为首的清廷并没有为张謇的“输诚”所感动,连缩短4年预备立宪期限这样有限的要求也未能接受。宣统二年春,张謇召开江苏咨议局会议,决定再次请求速开国会。五月,又发动了第二次国会请愿。①《张謇日记》癸卯十二月三十日。
①张一鏖:《拟复张季直殿撰》,《心太平室集》。
①张謇:《自订年谱》丙午十一月。
此次请愿除各省咨议局代表外,还有各省商会、华侨商会及其他政团代表参加,一时号称有20余万人参加,很有一点声势。但清廷顽固如旧,不仅坚持9年预备立宪原议,而且严厉告诫请愿代表:“毋得再行渎请。”但张謇等仍不死心,紧接着又为第三次国会请愿作准备。
八月,新成立资政院正式开议,国会请愿代表团乘机再次向清廷上书,并到处游说宣传。资政院一致通过速开国会的决议,各省督抚也联名奏请立即召开国会。清廷迫于各方面的压力,于十月初宣布缩短预备立宪期限,由9年改为5年,预定于宣统五年开设议院,并预行组织内阁。张謇满足于清廷这样微不足道的让步,中止了原来打算亲自北上活动的计划。但国会请愿代表团却深感不满,继续要求立即召开国会。清廷恼羞成怒,驱逐请愿代表,并逮捕惩办天津学界请愿同志会会长温世霖。三次国会请愿运动彻底失败。张謇对此不能不感到沮丧。
清廷继续倒行逆施,于宣统三年(1911)四月组成所谓“皇族内阁”,实际上是进一步实行集权专制,同时又宣布“铁路国有”政策,全国舆论为之哗然。立宪派与清廷对立已达到极其尖锐程度,不少人已倾向于铤而走险,另作他图。张謇虽然也感到清廷“举措乖张,全国为之解体”,但仍然没有放弃劝说清廷回心转意的幻想。因此,他到上海邀集汤寿潜、赵凤昌、沈曾植等联名向载沣上书,劝他“危途知返”,改组内阁,“重用汉大臣之有学问阅历者(指袁世凯)”。不久,他又代表沪、津、粤、汉四地商会进京,与美国达赉财团商谈合办中美银行与太平洋航业公司问题,并借此机会对清廷作“最后之忠告”。
四月二十七日(5月25日),张謇偕江谦、孟森等从上海乘轮船溯江而上。五月十一日(6月7日),张謇于北上途中特地下车看望蛰居彰德的袁世凯,两人“道故论时”,对政局显然有所计议。据当事人回忆,张謇回车时含笑说:“慰廷毕竟不错,不枉老夫此行也。”②五月十二日张謇抵京,受到载泽、端方等人的热烈欢迎,并被特意安排在翁同龢故居住宿。十七日,载沣召见,任命为中央教育会会长。张謇则建议清廷注重民生,实行宪政,政府承担川路亏空,并全部收购商股以平息保路风潮等。随后又曾分别与奕劻、载泽、盛宣怀等有所磋商。张謇在北京奔走近两个月,并未获致任何具体结果,但载沣等这种“求贤若渴”的姿态却赢得了他的知遇之感。他除派雷奋作为代表参加直省咨议局联合会外,自己并不直接参与活动。
六月回到上海,仍集中精力筹议中美合资兴办实业事宜。当四川保路风潮已经发展成为武装起义,全国革命大风暴即将狂飙突起的时候,他还和赵凤昌认真起草《报美团人(指东方商团)书》,准备组织代表团到美国“报聘”。
为了庆祝大维纱厂正式开工,张謇于八月十三日(10月4日)又赶到武昌。十六日,大维纱厂、布厂同时开工,紧接着便是频繁的宴会,以欢庆他的经济势力伸入华中地区的中心。丰厚的利润几乎使他陶醉忘忧。直到十八日,也就是汉口宝善里革命党总机关被破获的那一天,他兴致勃勃地参加湖北咨议局议长汤化龙等人举行的午宴,甚至还派专人护送孔雀、锦鸡各一对给通州博物苑。晚间又和湖广总督瑞澂畅谈到深夜。十九日(10月10日)上午过江在汉口等船,晚八时登轮返沪。船开动时已发现长江对岸起火,“舟②《张季子九录·政闻录·送十六省议员诣阙上疏序》。
行二十余里,犹见火光熊熊上烛天也”①。张謇最为害怕的景象终于出现了,这就是辛亥武昌首义的烽火。
十九日深夜船到安庆。他本来是应邀前来和安徽巡抚朱家宝商谈导淮问题的,可是革命的步伐究竟要快得多,当地新军已在酝酿起义,还有什么导淮可言呢?二十日,他连夜挤进塞满人群的江轮,第二天赶回南京。他先后劝说江宁将军铁良、两江总督张人骏出兵镇压湖北革命运动。铁、张自顾不暇,无以为应。他又赶到苏州,连夜为江苏巡抚程德全起草《改组内阁宣布立宪疏》,建议立即解散皇族内阁,组织责任内阁,严惩“酿乱首祸之人”(指盛宣怀等),“然后定期告庙誓民,提前宣布宪法,与天下更始”①。但是,革命形势的迅猛发展,各省区的纷纷独立,终于使张謇比较清醒地认识到清朝大势已去。他重新判断时局,决定放弃君宪,转向共和,从“和平光复”中另谋出路。上海、浙江光复后,他即支持程德全在苏州宣布独立。九月十八日(11月8日),通州也宣告独立,“地方秩序如常”,大生资本集团毫无损失,张謇的哥哥张謇且出任总司令。在此前后,他还打电报给已经奉命进攻湖北民军的袁世凯,劝他认清国内大多数人“趋于共和”的严酷现实,应赶紧前往北京,防止王室逃亡,尽快与南方达成协议,以确定共和政体,稳定全国局势。并分别写信给铁良和张人骏,劝他们断然放弃武装反抗。十一月初一日(11月21日),他当选为由咨议局改组的江苏临时议会议长。十月中旬赴沪,与章太炎、宋教仁、黄兴、于右任等晤谈。他拒绝接受清廷授以农工商大臣、东南宣慰使的任命,公开表明了与清皇朝决绝。他接受了江苏军政府两淮盐政总理的委任,但这并非是真心实意支持革命。因为他自己说得很清楚:“欲江宁之回复秩序,须设置民事(指政府):欲设置民事,须客军(指各地民军)出发;欲客军出发,须财政先得数十万。财政之大者在盐,为乡里计,不得不为任盐事。”②总之,他是希望清朝和革命同时结束,由袁世凯出来收拾残局,恢复秩序。
当时,各省纷纷独立,不相统率;就是江苏省内,也出现了都督、司令如毛,各自为政、相互争持的现象。张謇第一步是力主程德全移驻南京,“并宁、苏为一”,逐步恢复江苏全省政令的统一。第二步是进而力争以上海为政治中心,把操纵全国局势的主动权掌握在手中。而第三步则是通过“南北和谈”,把独立各省的政权汇总起来,统统移交给袁世凯。根据赵凤昌遗留的各种函电文稿,可以知道张謇等人曾经设计一个政治方案,即模仿美国独立战争时的“十三州会议总机关”,尽快在上海设立各省代表临时会议机关,以便于南北议和并建立临时中央政府。经过他们的多方面活动,到十月底,各省代表终于由武汉改在南京会议,南北议和代表在上海英租界市政所正式开议,以黎元洪为大元帅、黄兴为副元帅的临时中央政权也正在筹组之中。而赵凤昌的惜阴堂,则是操纵所有这些活动的幕后中心。
可是,孙中山于十一月六日(12月25日)到达上海,在一定程度上打乱了他们的计划。由于这位革命领袖在同盟会内外享有崇高的声望,同时也由于黄兴等人极力维护革命阵营的统一,很快就在南京成立了以资产阶级革命派为主导的中央临时政府。张謇被任命为实业总长,可是他从一开始就持①刘厚生:《张謇传记》,第180—182页。
①《自订年谱》辛亥八月。
②《张季子九录·政闻录》。
消极态度。他很快就离开南京,而且不再到职,随后更借口汉冶萍公司抵押借款问题正式辞职。同时,他高唱“革命军起,革命党消”,并联络章太炎等建立中华民国联合会,随后又改组为统一党,用意都是与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相对抗,以拥立袁世凯为职志。所以当他获悉南方同意以清帝退位为条件而改选袁世凯为临时总统时,便连忙密电告袁:“甲日满退,乙日拥公,东南诸方一切通过。”①十二月二十五日(1912年2月12日),袁世凯逼迫清帝逊位。张謇认为“此一节大局定矣,来日正难”①。所谓难,是指结束革命远远难于结束清朝。次日,孙中山辞职,参议院经孙推荐选举袁世凯为临时大总统。但革命派仍想以迎袁南下就职,使之离开北方巢穴,以便对他有所约束。而袁世凯一手导演的“兵变争都”丑剧,以及中外反动势力的“舍南京不至乱,舍北京必至亡”等鼓噪,大体上都与张謇的意愿相吻合。
1912年3月10日,袁世凯在北京宣誓就任临时大总统,张謇自然感到满意,但也没有马上参加袁记内阁。这是由于他刚刚辞去南京临时政府实业总长职务,“今若忽焉而北,则浅见者必以为有轻重向背于其间,而无识者且可造为种种荒诞离奇之语”②。说穿了,就是想掩盖自己反孙拥袁的政治立场,而以在野的身份为袁“拾遗补阙”和“遥为声援”。他先后参与了共和党、进步党的建立,以对抗同盟会及其改组而成的国民党,还为南京临时政府、留守府和上海军政府的结束及遣散民军有所策划张罗。直到9月初,他感到江苏以至南方局势已经初步稳定,才亲自北上拜会袁世凯,表面上仅仅是就盐法改革有所陈说,实际上是参与共和党筹谋如何分化革命派并支持袁政府“集权统一”。
正当张謇认为“统一”、“秩序”在望,将可大展“棉铁主义”宏图的时候,1913年3月20日出现了国民党领导人宋教仁惨遭暗杀的案件,整个政局重新动荡,南北战争一触即发。张謇不分是非曲直,反对武力讨袁,力主“持以镇静”和“法律解决”。他夸大革命代价的高昂,并且丑化与诋毁革命的领导人,说是孰肯以汗血多得之金钱,供二次、三次革命不已之挥霍,自买今年、明年纠缠不了之苦痛。人心如此,钱从何来?无所得钱,凭何革命?”③他以“调停”人自居,实际上都是利用汪精卫、陈陶遗等妥协分子,拉拢并影响黄兴等人,孤立孙中山并反对他所领导的“二次革命”。张謇这种政治态度,同当时民族资产阶级大多数人倾向于妥协是相一致的。
及至袁世凯将“二次革命”镇压下去以后,张謇立即于10月中旬前往北京,就任熊希龄主持的所谓“第一流人才内阁”的农林工商总长。他不明白袁世凯无非是把这个“名流内阁”作为一种装饰品和通向独裁帝制道路的垫脚石,幻想凭借国家政权的力量来推行他梦寐以求的“棉铁主义”。在两年任期中,他“延揽通晓工商法之人”,认真编辑20余种法令条例。他主张应把工业发展的重点确定为纺织和钢铁,提倡和保护民营工商业,强调吸收外资须注意“条约正当,权限分明”①,并拟订了各种雄心勃勃的发展实业的计①《张謇日记》辛亥九月二十日。
①《张季子九录·政闻录》。
②《张謇日记》辛亥十二月二十八日。
③《张季子九录·政闻录·为时局致袁总统函》。
①《张季子九录·政闻录·调和南北致孙少信、王铁珊函》。
划。张謇的经济思想和政策主张是具有进步性的,而且他还懂得经济不能离开政治的道理:“实业之命脉,无不系于政治。”他很希望出现一个能够保护本国农、工、商业发展的“贤良”政府,可是他没有想到袁世凯所最关心的却是复辟帝制,两年来努力制定的20来种法令条例往往流于空言。
1914年2月,熊希龄内阁被迫总辞职,张謇虽然暂时留任,但已不安于位。在“名流内阁”垮台5天以后,他就写信劝告袁世凯说,“解散国会、改总统制、祀天用衮冕”等,已经在国内外广泛引起“帝制复活”的流言,并且将会诱发新的动乱。他借用苏轼的话以示讽喻:“操网而临渊,自命为不取鱼,不如释网而人自明也。”①可是袁世凯决不“释网”,5月以后干脆撤销国务院,改在总统府内设政事堂。1915年春,又不惜就“二十一条”与日本进行无耻交易。帝制复辟迫在眉睫,张謇深表不满,正式辞去农商总长职务。
张謇回到南方以后,并没有参加反袁斗争,但对帝制的抵制态度是比较明确的。1915年11月20日,张謇看到上海报纸上有袁世凯将封他为“太傅”的消息之后,在日记上写道:“何为若是之纷纷逼迫耶!”19年春,袁世凯被迫取消帝制以后,曾通过徐世昌再一次邀请张謇北上为之转圜。张謇断然拒绝。
但是,张謇在政治上的失意却在经济上得到补偿,他的企业在欧战期间得到空前发展。截至1921年为止,大生一、二两厂资本增加到360多万两,历年纯利累增总额共为60余万两。到1924年,大生已增加到4个厂,资本总额达770多万两,纱锭共15万枚,布机共1500余台,同时着手兴办了金融业(淮海银行),扩充了航运业(大达轮步公司),此外还增设了一批大小不等的企业和事业单位。盐垦事业也有很大发展,公司林立,垦区扩展,南到长江口附近的吕泗场,北到海州以南的陈家港,包括南通、如皋、东台、盐城、阜宁、涟水等县,在濒临黄海的200余英里沿岸冲积平原上,占有土地总面积达455万亩,已垦面积70万亩,投资总额共2119万元②。张謇的经济事业在1920年前后达到顶峰。
但是好景不长,欧战后帝国主义的卷土重来,再次使民族工商业陷于凋敝。而袁世凯死后,军阀统治由表面统一转入公开混战,更给整个国民经济造成极大灾难,同时也使大生资本集团很快由盛而衰。张謇被迫把全部企业交给债权人江浙财团接办,将近30年苦心经营的企业体系濒于土崩瓦解。张謇晚年思想更加保守。他周旋于各派军阀之间,反对共产主义和群众运动,提倡尊孔信佛以谋抵制方兴未艾的新民主主义革命。但是也应该看到,他期望祖国富强之心始终未泯,曾撰文指责巴黎和会与华盛顿会议,要求废止不平等条约,主张取消租界、领事裁判权和协定关税。他还希望结束军阀混战,让民族资本主义有一个得以顺利发展的和平环境。只是由于他已经游离于时代潮流之外,这些梦想的幻灭是必然的结果。
1926年7月17日,张謇病故。这年春天,他“慨世乱之未已,悲民生之益穷”,曾赋长诗以寄孤愤。结尾几句是:“太平在何时?今年待明年。呜呼覆巢之下无完卵,野老洒泪江风前。”①这便是他暮年处境的自我写照。①《张季子九录·政闻录·宣布就部任时之政策》。
②《张謇未刊函电》。
①《张季子九录·实业录·如通泰各盐垦公司募集资金之说明》。
第二十一章李善兰李善兰(1811—1882),原名心兰,字竟芳,号秋纫,别号壬叔①。浙江海宁县人。中国微积分学的先驱,近代科学的先行者。
①《张季子九录·诗录》。
第一节雅志说算术,心志穷专一浙江省海宁县,位于钱塘江口,杭州湾北岸。这里气候温和,土地肥沃,雨量充沛,物产丰富,是一个山清水秀的鱼米之乡。县境内东北部的硖石镇,沿河两岸有审山、紫微山之胜,俗呼东山、西山,灵秀所钟,代有传人。山下有一李姓读书世家,溯其先祖,乃南宋末年京都汴梁(今河南开封)人李伯翼,他一生读书谈道,不乐仕进。元初,因其子李衎举贤良方正,授朝请大夫嘉兴路总管府同知,迎养来浙,旋即定居硖石。五百年来,传至十七世孙,名曰李祖烈,号虚谷先生,乃经学名儒。李祖烈初娶望海县知县许季溪的孙女为妻,不幸许氏早逝;继娶妻妹填房,又病故。后续弦崔氏,系名儒崔景远之女,知书达理,性情贤淑。婚后二人感情甚笃,相敬如宾。1811年1月2日凌晨子时,崔氏生下一子。斯时,李祖烈已年逾40,中年得子,欣喜若狂。他捋着唇边不多的几根胡须,一眼瞥见案头平素最心爱的一盆兰花,正早早地开出了几朵淡红色的花星星儿,竞吐芬芳,于是给刚刚呱呱下地的胖儿子取名叫心兰,字竟芳。这个孩子,就是日后成为我国近代科学先驱者的李善兰。
心兰自幼就读于私塾,改取庠名善兰。他资禀颖异,勤奋好学,于所读之诗书,过目即能成诵。
9岁那年,有一天他从父亲的书架上取下来一本古书,一看封面,“九章算术”四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他平时接触的都是四书五经,还从来没有见过数学书呢。打开书本一看,没有“子曰”,没有“之乎者也”,却有什么“方田”、“粟米”、“方程”、“勾股”之类的词儿,令他感到十分新奇有趣。从此他便迷上了数学。
到他14岁的时候,又靠自学读懂了欧几里得《几何原本》前6卷。这是明末徐光启(1562—33)和利玛窦(M.Ricci,1552—10)合作翻译的古希腊数学名著。书中欧氏几何学严密的逻辑体系、清晰的演绎推理,与偏重实用解法和计算技巧的中国古代传统数学异其旨趣,自有它的特色与长处。李善兰在《九章算术》的基础上,又吸取了《几何原本》的新鲜血液和养料,这使它的数学造诣日趋精深。
又过了几年,作为州县的生员,李善兰到省城杭州参加乡试,结果因做不好八股文章,未曾中举。虽落第而归,但却在杭州的书坊摊头买到了金元数学家李冶关于“天元术”的名著《测圆海镜》以及清初学者戴震的《勾股割圆记》,带回家来,仔细研读,数学水平有了更大的提高。
海盐人吴兆圻《读畴人书有感示李壬叔》诗中说:“众流汇一壑,雅志说算术。中西有派别,圆径穷密率。”“三统探汉法,余者难具悉。余方好兹学,心志穷专一。”①李善兰很重视从实践中学习数学和天文知识,他的经学老师陈奂说他“熟习九数之术,常立表线,用长短式依节候以测日景,便于稽考”①。
有一次,李善兰与学友们同游东山。有人问他东山有多高?他立即从地①《海宁州志稿》、《清史稿》、《畴人传》及其后诸书均误作“李善兰,字壬叔,号秋纫”,今据原始资料《苞溪李氏家乘》(祠堂藏版,1890)卷六改。
①《硖川诗续钞》卷五。
上拾起一根草芥,平伸手臂,眯着眼睛,沿着草芥顶端对准东山一瞄,随即脱口而出:“二十六丈!”同行者无不惊讶。原来他是用相似勾股形对应边成比例的原理目测心算算出了东山的高度。
李善兰结婚那天的晚上,要拜堂了,却不见了新郎,大家都很着急。他的二弟心梅和小弟心葵却心中有数,他们跑上二楼的阁楼上一看,大哥正猫着身子,探头于窗外,聚精会神地看着天上的星星呢!原来李善兰为了研究数学和天文历法,平时经常独自上东山,观测象纬■次。当晚,他来不及上山去了,只好跑到阁楼的窗台上进行每天例行的天象观测。
第二节朝廷养兵本卫民,临敌不战为何哉1840年,李善兰29岁的时候,鸦片战争爆发了。帝国主义侵略者用鸦片和大炮轰开了中国的大门。从此,中国由一个独立的封建帝国,一步一步地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国家。
1842年5月,英军攻陷江浙海防重镇乍浦。乍浦离李善兰的家乡硖石只有几十里的路程。他耳闻目睹了侵略者烧杀淫掠的血腥罪行,满怀悲愤,奋笔疾书《乍浦行》一诗:“壬寅四月夷船来,海塘不守城门开。官兵畏死作鼠窜,百姓号哭声如雷。夷人好杀攻用火,飞炮轰击千家灰饱惊十日扬帆去,满城尸骨如山堆。朝廷养兵本卫民,临敌不战为何哉?”②鲜明地表达了他对侵略者的刻骨仇恨,对老百姓的深切同情,对清政府临敌不战的强烈谴责,以及他对敌主战的坚决态度。
人民群众不堪忍受侵略者的凌辱。当时有一个名叫刘七姑的女子,在敌人的淫威面前,宁死不屈,投井自尽。李善兰写了一首民歌体裁的《刘烈女》诗①:夷船海上来,将军不敢守。
炮声一震魂魄丧,骑马掩耳出城走。
呜呼!将军性命重如此,烈女乃于井中死。
用通俗明白的语言对比描绘“将军”和“烈女”的形象,褒贬爱憎的感情色彩何其鲜明!李善兰还在《汉奸谣》②一诗中痛斥那些“割民首级争献功”的民族败类,对于“街头义勇捉汉奸”、“为尔良民一雪仇”的举动则表示欢欣鼓舞,拍手称快!
鸦片战争血淋淋的事实,激发了李善兰忧国忧民和科学救国的进步思想。他说:“呜呼!今欧罗巴各国日益强盛,为中国边患。推原其故,制器精也;推原其制器之精,算学明也。”③为了国家的强盛,他希望“异日人人习算,制器日精,以威海外各国”④。从此,他自己便身体力行,在家乡刻苦从事数学研究工作。
②陈奂:《师友渊源记》。
①李善兰:《听雪轩诗存》,汲修斋校本,北京图书馆藏。
②李善兰:《听雪轩诗存》,汲修斋校本,北京图书馆藏。
③李善兰:《听雪轩诗存》,汲修斋校本,北京图书馆藏。
④李善兰:《重学》序,1866年。
第三节步算中西独绝伦,小李将军算法奇1845年前后,李善兰在嘉兴陆费家设馆授徒,得以与江浙一带的学者(主要是数学家)顾观光(1799—1862)、张文虎(1808—1885)、汪曰桢(1813—1881)等人相识,他们经常在一起讨论数学问题。此间,李善兰有关于“尖锥术”的著作《方圆阐幽》、《弧矢启秘》、《对数探源》等问世。
李善兰的尖锥术,可以说是具有中国传统数学特色的解析几何和微积分。由于清政府长期奉行闭关自守政策,包括微积分学在内的西方近代科学一直未能传入中国。当时的中国数学界,除了见到零星几个由传教士带进来的三角函数无穷级数表达式和对数计算方法之外,其余则一概不知。就是这些公式和方法,也只有结论,没有推导的过程和计算的原理。在这种情况下,李善兰异军突起,独辟蹊径,通过自己的刻苦钻研,在中国传统数学中垛积术和无穷小极限方法的基础上,发明尖锥术,不仅创立了二次平方根的幂级数展开式,各种三角函数、反三角函数和对数函数的幂级数展开式,而且还具备了解析几何思想和一些重要定积分公式的雏型。这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首先,李善兰所创立的尖锥概念,是一种处理代数问题的几何模型。它由互相垂直的底线、高线和凹向的尖锥曲线所组成,并且在考虑尖锥合积的问题时,也是使诸尖锥有共同方向上的底和高,这样的底和高具有平面直角坐标系中纵、横两个坐标的作用。
其次,这种尖锥是由乘方数渐增渐迭而得,尖锥曲线是由随同乘方数一起渐增渐迭的底线和高线所确定的点变动而成的轨迹。由于李善兰把每一条尖锥曲线看作是无穷幂级数中相应的项,实际上他给出了直线(长方、平尖锥)、抛物线(立尖锥)、立方抛物线(二乘尖锥)的方程。他的对数合尖锥还相当于给出了等轴双曲线的方程。
再次,李善兰的尖锥求积术,实质上就是幂函数的定积分公式和逐项积分的运算法则。同时,李善兰用这种积分的方法,配合还原(级数回求)、商除等代数运算方法,卓有成效地展开了许多超越函数的研究,这也是属于微积分学早期阶段的工作。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李善兰的对数论,它建立在尖锥术的基础上,独具特色,受到了中外学者的一致赞誉。伟烈亚力(A.Wylie,1815—1887)说:“李善兰的对数论,使用了具有独创性的一连串方法,达到了如同圣文森特的J.格雷戈里(Gregory,38—75)发明双曲线求积法时同样漂亮的结果。”“倘若李善兰生于J.纳皮尔(Napier,1550—17)、H.布里格斯(Briggs,1556—31)之时,则只此一端即可名闻于世。”⑤顾观光发觉李善兰求对数的方法比传教士带进来的方法简捷、高明,认为这是洋人“故为委曲繁重之算法以惑人视听”,因而大力表彰“中土李(善兰)、戴(煦)诸公又能入其室而发其藏”,大声疾呼“以告中土之受欺而不悟者”①。
在李善兰尖锥术的基础上,解析几何思想和微积分方法的萌芽,是可以生根长叶、开花结果的。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数学也可能以自己特殊的方⑤李善兰:《重学》序,1866年。
①A.Wylie,ChineseResearches,Shanghai,1897。
式走上近代数学的道路。只是几年以后,到了1852年,李善兰便接触到了大量从西方传进来的近代数学,并参与了把解析几何和微积分介绍进中国的翻译工作。从此,中国传统数学逐渐汇入世界数学的发展洪流之中。
清初有两位天算大师王锡阐(字寅旭,号晓庵,28—82)、梅文鼎(字定九,号勿庵,33—1721),当时号称“二庵”。蒋学坚说:“李先生算学为中外所共仰,国初王晓庵、梅勿庵二先生后,当首屈一指。”②又有诗称李善兰“步算中西独绝伦”、“王梅而后此传人”,“二庵之后更推谁,小李将军算法奇”①。
②顾观光:《■賸余稿》卷下,《武陵山人遗书》,1883年。
①蒋学坚:《李壬叔先生〈则古昔斋遗诗〉跋》,《怀亭文录》。
第四节朝译几何,暮译重学1852年夏天,李善兰到上海墨海书馆,将自己的数学著作给主持书馆的英国传教士W.H.麦都思(Medhurst,1796—1857)展阅,其时住于墨海书馆的伟烈亚力见之甚悦,出了几道数学难题请教李善兰,李善兰一一作了正确的解答。于是伟烈亚力便请他留在上海合作翻译西方数学书籍。
李善兰和伟烈亚力合作翻译的数学书有《几何原本》后9卷、《代数学》13卷和《代微积拾级》18卷等。
据伟烈亚力说,古希腊欧几里得《几何原本》的英文版本“校勘未精,语讹字误,毫厘千里,所失匪轻”,而“(李善兰)君固精于算学,于几何之术,心领神悟,能言其故。于是相与翻译,余口之,君笔之。删芜正讹,反复详审,使其无有疵病,则李君之力居多。余得以借手告成而已”②。看来,这并非谦虚之词。因为翻译的过程是伟烈亚力口述,李善兰笔录。这种笔录,是对口述的再翻译,整理、加工、乃至创造的比重是很大的。李善兰自己也说:“当笔受时,辄以意匡补”,如此“屡作屡辍,凡四历寒暑,始卒业”,“伟烈亚力君言,异日西士欲求是书善本,当反访诸中国矣”①。该书于1856年译毕,1857年出版发行。
英国数学家A.棣么甘(DeMorgan,1806—1871)的《代数学》(1835)
内容包括代数方程、方程组、指数函数、对数函数及其幂级数展开式等。这是我国第一部符号代数的译本,西方通用的一些代数符号,例如=,×,÷,拉伯数码字用一、二、三、四,26个英文字母用中国传统的十天干(甲、乙、丙、丁)十二地支(子、丑、寅、卯)外加四元(天、地、人、物)来表示。
美国E.罗密士(Loomis,1811—1899)的《代微积拾级》(1850)是一部高等数学的教科书,内容包括解析几何和微积分初步,“由易而难若阶级之渐升”。译文用“微”的偏旁“彳”表示微分符号d,用“积”的偏旁“禾”表示积分符号∫,再配合其他相应的表示方法,象这样的积分式dxaxaxc+=++òln()便被译为禾甲⊥天彳天甲⊥天对⊥丙=()虽然同当今通用的数学符号和表达方式相比还相差甚远,但这是高等数学第一次被介绍进中国,在中国近现代数学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义。
翻译《几何原本》的同时,李善兰和伟烈亚力还翻译了西方力学著作《重学》,真所谓“朝译几何,暮译重学”②,十分紧张和辛苦。《重学》是我国近代科学史上第一部力学译著,也是当时最重要、影响最大的一部物理学著作,“制器考天之理皆寓于其中”①。
②蒋学坚:《闻李壬叔丈讣音》,1882年。
①伟烈亚力:《几何原本》译序,1856年。
②李善兰:《几何原本》译序,1856年。
①李善兰:《重学》序,1866年。
从1852到1859年,李善兰除了翻译出版上述数学和力学的著作外,还同伟烈亚力合作翻译出版了天文学著作《谈天》(英国赫歇耳的《天文学纲要》)和植物学著作《植物学》(英国林德利的《植物学基础》),这也是西方近代天文学和植物学首次全面系统地传入中国。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些翻译过程中,大量的近代科学名词,在汉语中都没有先例供参考。本着对后人负责的精神,李善兰仔细思考,反复斟酌,十分贴切恰当地创译了一大批数学、天文学、物理学和植物学中的科学名词,例如:代数、常数、变数、已知数、未知数、函数、系数、指数、级数、单项式、多项式、轴、切线、法线、渐近线、微分、积分;历元、方位、视差、章动、自行、摄动、光行差、月行差、月角差、二均差、蒙气差、星等、变星、双星、三合星、本轮、均轮;分力、合力、质点、刚体;细胞、植物;等等。100多年来,这些科学名词不仅在我国流传下来,扎下了根,还飘洋过海,东渡日本等国,沿用至今而勿替。如今,当我们天天和这些熟悉的科学名词打交道时,饮水思源,李善兰的开创之功是应该永志不忘的。
李善兰在十九世纪五十年代的翻译工作,加上七十年代初徐寿(1818—1884)翻译《化学鉴原》,华蘅芳(1833—1902)翻译《地学浅释》等,20年间,西方近代科学中,数、理、化,天、地、生,各大门类的先进知识都介绍进了中国,这为中国的近代科学发展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具有不可磨灭的历史意义。
第五节辅佐洋务新政,实施科学救国从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开始,清皇朝中一部分善于通权达变的封建政治家,以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大臣奕?、文祥和拥有实权的大官僚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等人为代表,主张和实施引进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先进设备和科学技术,创办了一批近代军事工业和民用工业,建立起新式的海军和陆军。这些活动,史称“洋务运动”。此时,李善兰投身洋务派官僚集团,积极参与洋务新政中的学术活动,试图以此实现他的科学救国的理想。
1861年秋,曾国藩在安庆筹建一个试用机器生产的兵工厂——安庆军械所,先邀著名化学家徐寿和数学家华蘅芳到内军械分局研制机动船只,后又将李善兰“聘入戎幄,兼主书局”②。李善兰一到安庆,就拿出因战乱初刊版已毁的《几何原本》等数学书籍对曾国藩说:“此算学家不可少之书,失今不刻行复绝矣!”①在曾国藩的支持下,于1865年在金陵(南京)出版了15卷足本《几何原本》。曾国藩亲自为之作序,推荐此书。这对当时中国的数学界乃至整个学术界都是有很大影响的。
1866年,曾国藩在上海筹建一个更大规模的兵工厂——江南机器局,他“邮致三百金”①到南京,资助李善兰出版算书,这样就有了1867年金陵刊本的李善兰数学著作《则古昔斋算学》付梓问世。与此同时,在南京开办金陵机器局的李鸿章也资助李善兰重刻《重学》8卷附《圆锥曲线说》3卷。李善兰的《则古昔斋算学》收有他20多年来的各种数学著作等13种,除前述关于尖锥术的《方圆阐幽》、《弧矢启秘》、《对数探源》外,还有关于等差级数求和问题的《垛积比类》②,关于行星运动轨道研究方面的《椭圆正术解》、《椭圆新术》和《椭圆拾遗》,提出别具一格的图解法、堪称我国第一部精密科学意义上的弹道学著作《火器真诀》,在我国级数研究史上带有开创性的《级数回求》,解决了若干有关中国古代数理天文学问题的《天算或问》,诠释和发扬中国传统数学和历法的《四元解》、《麟德术解》,以及融会中西数学方法的《对数尖锥变法释》-